第 7 章

    元宜离开了,贺兰文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没意思。他曾经以这种虚伪为乐,觉得没有人能看得穿自己,但是现在只觉得,无趣,太无趣了。

    可是他不得不这样做。

    贺兰文远修养了半日之后告辞回府了。

    府中父亲在等着他。

    贺兰成年轻的时候也是京都里有名的翩翩公子,成亲之后和夫人感情很好,屡屡在大庭广众之下赞美自己的夫人,为当时的人们所艳羡。但是自从贺兰夫人去世了之后,贺兰成除了公事之外,就很少再出门了,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坐在那里活像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

    “听闻昨日你救了昌意公主?”贺兰成的声音听着很沙哑了。

    “是。”贺兰文远恭恭敬敬地向父亲行礼。两人长得并不像,贺兰文远的身上看不出一点父亲的影子,但是两人的气质却十分相似。

    “元氏夺嫡,你不要掺和。你姓贺兰。”

    父亲话语中的提醒和警告让贺兰文远的身体又不自觉压低了几分。

    “......是。”

    “况且,女人治国本就逆天而行,乐氏登基后,边境屡屡动乱,朝堂之中也是人心浮动,你......”

    贺兰成咳嗽了几声,再开口时声音更加虚弱,“......你要做出正确的抉择,要守护好贺兰氏的未来。”

    贺兰文远还维持着那个行礼的姿势,许久之后才说:“是。”

    贺兰成看着自己正当壮年,温文尔雅的儿子,心中情绪很是复杂。

    “起来吧。”

    贺兰文远起身,贺兰成对他说:“有空了去你母亲的坟墓前看看吧。”

    贺兰文远的表情变得怪异,但还是答应了。

    元宜在宫外住了大概有半个月,她在宫中并没有直接的官职,并不需要点卯上朝,所以女帝并没有限制她的自由。

    贺兰文远走了大概三五天的时候,元宜收到了贺兰府送来的香包,上面的香气和请帖上的一样。在香包背面的角落处绣了元宜的小字。

    阿锦问:“要为殿下佩戴上吗?”

    元宜随手将香包丢在了桌几上:“不用了,先放在这里吧。”

    在元宜住在宫外的这段日子,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贺兰府的二公子和恒王元齐在花楼里打了起来,女帝大怒,罚了元齐一年的俸禄,并且不准他再出宫。

    元宜听到后没什么波澜。

    “才一年的俸禄。元齐又不缺钱。”元宜随手将来报的文书丢在了桌子上。母亲看似是不偏帮,只罚了元齐,但是还是没有真正狠下心教训元齐,这只会让元齐变得更加狂妄更加没有脑子罢了,元宜压下心中的不适,母亲越是溺爱元齐,元齐就越是不成器,她乐的这样的结局。

    在宫外的这几天,除了乐扬很少有人来拜访她,倒是和宫里一样的清净。元宜每天就看看文书,安排一些事情,给元齐找一些绊子,再和乐扬唠唠京都里的趣事,倒是过的比较自在。

    “对了,定北将军最近在京都吗?”

    “哦,陈山啊,几天前回边疆镇守了。姑母不乐意看到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乐扬在元宜身边不停地嗑瓜子。

    母亲确实不乐意看到陈山。陈家虽然凋落得只剩下陈山一个人了,但是只是这一个人,手里就握着大玟不小的兵权,镇守着大玟江山最脆弱的北燕山。

    女帝不是没想过收回兵权,但是陈家满门忠烈,世代武将,立下的威信其实并不小,而陈山本人也很得力,在北燕山数次退敌,牢牢地守着大玟的疆土。女帝没有理由,也不能强行收回,不然只怕是会伤了臣子们的心。

    上次陈山私下里请求的事情元宜仔细考虑后并没有答应,但是也没有放置不管,她拿出自己的私库在史那那里买了一批冬粮,以自己的名义送给了陈山将军,并没有让陈山直接接触到史那。

    陈山收下后来公主府一次,但是元宜没在。等到元宜回来的时候又已经很晚了。他来大抵就是为了感谢,元宜不爱听那些空话,索性就将这件事情抛之脑后了,再想起来时,陈山已经离开京都了。

    乐扬突然放下手中的东西,严肃地看着元宜:“姐姐,我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说。”

    元宜也放下了手中的文书,问他怎么了。

    “姑母最近想要给我说亲。”乐扬一脸严肃。

    “噗——”元宜一时间没忍住笑了出来。“我当是什么事呢。好啊,说亲就说亲,你也到了成婚的年龄了。”

    乐扬有些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一时有些着急:“哎呀——你笑什么呀。我要成亲你很高兴是吗?”

    “啊,我当然替你开心。”元宜说,“这是好事儿啊。”

    “可是我不想成亲。”乐扬没再看元宜,有些泄气。“我......”

    “你不高兴啊?母亲给你说的姑娘你不喜欢吗?谁啊?”

    乐扬摇摇头,“不是的,我只是还不想成亲!”

    “别啊,你现在正合适呢,你看你元齐弟弟就有了侧妃呢,你怎么......”

    “那你呢?”乐扬看着她,“你什么时候成亲?”

    元宜被噎了一下,“说你就说你,扯我干嘛......合适的话我自然会成亲,现在我心在别处,暂时没有考虑这件事。”

    乐扬扒着她的胳膊摇起来:“哎呀姐姐,我也志不在此,你能不能替我给姑姑说一下啊,我不想见其他家的小姐,我不想和孙府家的小姐成亲......”

    孙府?

    国子监监酒孙为年事已高,膝下两儿一女,大儿子和元齐走的很近,算是恒王一党的人了。

    母亲把孙家的小姐许配给自己的外甥做正妻,孙为自己不会不满意,从此以后只怕是会更加卖力地扶持元齐了。母亲果然是在帮元齐培养势力的吗?

    乐扬见元宜许久没说话,连忙松开她的袖子:“姐姐你怎么了?”

    “没事。这件事我会替你说的。放心。”元宜拉开了他的手,“你自己也稳重一些,为自己谋取一番事业,日后也能帮到我。”

    在元宜的心中,乐扬不是一个没有才华的人,他甚至比元齐更有胸襟手段,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施展报复,母亲只能让他做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因为历代王朝都在防范的外戚干政,其实母亲也在防备。

    乐家从来都只是空有名头,实则没有权力,只是靠着母亲女帝的威名立足。而且乐家的男儿也并不成器,除了乐扬稍微正经了一点,别的都是酒囊饭袋,实在是扶不起来的阿斗。这让女帝既忧心又安心。

    京都里又下了两场大雪之后,除夕就到了。元宜必须回宫了,她要参加宫宴的安排布置,也需要做女帝交代的事情。

    除夕的前一天,宫里的雪还没有化完,晚上的时候冷飕飕的,元宜提着灯笼走在幽深的宫道上,身后不远处跟着阿锦。

    元宜小的时候总是会听说父亲的后妃们说这朱墙如何寂寞,但又如何富贵,听王叔们说这朱墙如何阴险,如何残忍,都是由历代皇室的血浇筑而成的。

    但是母亲会抱着她说,这是权力。

    朱墙之下有骨血,有寂寞,但是朱墙象征着权力,不可冒犯的,绝对的权威。

    朱墙禁锢住后宫是为了让女人们忠于一人,朱墙禁锢住皇室是为了让他们做出困兽之斗,弱肉强食。能自由出入朱墙的,就代表掌握了权力。能立于朱墙之上俯瞰整个京都的,就代表掌握了整个大玟。

    所以元宜从来不在乎暂时的苦难和禁锢,也不畏惧来自天下的质疑与挑战。

    她想掌握整个京都,和包括京都在内,东起勿州,南至越海,北括阙州,西至西漠的三十六郡四部落的整个大玟王朝。

    所以她不得不沿着这宫墙走进一条至黑至暗的路,不得不像历代残酷的斗争者一样,用血来献祭朱墙,装点权杖。

    云清宫,是历代皇后所居住的地方,也是先皇被女帝囚禁的地方。

    在父亲没有登基的时候,母亲和父亲还是恩爱过的。父亲和母亲在和王叔夺权的时候元宜当时并没有在京都,她被父母送出了京都,再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安定,母亲帮助父亲成功上位。可是好景不长,父亲逐渐变了,沉迷酒色不理政务。母亲一边伤心宜边帮助父亲处理事务。等到父亲悔悟的时候,母亲已经彻底不愿只在后宫待着了。

    她曾经为了爱情甘愿做一个胸无大志的小女子,现在爱情已死,所有不甘被重新唤起,她成为了第一个女帝,将父亲囚禁在了云清宫,再也没有来看过他。

    元宜提着灯笼,拿出令牌,门口看守的侍卫放行,她走了进去。今日是除夕,整个京都的皇宫都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唯独这里,像是被遗忘了一般。

    庆安帝穿着一身素白的衣服坐在殿内,身边只有一个老迈的公公服侍着,这位公公对他很是忠心,元宜记得他。

    “父皇,近来可安好?”

    “......”庆安帝的眸子早没了色彩,反倒是身边的公公十分激动警惕,看到她后连忙护在了庆安帝身前:“你来干什么?你来干什么?!”

    “恭贺新岁,除旧迎新。”

    “好......好啊。好一个‘除旧’。乐羽要你除了我?”庆安帝沉沉地开口。

    元宜找个椅子坐下了。她从袖中掏出了一壶酒,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白玉酒壶和木质的桌子发出了轻微的碰撞,在寂静的大殿中声音格外明显。庆安帝深吸了一口气。

    “父亲。若是你真的能一生一世一双人能有多好。如果你不辜负我的母亲的话,是不是这样的除夕夜里,我们也像寻常的百姓那样,执手相坐,看爆竹除旧岁?”

    庆安帝没有言语。他和乐羽,已经说不清到底是谁辜负了谁。

    他年少成为帝王,在政事上,有过勤政爱民的时候,但是盛世昌隆,百姓歌颂,让他一时间迷了心智,才有了后来摇摇欲坠的混乱,才有了今时今日的落魄。

    在情爱上,他也曾经许诺要为一人相守,可是美人如云,他后来经历过太多次的一见钟情,初次的心动早已被抛之脑后。等他幡然悔悟的时候,乐羽早已不在云清殿了。

    “向你母亲说,是我负了她。”庆安帝艰难地走下台阶,“她是有勇谋的女子,在后宫本就是屈才,她若为男儿身,只怕大玟早就不是现在这个大玟了。”

    他走到了元宜的身边,端起那个白玉酒瓶,瓶身倾斜,庆安帝将酒洒了一些在地上。

    “以此血肉之躯,献与大玟。愿大玟昌明隆盛,愿乐帝......四季安康。”

    言罢,庆安帝将酒壶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随后将酒壶摔在了地上,身后是伏跪在地上的公公。

    元宜自始至终都低着头没说话。外面烟火乍现,照亮了这一方宫室。

    “曦和,不要轻易踏入......”

    话未完,但是庆安帝已经没有力气了。他嘴角流出黑色的鲜血,滴在了白衣上,元宜想起了自己公主府上的红梅踏雪。

    元宜突然很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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