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

    认识祁牧白是在高一那年。

    高一分班考试前,迟夕和父母大吵了一架,也有部分是为了赌气,总之她潦草地应付了考试,然后不出意外地,“沦落”到了普通班。

    母亲看到结果后怒不可竭,本来有点沮丧的迟夕看到她这样子却莫名有点报复般的快感。

    开学第一天,老师让大家轮流上台做自我介绍。

    迟夕生来有点脸盲,一张张脸上去下来,她基本一个也没记住,更不用提对应名字。

    几番下来,她也逐渐失了兴致,报着高二又要重新分班,不认识也无所谓的心态,掏出习题册刷了起来。

    其实她已经是听的比较认真的了,同桌甚至刚坐下来就没抬起过头。

    在这里,冷漠的人情很是普遍。

    市重点的普通班平均水平比起一般高中也是望成莫及的存在。这里依然有弱肉强食的竞争和不间断的排名,时时刻刻警醒着少年们哪怕一瞬间松懈的神经。

    迟夕一边刷着题,一边留了部分神经听着台上的自我介绍。

    可渐渐入耳的,反而是后座规律性响起的鼓掌声,以及少年偶尔附和的轻笑声。

    或许是对脸盲的一种弥补,迟夕天生就对声音更敏感。

    她能比别人更快地捕捉到音乐和人声中动听的部分,并很是享受其中。

    后面传来的这个声音,好像有点好听……

    她不自觉停下了笔,凝聚了更多心神仔细去听。

    少年的音色略有一些哑,却并不难听,反倒让他的音色带上几分金属质感。

    他和邻座似乎本就认识,两人偶尔有小声交流。

    在他可以压低音量的作用下,声音听起来有些飘渺,又有些云朵般柔软的质感。

    真好听啊。

    迟夕已经完完全全停下了笔,向后靠在椅背上,以便能更好地享受这段对她而言的“美妙乐曲”。

    太过投入,以至于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像个偷窥的流氓。只不过是用耳朵的那种。

    “下一个,祁牧白。”

    后排那人站起来,一切声音中止,他走上前去。

    迟夕默默观察着这个叫“祁牧白”的陌生人的背影,他走路的姿态很特别,上半身很稳,大步流星却也不显得局促,有种洒脱的意味。

    他转过身,面朝台下所有人,露出一个笑。

    时常笼罩在陌生人脸上的迷雾在他身上却消失不见,迟夕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看清过一个人的面容。

    他有一张极俊秀的脸庞,五官柔和,外轮廓却锋利,因此颇有美感又不会显得过于女气。

    迟夕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同桌笔掉下桌面的声音。

    台上的祁牧白似乎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但毕竟还是个孩子,脸略微涨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从讲台上拾起一根粉笔,转过身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人间塞壬祁牧白!撒浪嘿呦祁牧白!”

    全班都回过头朝着着声源看去——祁牧白的同桌,他热情似火地喊着应援口号,伴随着手上不知从哪掏出来的拉拉队专用彩花拼命挥舞着。

    台上的主角很尴尬,台下的同学却在拼命忍笑。

    连迟夕也忍不住在喧闹中弯起唇角,看着台上那个好看的少年懊恼地捂脸。

    “安静!”班主任适时出现,让沸腾的开水平静下来。

    “咳咳。各位好,我叫祁牧白——我想你们肯定都深深记住了,多亏了我的好同桌。”他生动演绎着什么叫咬牙切齿,可实在模样太好,一点不狰狞,台下又响起阵阵善意的笑声。

    “这个名字是我母亲给我起的,牧代表着草原,她希望我的人生就像草原一样无垠,同时能永远保留一颗纯白的心。”

    唇红齿白的少年一字一句地解释道,真诚的模样有让每个人都仔细聆听的魔力。

    牧、白。

    迟夕在心里默念着。

    “我的爱好是唱歌,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歌手。”他认真地介绍自己的梦想,望着前方的目光澄澈又坚定。

    迟夕怔住了。

    从小到大,她听过成百个自我介绍,很少有人会说自己的梦想是什么,即使有,大部分也都是“科学家”之类。

    好像在我们的文化里,梦想是难以启齿的事情。既怕自己的志向不够远大被人看低,又怕一时莽撞地向全世界宣布之后却无法实现。

    迟夕从未认真考虑过自己的梦想。

    她从小到大都在按照一套既有的模版生活。从穿什么衣服,到选择什么学校。

    她早被驯化,被折断了翅膀,哪怕反抗都是在上位者默许的范围内进行的。

    可眼前这个男孩,他还有洁白的翅膀,羽翼丰满,正在茁壮成长。

    他仍保留着珍贵的自我,还有勇气。

    “我希望有一天能站上最大的舞台,为全世界所有人唱我自己写的歌。”

    “万一实现不了,大家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忘了这回事哈。”他爽朗地一笑,在笑声中深深鞠了一躬后才走了下来。

    按照座位顺序S型进行的自我介绍,下一个就轮到迟夕,可她还在愣神之中,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班主任叫了两声迟夕的名字,没人应声,于是示意祁牧白提醒前座的女孩。

    “迟夕,迟夕。”祁牧白俯身上前。

    是那个很好听的声音!他怎么会叫自己的名字?

    女孩这才从恍惚中抬头,第一反应却是回过头往声音的主人那里看去。

    在男孩的视野里,倏忽出现一张小巧的少女面庞,皮肤莹白,然而鼻梁挺直,眼睛大而有神,眼尾上扬,掷过来的眼神颇有锐意。

    他一时甚至有点退缩,小心翼翼道“同学,老师叫你上去自我介绍呢。”

    迟夕怔住,这才反应过来,“好,谢谢。”而后站起身走上台去。

    祁牧白这才发现她很高,至少比一般女生都高,她写下名字的位置只比自己低了一点。

    一旁的林风禾咋呼道:“我靠,这妹子真漂亮啊。”

    祁牧白看着台上的人写下“迟夕”两个字,不忘分神嘲讽自己发小一句,“怎么,你也想给她跳应援操啊?”

    林风禾这么多年早被嘲讽惯了,挠了挠头,倒也不生气,“哪能啊,这妹子气场太强,我顶不住。而且咱这独门绝技可不会  轻易展露,要不是为了你……”

    迟夕开始自我介绍,她声音不大,祁牧白朝发小竖起食指,“嘘。”

    林风禾一脸哔了狗了的表情。

    “……我父母觉得夕阳落下的时候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候,所以就给了我这个名字。虽然我觉得整体上听起来不太吉利,总有种要完蛋了的感觉。”台上冷脸少女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反倒让台下响起阵阵笑声。

    “我喜欢……文学,各位如果有相同爱好的可以来找我交流,欢迎。”迟夕犹豫几秒,还是说出了口。

    她手心已被冷汗浸湿,深深朝台下鞠了一躬后快步走下来。

    回到座位上,迟夕才终于缓缓呼出一口气。

    太紧张了,她从小就怕自我介绍,结果上了高中都没摆脱掉这东西。

    往常都是三言两句交代完自己的姓名性别就草草下台,可今天却莫名不想敷衍了事。

    可能是受了新同学的鼓舞,她也想试着勇敢地介绍自己喜欢的东西,介绍自己擅长的东西。

    事实证明她做了对的选择,那份成就感虽微小,却久久萦绕在她心中没有散去,并在许多暗淡的时刻,给予过她力量。

    —

    正式开学后,班主任按照身高和性别重新排了座位,个子高的迟夕自然坐到了女生列的最后一排,同样坐在后排的祁牧白和她隔了好几个街区,两人日常没有什么交集。

    当然除了检查课文背诵情况的时候——迟夕是英语课代表,根据英语老师随机给的几个学号抽查。

    好巧不巧,不知怎么地,英语老师莫名偏爱“4”这个数字——那是祁牧白的学号。五次里有三次都必定要抽查4号同学。

    能考上重点高中的学生都不是一般人,对自己的要求更是非常严格,每次迟夕公布本期幸运儿名单后的两天内,除4号同学以外的所有人都会自觉自发地来找她背书。

    英语老师给定的期限是一周内。第一次做的时候迟夕还没什么经验,到了那一周的周四晚自习,看着自己便签纸上标红的那个“4”,愁眉苦脸。

    怎么办?要去找他吗?

    那样不会被当作老师的zg吗?

    可不去的话,英语老师问下来怎么办?

    纠结了半天,迟夕还是决定不去主动催,她不自觉地想给祁牧白留个好印象,起码不是老师的跟班、狗腿子这种消极的,哪怕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晚自习上到中途,后门鬼鬼祟祟走进个人。

    祁牧白摸回自己的座位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自然地做起了作业,

    林风禾甩过来一张纸条。

    “你小子鬼混回来了?”

    “乱吠什么?琴房。”

    “我就知道。”

    “刚老班没来吧?”

    “没有。”

    祁牧白这才放了心,伸直腿,放松身体,望向黑板,摸出笔记下作业。

    摘抄完毕,他正准备低头,却被黑板右下角一则通知吸引目光。

    那是提醒英语课文抽背的通知,吸引祁牧白的当然不是内容,而是那颇为娟秀工整的字体。

    带着欣赏看完了,他这才想起来被自己遗忘在角落的事项。

    “啧。”祁牧白不自主地直起身子,巡视着全班五十多个人的身影,然后在找到那个人的时候停下。

    他还记得,她叫迟夕,迟归的夕阳。

    第二节晚自习开始前,迟夕的课桌前到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少年有些歉疚地垂目,开头第一句话先是道歉:“抱歉,拖了这么久才来,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这本来就是我的任务。”迟夕略惊慌地摆手,直觉这种小事儿不值得那么多的郑重。

    祁牧白没有多言,流畅地开始背课文。

    末了,迟夕合上书,在他的注视下给表格中“4”号那一行前面画上勾。

    “麻烦了,我以后尽量早点来。”

    “没关系的。”

    迟夕对于祁牧白主动在ddl之前来找自己背书这件事已经是感激涕零,他如此配合更是意外之喜。

    “只是……你很忙吗?”她有些困惑,毕竟听他刚刚背书的流畅程度,不像是个困难户,那拖到现在的原因只能是没时间了。

    祁牧白舔了舔唇,几秒后坦白道:“说实话我是忘了。”

    “……”迟夕也愣住,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这个年纪,身处这所学校,竟然有人能忘了学习。这在被动做了十五年乖乖女的迟夕看来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祁牧白看女孩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莫名想逗逗她,开始天马行空地胡说八道:“真的,我小时候出车祸,撞坏了脑子,重要的事情得说三遍才能记住。”

    迟夕立刻反应过来,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信你就有鬼了。”

    上课铃骤然响起,突兀的铃声打断了所有未完的对话。

    迟夕收拾好桌面,清理思绪,重新进入学习状态。

    奋笔疾书间,一个纸团精准地落在她脚边。

    弯身去捡,再抬头时果然对上同样坐在后排的少年的眼神。

    笑意盈盈的,勾着她打开那张纸条,去探究里面写的内容。

    “其实我是去练习了,这次保证是实话,下次我带你去看。”

    短短的三个短句,反复三次不断地让迟夕本就不宁的心绪愈发混乱。

    耳边仿佛有少年本人的声音在流淌,说着让人误会的言语,拥有塞壬般的魔力。

    从那时起,迟夕便深陷其中,并再也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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