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玄星给沈稚昭的第一次补习是在一个周六。

    距离开学还有不到两周，天气燥热，沈稚昭盛情邀请他去自己家里吹空调补习，祝玄星拒绝了。

    他说，不喜欢去别人家里。

    沈稚昭也不强求，跟他一起去了图书馆。

    图书馆有个巨大的落地窗，没安窗帘，外面的阳光束束刺进来，沈稚昭不自主的抬起手遮挡。

    祝玄星径直走到一个拐角处，位置刚好被墙壁遮住了阳光，显得有点阴暗。

    “你经常来这里？感觉你很熟。”沈稚昭放下书包，仔细环顾四周，反正她是第一次来。

    祝玄星没搭话，把桌上的台式电风扇打开，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小姑娘，沈稚昭正卷起作业本扇着风，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到处观察，鼻尖上微微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稍稍把风扇往对面推了推，小声说：“把试卷做了，两个小时后收。”

    “啊？”沈稚昭不敢大声喧哗，只做了震惊的口型表示自己的不满。

    祝玄星将纸和笔摆好，皱皱眉：“不做我怎么知道你的水平。”

    沈稚昭也认命了，看着全由英文字母组成的数学题，感觉灵魂已经飘去环游世界了。

    刚写了第一道选择题，她就忍不住想偷看祝玄星，刚好撞上他抬眼，祝玄星挑了挑眉，目光下移，定到她的试卷。

    “只会写第一题？”

    “不是不是…”沈稚昭摆摆手，“我…”

    祝玄星低头看着自己的书，毫不留情地打断她：“会写就快写，成绩越低给你布置的作业越多。”

    沈稚昭翻了个白眼，在心里狠狠咒骂祝玄星一百遍，看来真是第一次见面看错他了，明明是又严格又凶。

    两个小时很快熬过去，沈稚昭基础还行，就是有点粗心，大题也只能保证第一问会写，拔高题只能写个公式挂着。

    祝玄星批了卷子，把不该错的题都给她讲了一遍，公式比她学的简单多了。

    “大题也很好写，大概逻辑会了能提很多分。”

    沈稚昭点点头，祝玄星停下手头动作，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书，圈出五道题，对她说：“我给你讲一遍，夜晚回去你把五道题写了，不会写就写出大概思路，别空着，明天周日，还是这个点，我再给你讲。”

    “啊…”沈稚昭感觉自己的表情管理已经垮掉。

    祝玄星不在意她的表情反馈，直接开始讲解，沈稚昭听的无比认真，她不想把作业上的五道题也分别挂个毫无关系的公式。

    讲完题快五点钟，沈稚昭的肚子已经空了，窗外的太阳却还悬着。

    “我饿了…一起点东西吗？我知道附近有个卖水果捞的，里面的酸奶特别好吃。”

    沈稚昭试探性地问问，她知道结果大概率是被拒绝。

    “没空。”果然，沈稚昭点点头，收拾好书包。

    “我夜晚要给一个小学生做家教。”

    祝玄星顿了顿，又做出了解释。沈稚昭一愣，随机绽放大大的笑容：“嗯嗯，没关系，那明天我带一份给你尝尝，好吗？”

    祝玄星没做回答，背上书包离开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很拒绝沈稚昭，但是总是不想看到她伤心，上次在科技馆也是。

    可能是她与生俱来就有一种小公主的气质，让人看一眼就能发现是被宠着长大的，看见她皱眉会让人觉得于情于理都不合。

    回到家里，祝玄星熟练地煮了面，多带了一份装进保温桶去了医院。

    推开病房的门，女人躺在病床上睡着，伴着微弱的气息。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将保温桶放在桌上，坐在椅子上望着紧拉着的窗帘发呆。

    好阴暗，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叮——”手机震动一下，将他的思绪拉回。

    “【xx银行】您账户5486于8月15日收到人民币50000.00。”

    他微微一愣，是给沈稚昭的补习费。

    祝玄星起身，轻声拉开门，去缴费区把母亲的住院费交了，已经拖欠很多天了。

    他没再回病房，去医院楼下的花园里点了一根烟透口气。

    两年前，中考成绩刚出，收到一高通知书后，祝玄星母亲预订了一个餐厅，等他父亲回来全家一起去庆祝。

    但等到的却是父亲出车祸的噩耗。

    祝玄星的父亲是一名工程师。祝遇平向来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在圈子里也小有名气。

    前几年和沈家建筑建设有合作，开工时，祝遇平发现图纸有重大纰漏，无法继续开工，材料挑选也不合情况，他及时向上级反馈，却也得不到进展。

    那几天父亲忙的焦头烂额，整天打不完的电话。

    他总和母亲说，能见到沈总就好了。

    祝玄星领入学通知书那天，祝遇平亲自去找材料采购人员，他临走前说，得把事情处理妥当，才能吃下这口饭。

    只是再等到父亲时，已经是植物人。

    母亲辞去工作，用家里积蓄给父亲治疗，没钱了就去厂里打工，不管重活累活，不分日夜地做，祝玄星也不断去找工作，一有时间就打工。

    撑了快两年，一天夜里，母亲把祝玄星拉过来，颤抖着说：“玄星，给你爸拔管吧。”

    祝玄星沉默了。

    他意识到自己以前也是很善于言辞，喜欢运动，积极参加各种比赛和活动的，逐渐地，除了学校，医院和打工的地方，三点一线的生活外再无其他。

    母亲也老了很多，头发花白，瘦的皱纹突出，皮肤也不如之前那样好。

    “嗯。”祝玄星点了头，他参与了这次决策，理性永远比感性重要。

    安葬了父亲后，母亲如同再也撑不住一般，所有病症统统暴露。

    由于长期在有辐射的厂里加班工作，母亲患上了白血病，但是找不到匹配的骨髓，也没有钱医治，祝玄星只能暂时打多份工给母亲做化疗。

    但是祝玄星没想过放弃，更不敢垮掉。

    这一切犹如一根刺，狠狠折磨他的心脏，让他吃睡不安。

    父亲开车一向稳妥，祝玄星猜测大概率是被陷害了，他从未放弃调查这一切，沈家的人究竟为什么不肯改图纸换材料，他不得而知。

    他很早就了解到沈稚昭，只是没见过面，沈家人把小女儿保护的很好，但他也早已经把关于沈家的报纸新闻如同吃饭喝水般深深地重复印在脑子里。

    一次偶然，在科技馆碰到了沈家的千金，落泪的确如书上描写的梨花带雨，还缠上自己帮她补习，他不想接触却又无法拒绝。

    小太阳一般的沈稚昭带给自己的是短暂却又必要的救命钱，在阴沟里苟活的他不能拒绝。

    祝玄星掐灭手中的烟，返回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