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势在山风的推波助澜下越燃越烈,苏曜池背光站着,半边身子隐在阴影之中,叫人看不真切。某一瞬,他抬脚向前一步,将一身傲然气势展露无疑。
“宋公子,老夫敬你是霁云门的客人,对你礼重有加,可你也不要蹬鼻子上脸才好!”
“蹬鼻子上脸,你是说我不知好歹,不懂收敛?”
“啪”地一声,宋简将折扇合拢,轻哼道:“是我耳朵出岔子了,还是你曜池掌门气糊涂了?你一个天衍教附属势力的掌门,也敢来我面前提不知收敛?怎么,是嫌你这掌门位置坐的太稳当了,所以想给自己找点刺激?”
宋简话里的挑衅意思明显,更何况林晚才刚把霁云门的祖宗祠堂给炸了,正是霁云门内动荡不安之时,宋简此时提起“稳当”二字,几乎等同于在拔苏曜池的逆鳞。
偏偏宋简毫无顾忌,专在人前提这一茬,当众讥讽苏耀池,像是深怕点不着他。
方倾辞听得头皮发麻,担心苏耀池一个失控直接将两人撕成碎片,忙一扯宋简的衣角,道:“霁云门的护山结界还在,我们先想办法脱身,别做口舌之争了。”说完,她意有所指地瞄了眼头顶的光幕。
宋简眼眸微斜,顺着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看过去,以扇掩口,小声道:“你去找楚远陌,他一定知道出去的方法,让他带你走。”
方倾辞一楞,“你呢?”
“霁云门里有古怪,我来就是为了查清这事,现在正是试探的好时机,若是错过,我只怕再不能真相大白了。”说到这里,宋简话锋一转,忽又轻笑起来:“小丫头就别担心我了,好歹我身后还有宋家,苏曜池不敢轻易伤我。”
方倾辞皱眉听着,一瞬间脑中思绪大开,一些原先还琢磨不通的地方倏然连贯,再无局限。她正要开口向宋简求证,苏曜池满是愠怒的声音却是率先响起。
“老夫坐在掌门这个位置上多年,期间虽没创下什么丰功伟绩,却也自认勤勤恳恳,无事无非,与宋公子继任家主三年,便亏出一半祖业而言,自是不值一提……”
“哈哈!”宋简反应奇快,折扇一挽将方倾辞揽到身后,示意她赶紧走的同时,面上却是一番装模作态地谦虚模样,“不敢不敢,还得是矅池掌门恭维的好呀!”
“……”
方倾辞嘴角抽搐,清晰地看到苏耀池的面皮颤动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今日种种,皆是我霁云门门内之事,宋公子若不插手,依旧会是我霁云门的座上客,可宋公子当真要管这闲事,纵然有天衍教和宋家护着你,那我霁云门也是不惧!”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铿锵落地,一股骇人的威压瞬间自苏曜池体内爆发而出,直面向方倾辞和宋简袭来。
方倾辞只觉肩头一沉,整张脸瞬间涨红,她皱起眉毛,运转灵力对抗,突然之间,手腕一紧,已被宋简牵住。
“去找楚远陌!”
但听耳边一声急喝,待方倾辞反应过来时,身体已被宋简用力推开,她尚来不及回应,一道劲风已扑面而至。
“老头!方倾辞可从未拜入你霁云门,你敢动她!”
宋简的声音几乎在掌风发生的同时响起,方倾辞听着,心知是苏耀池不肯放过自己,奈何身在半空,也无处借力抗衡,正要双眼一闭,坦然赴死,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一道人影在她面前一闪过,捞着她的身体,险险避开了苏耀池那凌空一掌。
“走!”
楚远陌声音在耳边响起,方倾辞察觉到胳膊被人拉住,连忙睁开眼,只见楚远陌动作不停,已顺势提起了宋简的肩膀,也不给他挣扎的机会,拎着他就一起掠出了后山。
一切发生的太快,待所有人反应过来时,可见之处早已没有楚远陌等人的踪迹。
天幕茫茫,苏曜池站在空地中央,沉默地望着楚远陌离开的方向,一张脸黑得吓人,却听楚远陌的声音顺着晚风遥遥传来,响彻夜空。
“弟子不孝,忤逆师父,待弟子护送好友离开,定回来领受责罚!”
“师伯,师伯…”
林晚刚一冲开穴道就看见楚远陌把方倾辞和宋简二人救走,她心中慌乱,唯恐苏曜池会就此将怒气牵连到她的身上,连忙屈膝跪到苏曜池身边,“师伯,师伯我可以,我可以去抓他们回来,我…我一定不放过他们!”
林晚眼中满是诚意,苏耀池只是冷冷剜了她一眼,转而向一旁救火的弟子吩咐道:“搜山,找到楚远陌和那个妖女,死活不论!”
众弟子心下一凛,其中几名小辈想要站出来给楚远陌求情,立时被同伴拉住,很快消失在苏耀池眼前。
此时山火已灭,现场一地狼藉,苏耀池阴沉着脸,看着因大门破碎而露出黑洞洞甬道的祭谷,一双鹭鸶眼中满是狠厉,显然气得不轻。
而另一端,楚远陌刚将方倾辞和宋简二人送到霁云门一处围墙边缘,落地便喷出大口鲜血,沾得满襟满袖,将两人吓了一跳。
宋简连忙从怀中取出一颗丹药给楚远陌喂下,才见他的脸色微微有所好转。
见此情状,宋简心中急躁,气道:“我说你放着好好的楚家少爷不当,偏来这山沟沟里面受难,是过不来舒坦日子吗?非要把自己逼死才甘心是不是?”
“咳……”楚远陌呛了口气,忙道:“我没事,师父他还是顾念着师徒情分的,没对我下死手。”
“我呸!”宋简不屑一顾,“你抛开你的身份试试,怕早不知道在他手上死过多少回了,说不定都已经挫骨扬灰了!”
楚远陌:“……”
方倾辞听着宋简这话说的太过缺德,暗暗扶额,忙岔开话题道:“还是先破结界,等脱身再说别的。”
闻言,楚远陌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立起身,就要施法,宋简连忙扶住他的肩头,“能不能行?不行你就说,别给我玩儿硬撑那一套。”
“放心吧,小阵法,费不了什么灵力。”
取下负在身后的长剑,楚远陌掐起剑诀,在石墙上破开一道缺口,他温和地看向方倾辞和宋简,“走吧,从这里出去。”
三人互视一眼,宋简率先通过缺口,方倾辞紧随其后,只是当二人回过身时,那缺口越来越小,楚远陌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宋简神色一正,忙上前用折扇撑住缺口,问楚远陌道:“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楚远陌摇头道:“此番我忤逆师长,必会受到处罚,再不可畏罪潜逃,一错再错。”
“愚昧!他算你哪门子师长!你尊敬他,他却只想利用你,别的我管不着,可今天你必须跟我走!”说着宋简就要去拉楚远陌的胳膊。楚远陌却只微笑后退。
“倾辞就托付给你了。”
宋简脸色一沉,待要再次出招去抓,只见楚远陌将手中长剑一旋,作势就要来削他手臂。宋简虽知楚远陌只是做做样子,奈何本能反应还是将手一缩,向后退开。
“哗啦!”
只这一晃神的工夫,面前的缺口已然合并,眼前的场景瞬间化为一片寻常山林。方倾辞吹亮火折,上前扶起宋简,一脸平静道:“你明知道他不会跟你走,又何必去强求。”
宋简苦笑一声,似心有不甘,“总想试一试嘛,万一就成了呢。”
方倾辞睨着宋简,眼中神色有些意味不明,“他从来循规蹈矩,若这般轻易就改了,那也不是楚远陌了。”
宋简听出方倾辞言语里的不虞,轻咳一声,立时换上一副笑脸,“哎呀,倾辞妹妹,他当初……”
“还有你。”方倾辞眼睛一眯,盯着宋简,“是你把祭谷的石门给关上的?”
虽是问句,却用了万分肯定的语气。宋简尬笑一声,忙解释道:“哈,你说那个,那我不是看她半夜不睡觉,一个人跑到后山鬼鬼祟祟的嘛,我就想试探试探……谁,谁又知道林惟那个天杀的,居然连金刚骷髅杖这种极品仙器都给他妹妹了……这后面……才,才失控了。”
宋简脸色一垮,叹起气来,“我也不想闹成这样的。”
“那苏耀池呢?他又是怎么一回事?你今天晚上说话夹枪带棒,好像深怕他不和你动手?”
“嘿嘿。”宋简尴尬一笑,“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就和他对上招了!”
“那我差一点就没命了!”
方倾辞已经不想再和宋简废话了,她将火折子往宋简手里一塞,转身就往山下而去。宋简忙追上她,“你去哪儿?楚远陌可是把你交给我了,你不能乱跑。”
方倾辞不理他,顾自走路。
宋简道:“倾辞妹妹?”
宋简:“方大小姐?”
“方倾辞!!”
“做什么?”
宋简狗腿一笑,顿时乐道:“你说你都恢复记忆了,还跟我这么生疏干嘛?你忘了你小时候满院子追着我跑,还说要给我当娘子的事了?”
提起这件事,方倾辞的脸瞬间就黑了。“给宋简当娘子”那绝对是她此生最不愿记起的一笔耻辱回忆,也是她颜狗生涯中,最惨痛的一次滑铁卢!自那次教训以后,方倾辞就深深明白了一个道理:好看的皮囊里,不仅有有趣的灵魂,更多的,可能是有病的妖孽!
毕竟谁会给自己写一篇长长的告白文,将自己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然后让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去当街诵读呢?呵,无他,惟宋简尔。
“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方倾辞冷脸谢绝了宋简的回忆礼包。
“啊?”夸张地作出西子捧心状,宋简继续胡诌,“可是我当真了怎么办?你看看,十年了,我等了你这么久,一把年纪,你说不要就不要我了?”
“……”方倾辞直接放弃交流,抬脚离开。
“倾……辞……”
“……”
“娘子……”
“……”
“我的媳妇……”
“够了!”不忍再继续荼毒自己的耳朵,方倾辞顿住步子,目光冷然地看向花枝乱颤的宋简,“你到底想干嘛?”
“嘿嘿,简单,你跟我回廊京。”
“不可能。”
宋简道:“哎呀,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方倾辞微有些诧异,随即反应过来“他们”指的是谁,她面色一缓,声音顿时柔和不少,解释道:“我只是不想回去。天大地大,也不一定只有廊京才有我的容身之所,你明白吗?”
宋简盯着方倾辞,从容的微笑,难得正经地道:“下定决心了?还是说……你是要去……”
忽然,宋简“哎”了一声,“好吧,我不拦着你,不过这块玉坠你得带在身上,有需要,就直接拿它到廊京来找我。”
宋简不由分说地将一块古玉塞进方倾辞手中。
方倾辞垂眸看了眼手中刻满浮雕的玉坠,抬眼皮扫了宋简一眼,“地眼符纹?”
地眼符纹,名如其法,是一种能感知大地能量,进而实现追踪的符纹。只要将其刻在物体之上,施法者只需心念一动,便能对目标有所感知,从而锁定目标的方位。
小把戏被直接拆穿,宋简也不着恼,脸上又换上那不正经的表情,微笑道:“好歹你也是楚远陌托付给我的,到时候他要问我要人,我总不能连你在哪儿都不知道吧?啧,到底是长大了,也不好骗了。”
“……”
方倾辞嘴角抽动了一下,快速将玉坠收进怀中,“好了,我们就此别过?”
“别呀,山上这么黑,你就放心将哥哥一个人仍在这里?万一有什么山妖贪图哥哥的美色……唉,你别跑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方倾辞!”
“……”
方倾辞直接忽视宋简的叫喊,脚下步履生风,毫不拖泥带水,像是深怕被什么脏东西给撵上,直奔山脚而去。
在她身后,宋简鬼哭狼嚎:“哎呀!倾辞妹妹,你等等我!”
……
身后霁云的追兵不断,方、宋二人不敢耽误,连夜下山后就在山脚一处小镇分了手。
宋简顺水路南下,回了廊京。方倾辞则选择一路北上,直到彻底摆脱霁云门势力的覆盖后,才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地方落下脚。她在那里寻了间客栈,休整一夜,第二日便在集市上给自己买了一顶帷帽,直奔灵泉仙岛而去。
与此同时,千里外的江心中,一艘客船上,正在卧房打坐的锦衣男子缓缓睁开双眼,轻叹出一口浊气,喃喃自语道:“灵泉仙岛是方家的管界,这丫头,到底是放不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