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谢薇华跑了。

    这几日已经习惯性起夜看她的婢女发现床榻无人,窗户大开,立马喊了人。

    一时间府内兵荒马乱。

    一小拨人去找秦信通报,另一群人在庄子四周搜寻,他们怎么也料想不到她竟然早就已经跑出了庄子。

    搜寻的人发现了情况,在那倒塌的墙土上看见了一串凌乱狼狈的脚印。

    那些人顺着脚印的方向追,势要将这片地方翻了个遍。

    四处逃窜的谢薇华并不清楚路到底该往哪个方向走,像个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竟也不知不觉地跑了出去。

    身后是闷重急切的脚步声,她心中一紧,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脚下的速度更快了些。

    面对眼前不知深浅湍急的河流,她心中悲恸,她不懂水性,如今前后都是死路一条,倒不如死个痛快。

    她没有犹豫,径直地走进了略有些冰冷的河水中,身后的火把光越来越近,近到快要将她的衣衫给烧着了。

    罢了。

    天意如此。

    她一脚踏空,沉进了河中。

    她宁愿做个孤魂野鬼,也不愿再回到那里,受他桎梏,与他虚与委蛇地苟且过活。

    她早就该死在同池骏的那次屠戮之中,她已经苟且活了好久了,还被猪油蒙了心信了秦信,负了他,黄泉路上她都不好意思与他相见。

    谢薇华心中悲怆,全然没有求生的欲望,任凭湍急的流水将她带走。

    蛮蛮,希望你能原谅阿娘的懦弱。

    泪水混在了河水当中,谢薇华想着最后的牵挂。

    秦岸是个好人,能够让蛮蛮依靠,她也能放心地去了。

    *

    如风去了还是晚了一步,等他赶到时,那个女子已经沉进了河中,不辨踪迹。

    他也尚有要事在身,同那群追赶她的人对视了眼,转身离开去追上秦岸。

    剩下的人都在疯狂地找着谢薇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恨不得将整条河都翻个底朝天。

    可夜晚天色昏暗,就算有火把也瞧不清楚,河面宽阔,河流深浅尚不得而知,想要找到的难度难如登天。

    *

    秦岸瞥见如风跟了上来,记起那个想要“寻死”的女子,随口问道:“救下来了?”

    如风摇了摇头,他如实道:“属下晚了一步,跳进了河里,没有救下来。”

    秦岸唏嘘了一刻,他已经尽了他的能力,能救就救,既然救不回来了,那他也没有办法了。

    眼下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也难以分神去搜救一个陌生人。

    秦岸抿了抿唇,抬眸看着前方。

    他们正在一处高崖,正在眺望着远处,那是一片营寨,远看瞧不出来什么,但他们都知这是李庭筹借秦信五万两黄金购买的粮草置放地。

    周围许多士兵正在巡逻,他眯眼,一眼便看见了他三叔的身影,在那篝火之后,同魏承亮一起。

    手中握着的缰绳一紧,秦岸沉声道:“让密探将他们商讨的事情传出来。”

    “是。”如风点头应了。

    “还有,”秦岸顿了顿,对上如风疑惑的眼神,说道,“即日起,将秦家所有人都控制起来,待此次过去后,接受圣上的责罚。”

    “……是!”如风心一凛,连声应是。

    秦家两个家主同李庭一伙,此次的劫难过后,圣上的责罚是难逃了。

    如风心中惋惜郎君被家人这般拖累,但他也无济于事,只能寄希望圣上能念郎君功劳,没有阻碍他的仕途。

    天微微敞亮,秦岸调转马头准备回去,几人不从原路走回,而是绕了远路,避开李庭的人。

    秦岸看到前面的那条河流,同如风道别,他道:“你们按照计划守在泾阳,我回去准备入京的事宜。”

    “是。”

    “一路顺风。”

    秦岸颔首,而后扬鞭往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如风将剩下几人的工作吩咐清楚后,也打算回去,各司其职,眼尖的人瞧见了河滩上搁浅的人,都走了过去瞧。

    这不看还行,一看便吓了一跳。

    如风眉心一跳,赶忙吩咐人将搁浅的人带走。

    另一边的秦义一早得知谢薇华跳河自尽了,起先不信,还以为是她吓唬人的恶作剧,但慢慢地品味出她这几日不同寻常的“乖巧”,与她最初知晓他杀害池骏时滔天的恨意全然不同的乖巧听话。

    他竟然还信了,信了她心中还是有他的,信了她还是愿意同他共度余生的……

    秦信疼得肝胆欲裂,双耳都在轰鸣。

    他不该掉以轻心,他可是联手杀害池骏,她最爱的人的凶手啊!

    她怎么可能会原谅他?

    秦信身子都在颤抖,一旁的仆从搀扶着他,怕他倒了下去,他红着眼,厉声道:“找!给我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一旁的魏承亮冷漠地眯了眯眼,只觉得这母女俩放在朝堂就是祸国的妖妃,一个迷得李庭畏畏缩缩,一个能让秦信方寸大乱。

    可叹可叹,她们母女俩实在是不简单呐。

    魏承亮咂舌感慨。

    他心念一动,能够迷惑人心的人自然是不能久留的,眸中冷光闪过。

    是该他出手了。

    *

    池澜已经许久没梦到前世了。

    今夜没有秦岸在她身边,陪她入眠,倒是梦起了前世的点点滴滴,这一个梦比任何时候都要完整。

    她知晓了她前世为何同秦家决裂的原因,记起了她所知道的一切。

    一切都要从她见到阿娘惨死的模样开始。

    在秦府那个冰冷的湖中,捞出她已经泡得发白僵硬的尸体。

    她不敢置信地怔愣在原地,身旁叽喳的吵闹声都与她无关,她的世界一霎间无声无息了,没有了色彩,只能看见那盖着白布的尸体。

    她宛若木头一样硬生生地扑了上去,咽喉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她想将阿娘喊起来,她一定是睡过去了,肯定是捉弄她的,阿娘不会弃她投湖的。

    “阿、阿阿阿娘……”她哽咽着,眼眶酸涩,轻轻地推了推她的手臂,“阿娘?醒醒?阿娘你别吓我?”

    她喊了许久,不见回声。

    她的阿娘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应她了。

    “……”

    池澜像是三魂六魄都丢了一般,抱着她的尸体不让人碰,往日里亮晶晶清凌凌的眼眸空洞寂寥,没有半点人气,脸色白得吓人。

    她怎么也想不通阿娘为何会投湖,会义无反顾地抛下她投进冰冷的湖里。

    从官府报案出来后,她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李庭坐着马上,将她拦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对她说道:“我知晓你阿娘为何而死的。”

    “!?”

    她抬起苍白的脸,用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紧紧地盯着他,惨白干裂的唇瓣嗫嚅。

    “什么?”

    “我说,我知晓你阿娘因何而投湖的。”李庭眯眸,唇角勾起一抹笑,他继续道,“想要知道吗?”

    “……”

    “怕你不相信,喏,给你。”李庭将一只臂钏递给她,这是她阿爹送给她阿娘的,上面刻有她的名字。

    “你想要什么?”池澜干哑地同他开门见山,“你想要得到什么?”

    李庭嗤笑一声。

    “拒绝与秦家的婚事,嫁给我。”

    “……”

    池澜愣了一下,她哑声:“就这样?”

    李庭颔首。

    “我——”

    “你先想一想,不用这么着急的回应,明日午时,我在明春湖畔的亭中等你,你带上你的答案,换取我的消息。”

    “……”

    说罢,他扬鞭而去。

    池澜想了一夜,还是去了明春湖畔。

    李庭早就在此等候多时了,见她来,并没有半点的诧异。

    石桌上放着一沓东西,池澜走近看了眼,又看着对着她笑的李庭。

    “想清楚了?”

    “单凭一个臂钏我不能知道什么重要信息……”

    李庭挑眉,像是知晓她会这样说,又道:“我可以跟你说——”

    “……”

    “你阿娘的死与你们池家被灭一事有关。”

    “!!!”

    池澜手指紧抠着石桌,敛眉失声震惊道:“当真?”

    李庭淡笑颔首。

    “自然是真的。”

    “只要你同意了我说的,我可以将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池澜沉默着,这个条件对她来说是相当的诱人的,只要答应他,她就能知道当年杀害池家和她阿娘的凶手是谁,不用她耗尽心力去调查,却因无权无势,四处碰壁,最后也没能查出来什么。

    不过才半晌,池澜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池澜目光如炬,对他道。

    李庭眉眼带笑,他道:“既然你我都是共体,不分彼此,那么我便如实同你说了。”

    池澜屏息,直直地盯着他,双手下意识地握起。

    “当年池家,也就是你阿爹正在争取代理云州盐矿买卖之事,你也知道,在生意场上,竞争者颇多,更遑论这皇商的地位,争抢之人更是如过江之鲫,人在利益与欲望面前的模样是你想象不出来的可惧,能够为此杀人灭迹……”

    “……”池澜攥紧了衣角,忍着快要勃、发的情绪听他继续说道,“阿娘的死自然也是知道了那人的秘密,这才投湖的。”

    “那人是谁!?”池澜抓住他的衣裳,着急地问他。

    李庭轻笑了声,狡黠地对她眨了眨眼眸,捧起她的脸细细地端详,粗粝的拇指擦拭着她泛红的眼尾,将她摩挲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中直冒冷意。

    “别急,我若是全都告诉你了,你万一反悔了,那我该怎么办呐?”

    “……”池澜哽塞,眸中带了哀求之意,“我不会反悔的,我答应了我就会做到的。”

    “哦?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我这人习惯了做事要稳妥,你只要同我过了官府的文书,进了我府的门,那我便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不仅如此,我还能替你报仇,如何?”

    这个条件是十分的诱人,池澜很难不心动。

    “好。”

    池澜迎上他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

    李庭心生喜悦,面上露出了笑意,拊掌感叹。

    “好,我已经寻了个良辰吉日,等我将你迎过了门,你想知道的,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就等着她上钩。

    “……好。”

    李庭眉眼含笑。

    四月三日,池澜在秦家人惊愕的目光下,坐上了李庭抬她入门的花轿。

    秦府上下都知晓了,那个毁了婚约的表姑娘同四皇子暗度沟渠,现在成了皇府的良妾。

    李庭看着烛火下娇艳的美人,将她想要的东西放在了桌面上,他轻笑道:“喏,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这里。”

    池澜长睫颤了颤,起身去拿,被他扣住了腰肢。

    “你……”

    李庭勾起她的下巴,说道:“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

    池澜撇开脸。

    “放心,我现在不动你,等你哪日想清楚了,我们再洞房?”

    李庭笑眯眯地看着她,帮她将头上累赘的头饰拆开。

    池澜心下一松,对他福身道:“多谢殿下。”

    李庭点了点头,指了指桌上的东西,笑道:“你先慢慢看,我去书房处理一些事情。”

    池澜点了点头,态度恭谦地恭送他离开。

    她紧张地碰了碰桌上的东西,上面承载着她池家的上百条人命。

    都是她的至亲至爱。

    所有的证据看完不过只需一盏茶的功夫,但池澜来来回回地看了不止一遍。

    她想要将这些东西翻烂,从而找出不是他们的证明,可上面的字字句句,每一个细节都在指向他们。

    池澜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心脏不断地抽动着,令她难以呼吸。

    “砰——”

    一阵眩晕,让她跌倒在地,昏迷不醒。

    *

    梦境四散,池澜从惊惧中惊醒过来,整个人就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发丝黏腻地粘在额上脸上。

    听到响声的莺莺跑了进来,见她目光呆滞,失了魂魄般,心中一急,连忙道:“姑娘?姑娘?”

    池澜听到声音幡然转醒,混沌头疼欲裂的头脑开始清醒。

    “姑娘可是被魇住了?”莺莺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柔声哄她,“姑娘别怕,只是梦而已。”

    “……”

    池澜捏紧她的手臂,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脸色苍白。

    “噗——”

    她捂着心口,一口血喷了出来,点点鲜血染红了地板。

    “姑娘!!!”莺莺被她吓到了,尖声惊呼着,“来人!来人快来人!”

    外面洒扫的仆从闻声过来询问。

    “快去寻大夫!”

    莺莺面上惊惶,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想让她好受一些。

    “秦、秦岸呢?”她哑声开口问道。

    “大、大公子已经出发前往上京了……”莺莺此刻也是六神无主,生怕她出什么状况,提议道,“他刚走不久,不如奴婢让人去追,叫他回来?”

    “……不、不必了。”池澜抓住她,制止了她的动作,摇了摇头,轻声道,“他还有要紧事,我没事,不用让他分心……”

    “姑娘……”

    莺莺欲哭无泪。

    池澜对她摇了摇头。

    没一会儿,府医便被人带了过来,把了脉,只道是急火攻心,心事郁积在心,这才吐了血,并没有什么大碍。

    池澜挥了挥手,让人下去。

    莺莺还是不太放心,建议去找找外面的大夫,可池澜拒绝了。

    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并非是有毛病,而是知道了前世的一些事情,从而导致的吐血。

    现在她思绪混乱,头脑一片空白。

    “姑娘姑娘!”福清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池澜听到这声音心头一慌,回想到夜里的梦,没来由地一阵眩晕。

    “怎么了?”莺莺蹙眉,问福清,“怎么大呼小叫的?”

    “姑娘有您的信。”

    池澜缓了会神,将信件接过。

    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可信中的消息又给了她当头一棒。

    “阿、阿娘呢?我阿娘去哪了?”池澜抓着莺莺就问。

    莺莺不解地道:“姑娘您忘记了吗?夫人同三爷出门了,去游玩了。”

    “对,对对对……秦信,秦信,阿娘在秦信那里……”

    想到前世的阿娘,池澜心中一沉。

    阿娘,您千万不要有事啊……

    池澜咬了咬舌尖,尽力让自己清醒起来,不顾莺莺的阻拦,马不停蹄地去找了秦信,可却没能见到他,那个管家还是一样的话术,说他们二人只是出去游玩了,并没有回来。

    池澜马不停蹄地往他们说要去的庙里找了,可连半点人影都找不到。

    池澜的心沉了沉,头晕得更厉害了。

    她心中惶惶不安,阿娘前世因知道了秦信的事,受不了自己对杀害阿爹的凶手有感情,觉得背叛了阿爹,这才一冲动就投了湖,但如今阿娘同秦信关系甚好,想必还不知道那些事情,那阿娘现在还是安全的。

    池澜在心中宽慰自己,劝说着自己阿娘一定还是安全的,一定会没事的。

    莺莺搀扶着她,瞧着她的脸色越发的惨白了,心中忧虑,抓着她的手都用力了几分。

    “姑娘,夫人身边有三爷呢,不会有事的。”虽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但她还是出声宽慰。

    池澜闻言点头,可这一转身,眼前一黑,却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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