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他

    诶,撤掉?

    她怎么不知道?

    寒霜降的身体僵硬在原位,石化般一动不动。

    她记得自己拿到的招聘信息是最新版的,时间也就两天前。为了不让她人抢占先机,她不眠不休赶来A市,想不到等来的不是竞争,而是主家撤聘。

    “顺姨,很突然呢。”

    “唉…”顺姨拉长一口气,“自出事后,我外甥就不爱出门,也不愿在大城市居住,执拗要搬来A市独处。他妈妈怕他不能自理,请过好几个护工,皆都忍不了他的暴脾气…”

    顺姨忽然想起什么,连忙改口:“其实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寒霜降轻抿一口茶,“我知道。”

    “嗯?”

    “那则招聘信息非撤不可吗?”寒霜降难掩眼底的失落。

    顺姨并不为难,“我们做长辈的当然希望有人来照顾他,但要撤掉招聘的是我外甥。”

    “为什么?”

    “他的心态和正常人不一样,总觉得身边的人都在嘲笑他。所以,宁愿自己摸索,也不愿多个人在旁。”

    寒霜降沉默了一会儿:“意思是我还有机会做这份工?”

    “当然。如果你能接受得了他动不动发脾气的习惯,我很乐意聘请你,工资待遇不是问题。”

    寒霜降来A市,为的就是接近那束清冷的光,又岂会轻易离开。

    应下顺姨的话后,顺姨又补充其他注意事项,比如院内的空地随便挖,但不能种薄荷。又比如,护工可以住家,但不能与主人共用洗手间和浴室。

    这些对寒霜降来说都不是事。

    顺姨很满意她的态度,叫她坐等一会儿。

    趁着顺姨上楼的空挡,寒霜降环顾屋内一圈,最后视线落在厨房门。

    厨房门虚掩着,嘟嘟乖巧地蹲坐门口,尾巴有一下没一下摆动。随着门敞开,里边的人现身,嘟嘟叼着绳子用脑袋顶顶那只先探出门的大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牢牢抓住牵狗绳。

    聚焦灯下,他的脸像块瑕疵的玉,眉宇紧紧蹙在一起。他顺着墙根往前走,就着嘟嘟的脚步,走得有些慢。盲杖就在两步内靠着墙壁,指尖触碰到,盲杖打滑,摔落地板弹了几下。

    他怔愣半晌,伸出去的手颤巍巍地垂落腰间。嘟嘟抬眼看他,前爪扒拉地上的盲杖,发出轻微的声响。

    但是,他并没有蹲下,而是转身摸着墙壁朝客厅走来。

    再次见到他,寒霜降仍和以前那样,明明心乱得厉害,却强装镇定。

    她忘不了那张五官深刻的脸,轻抿的唇。即使他如今不修边幅,胡渣渐长,头发凌乱,眼睛看不见,他也仍是少女时期的男神。

    戚司予,A大历史研究所的副教授,戚氏集团的三太子。

    他的人生经历就像开了外挂一样,自幼儿园到名校毕业,拿到的奖励能绕A市三圈。在外留学时,曾发表过几篇具有影响力的论文,轰动一时,直接成为各大名校争相录取的对象。最后不知什么原因,受聘于A大历史研究所,成为该校最年轻的副教授。

    更牛的是他戚氏集团三太子的身份,年纪轻轻就拥有家族企业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将来,如果不干教育行业的事,也该回家继承一部分的产业。

    这样的人生来是让人羡慕仰望的,高高在上恍若星辰一般遥远。

    如今,他近在咫尺,手可触摸。

    他脚下,是顺姨方才随地而放的菜篮子,嘟嘟绕过,带他准备往没有障碍物的路前进。

    他眉头蹙了蹙,将狗绳往回拉。嘟嘟收到指示,委屈地盯着他。

    “汪!”嘟嘟试图叼走菜篮子,顺姨买的菜有个大南瓜,重量超标,它叼不走,脑袋拱不开,爪子推不动,急得它嘤嘤乱叫。

    寒霜降正要起身,戚司予对嘟嘟的委屈无动于衷,抬脚往前。刚好,一脚踩在菜篮子里头,绊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由于惯性往前摔。

    “小心!”寒霜降迟来一步,戚司予摔了个五体投地。

    似是自尊心作祟,戚司予大力挥开寒霜降的手,不仅如此,还推了一把,导致她脚步后退不稳,撞倒角落里一米五高的大花瓶。

    “啪啦——”

    大花瓶四分五裂。

    顺姨听到声音,咯噔咯噔跑下楼,“怎么了怎么了?”

    瓶子碎片锋利,划破寒霜降的手臂,一道道伤口鲜血淋漓。

    “哎呀,就说那瓶子碍事,回头我清理了它。”顺姨将寒霜降扶回沙发,又火急火燎的跑进厨房拉开橱柜,从里边拿出医药箱。

    全程短短一分钟内,戚司予的表情变化莫测。

    他咬紧牙根,拳头紧握。顺姨经过时,听他怒吼:“我说过家里不允许陌生人进出,你为什么不听!”

    顺姨那两道好看的眉毛紧紧揪在一起,有瞬间,能看到她垮下肩膀,无声叹息:“司予,我们没有多余的时间陪你,所以才会请…”

    “你可以走,我不留。她,她也走!我不需要,谁也不需要!”

    寒霜降默然垂手而坐,视线紧盯地面。

    顺姨见状,动手拍了拍戚司予,嗔怪的目光里,透着责备之色,“天黑路滑,她一个女生往回走不安全。”

    “你离开的时候顺便送她。”

    戚司予执意如此,无人能劝得动。

    顺姨轻声喟叹:“好好好,听你的听你的,都听你的。不过得先让我帮她包扎好伤口。”

    顺姨略带愧疚之色看向寒霜降,无奈摇头。

    戚司予离开后,顺姨从茶几底下捡起两张A4纸,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劳工合同”几个大字。

    “我原先上楼拿合同准备签下你,可看我外甥的态度…算了,先看看伤势。”

    这时,寒霜降才意识到自己的伤口正流着血,血滴落皮质沙发染红衣裙,又有些滴落地毯脏了一片。

    她倏地站起,躲开顺姨快要触碰到肌肤的棉签,“我自己来就好。”

    棉签沾有双氧水,方才顺姨不小心溅了几滴到身上,伤口火辣辣的疼。

    她不敢再让人伺候,生怕她人没个轻重,自己会更疼。

    寒霜降往伤口撒了点止血的药粉,再抽几张湿纸巾将血迹擦掉。嘟嘟叼着狗绳蹲在她面前,前爪刮拉她的膝盖,然后回头看向戚司予离开的方向。

    顺姨惊奇:“嘟嘟第一次和家人以外的人亲近呢。”紧接着又解释:“它应该想带你去哪。”

    寒霜降不快的情绪登时消散,嘴角微微上扬,接过狗绳轻抚嘟嘟的脑袋,“我能跟嘟嘟走吗?”

    “汪!”嘟嘟也一脸期待的朝顺姨叫唤。

    “这…”顺姨欲言又止,颇有些为难,“天色不早了,我看还是送你回去吧。”

    明明早就知道的结果,听人亲口说出,心底还是按捺不住失落。不过逐客令下了,她也没好意思再待着。

    顺姨清扫狼藉装进垃圾袋里,临出门前一齐拿走。

    寒霜降跟在后面,走的不是之前院中的石子路,而是经过厨房打开另一道门,来到另一处院子,转过一道长长的百香果花架,尽头就是顺姨放车的地方。

    天已经黑透了,没有路灯的郊外,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加上天气不好,夜里湿气重,附近人家偏远,深山野外,难免心生畏惧,不知不觉加快脚步和顺姨拉短距离,直到坐进车内,才感觉温暖。

    顺姨启动车子离开小院,借着小车的灯光,抬头看见房子二楼的阳台上,蜷缩着一个人影。

    顺姨说:“他每天晚上都会坐在那儿,直到天亮才肯回房,但又不愿睡觉。一问他,他就说瞎子睡不睡都一样。可这人啊,哪能熬得住?”

    话音刚落,一阵阵哨声打破宁静。

    再抬眼,嘟嘟出现在阳台,叼着口哨,有一下没一下的吹着。

    顺姨告诉自己,戚司予每次不高兴,嘟嘟都会像哄孩子一样去哄他。

    不过,戚司予不领情,一脚踹在狗屁股上。

    嘟嘟是个善解人意的毛孩子,知道惹恼主人,叼着口哨垂头丧气地坐在一旁默默陪伴。

    随着车子渐行渐远,寒霜降才将视线从阳台那里收回来,默默地搂着背包一言不发。

    她忍不住纳闷,为什么戚司予会变成那样子?

    容不得她多想,车子进入闹市,停在一家奢华的酒店门口。

    “很抱歉让你白跑一趟,天黑路滑,我邀请你免费入住戚氏集团旗下的酒店。”

    顺姨开门下车,酒店前值班的工作人员当即撑伞迎接。

    寒霜降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戚司予颓废的样子,对在哪里落脚兴趣怏怏,她不挑,哪都行。

    “谢谢,其实不用费心…”

    “害你受伤,我过意不去,就当赔罪了。”

    顺姨牵着她的手,半拉半扯走进酒店大厅。

    她不进不知道,一进吓一跳。出道多年,第一次感受到贫富差距。

    她不敢想象,在小小的A市,能住这么豪华的酒店都是些什么人。

    “霜霜,你住这儿养伤罢,我得先回去,司予还等着吃饭呢。”

    “顺姨,我住不惯…”太奢华太梦幻,她怕一觉醒来付不起高昂的住宿费。

    顺姨随即露出笑容,“好啦,不用再说,再拒绝可就不懂事了。”

    有一瞬间,寒霜降能察觉到顺姨慈祥的目光里透着不容拒绝的威力,想要脱口而出的话,生生的又被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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