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睡的不踏实，隔段时间就要惊醒一回，最后一次惊醒，天已经蒙蒙亮了，远处泛着鱼肚白。程野没了睡意，打开手机放了首歌，睁着眼睛直到六点十分的闹钟响起。
高一的校服才刚量完尺寸，只能穿自己的衣服，程野拿了件长袖的圆领上衣，搭了条蓝色牛仔裤，鞋子是她穿惯了的白板鞋，扎了个高丸子头。到了菜市场，天已经亮了，早餐摊一堆，每个摊位前都挤满了人，程野给自己买了个葱花饼后才到老胡豆浆的店前排队，是向风指定的那家。
下了早自习，又上了一节课，向风还没找程野拿早餐。程野不知道向风在几班，也没往教室外跑，一心一意等着还人情。
向风睁开眼已经九点了，昨晚高远他们拉着他开黑，凌晨两点才睡。他看清时间倒头还想睡个回笼觉，但他闭上眼睛，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坐了起来，翻开微信要给高远发消息，看见程野的名字还愣了一瞬，点开才想起来昨天晚上的事，一个激灵就翻身下了床。
浏家河后面是新建起来才三年多的景苑小区，向风就住那里，他小跑着从小区侧门出来，跑进大片的筒子楼里，路过程野住的小巷，他还转头瞥了一眼。
向风没走正门，他从一中旁边的小路绕到学校背后的围墙根，踩着一堆砖头蓄力一跳，双手就攀住了围墙最上面，用力撑起，抬脚一跃，他人就蹲在了墙头，也不用闭眼睛，他直接就跳了下去，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
两节课后是课间操时间，程野下来跑操的时候还四处找向风，回了教室，刚好垃圾桶满了，她是今天负责倒垃圾的值日生，她就拎着垃圾桶又从教学楼出来了。倒垃圾的地方一直在高三那栋楼的背后，程野刚拐了弯，就看见墙上跳下来一个人，“嘭”的一声，地上土被踩起来不少，等到那人站起来，程野发现是别惹老子——不，是向风同学。
“呃，早上好？”向风没预料到会这么和程野再见面，他拍了拍裤子，照着程野挥了下手。
“早上好。”程野回挥，提着垃圾桶往垃圾站继续走。
垃圾站有一排既大且高的垃圾桶，程野要把手上这个小桶里垃圾倒进去。向风本来是想等程野倒了垃圾再说早餐的事，所以他就停在了翻墙的落点没动，但他看向风的个子也不是很高，又瘦又小的，看着就没什么力气，秉承着帮忙只有一次和无数次的信条，他迈开大长腿，在程野抬起垃圾桶之前，把垃圾桶拿到了自己手里，倒完也没给程野，“走吧。”他单手拎着垃圾桶往教学楼的方向甩。
“那个，垃圾桶我来拿吧。”程野斟酌了一下，还是没叫向风的名字，怎么说呢，很怪的感觉，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叫不出口。向风越过程野就往前走了，“回去给你，一个垃圾桶，我抢它干嘛。”
程野抿了抿嘴，欲言又止，“好吧。”
“高一不是六点就放学了，你昨晚怎么那么晚才回家？”程野不说话，向风觉着两个人走一起有点尴尬，挑起了话头。“我晚上要去家教。”程野低着头，看自己的脚一前一后地落地。
“牛。”向风转身给程野竖个大拇哥，“全市第一，厉害。”
程野没搭话，中考成绩出来的时候，记者不知道怎么找到她住哪儿的，堵她门要采访，她烦不胜烦，就答应了一个记者的采访，结果那个记者问了一堆似是而非的问题，写的报道里，把她塑造成了被爹娘狠心抛弃的孤儿形象，后来是她给报社打了电话撤的新闻。全市第一的名号跟麻烦挂了钩，她听见脑子里就烦。
接下来的路上没再说话，向风一路把垃圾桶提到6班的后门口，还给了程野，“我的早餐，没忘吧？”
“买了，你等我洗个手，再给你拿。”
“那我也去洗一个。”
向风拿到了早餐，可能是怕他吃不饱，程野买了三大根。他教室在四楼，走到十七班门口的时候，碰见了刚从厕所出来的高远，身上一股烟味，他拿手挡了一下，没让高远凑上来，难闻死了。
“毛病。”高远作出投降的姿势，“得得得，我不过来行了吧。”
向风从后门进了教室，直直走到靠窗最后一排的位置坐下，拿了张纸巾垫着手，抽了根油条出来。高远坐向风前面，比向风晚几步坐下，“你一个不吃早餐的人，哪来的油条，给我尝尝。”
高远的手还没碰上油条，就被向风拍了一巴掌，“滚。”
“行，老子惹不起你，不吃了行吧。”高远一个白眼都快掀上了天，这大少爷脾气，也就他愿意跟向风做朋友了，能包容向风这么久，他都觉着自己能拿感动中国十大人物奖了。
油条冷了，豆浆也冷了，向风吃饭速度很快，三根油条没几下就进了肚子，冷豆浆能尝到生豆子的味道，他喝了几口就不想喝了，丢进了垃圾桶。
-你在哪个班？
晚上写作业的时候，程野给向风发了消息，今天的早餐冷了，明天再给向风带一次。
-17，怎么了？
-没事，你明天还迟到吗？
-早上那是意外。
-好。
向风看着一个好字，不知道回什么，就没管了。
又买了三根油条和一杯豆浆，程野今天特意出门晚了几分钟，先回教室放了书包，她才上了四楼。十七班，高二的文科垫底班，看来向风的成绩不怎么样。程野站在高二十七班的后门，往里看了一圈，没看到向风，就知道向风可能还没到，就打算等叫住待会儿第一个从这个门进教室的人，让他帮忙放向风桌子上。
程野刚想好，就有个男生要进教室，她连忙叫住了人，“同学，能请你帮忙把这个放到向风的桌子上吗？”
高远一回头，先看见了这两天八卦说的全市第一，然后就看见她手上举着的三根大油条和豆浆，这配置，不和昨天向风放桌上的一模一样，他没急着接，狐疑地问了一句，“你和向风认识？”
“算是吧。”程野想了想，回答地挺模糊。
“你和他认识，你不知道他从来不吃早餐吗？”高远地八卦心熊熊燃烧，凭他的直觉，好兄弟和全市第一之间肯定有他不知道的事儿，他非得套点话出来不可。
程野想了想向风的话——我经常忘记买早餐——向风是这样说的来着，她不明就里，“啊？”
高远正想进一步忽悠，向风到了，一脚朝他踹了过来，他顿时什么心思都没了，撒腿进了教室。“谢谢。”向风把早餐接了过去，面无表情地道谢。
“不客气，我回教室了。”程野完成任务，就打算走了。“拜拜。”向风转身进了教室坐下，还是先抽了张纸巾才拿了油条，还温着，能咬到脆脆的口感。
高远想起昨天的一巴掌，生生拉住了自己伸向油条的手，“老实交代，人考第一的好学生，你这个渣渣怎么认识的？你怎么骗人的？早餐都给你带上了。”向风没吭声，高远也不气馁，又凑近了点向风的桌子，“重点是你还收下了，你这次怎么没拒绝人家。”
“你别说话，浪费空气。”向风眼皮都没抬，右腿从桌子底下伸前面，一脚踹上了高远的椅子腿。高远一个趔趄差点摔地上，“大早上的吃大炮了，动手动脚的。”话说完，看见向风桌子上的油条，又补充说：“全市第一送的油条，比大炮的威力还猛。”
“人名字叫程野。”向风挑了眼高远，叫了两回程野全市第一，他再怎么笨也能感觉到程野不喜欢被这么叫，“能不能尊重点人了？”
“不是？大哥，前个儿您自己还叫呢？这算什么。不许百姓点灯啊？”
“哦，我忘了。”
“您考倒数第一，您说了算。”
“滚。”
“好嘞。”
刚上课一两天，也不知道是谁传的，高一的中考全市第一爱装逼，死不承认自己考了第一，八卦传到高远耳朵里了。高远爱听八卦，凑热闹也没落下，课间操的时候拉着向风去看八卦的主人公，向风看见是程野，说了句：“全市第一？”高远记得一清二楚。
隔天一早，向风站在程野家巷子门口，等到七点没见程野的人影，腕表被他握在手里磨得手指肚发僵。
-你不上课？
向风把表带回手腕，发了消息给程野，抬脚往学校走了。高二十七班的班主任姓李，叫李大强，教政治的，平常对十七班都是放养状态，只要不犯大事，小事别被他抓到，一律是很好说话的。向风没走墙，单肩挎着书包从正门进了学校，校服外套拎在手里，直到上到四楼前都是平安无事的，问题出现在从五楼往下来走的李大强身上。
李大强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面瘫，在他的脸上永远只会出现两种表情，一种是笑眯眯的，看起来就没什么杀伤力，甚至还挺亲和。另一种是盛怒时的黑脸，像发威的病猫，但威力是十乘以十的。这会儿面对迟到的向风，李大强就是第二种。
“向风同学，我说没说过迟到别让我抓到？”
向风还有一个台阶就能到四楼，他站在最后一个台阶上，弯腰鞠了个不怎么诚心的躬，“李老师，我下次会注意的。”
“5000字检讨，今天上午站过道。”李大强手上拿着新领的戒尺，往十七班一指，“还有一把扫帚。”
“没了？”李大强一戒尺拍在了向风的小臂上，“你还想要什么？说出来，我满足你。”
李大强罚人必备是一篇检讨，至于字数，是跟他的心情定。其他的惩罚都是现场定，像什么罚站值日，还有罚款给班级买公物之类的，花样在一中是出了名的多，向风至少给十七班还贡献过两个板擦和一个洒水壶。
“你早上走正门了。”下了早读，高远站向风边上，环臂看热闹，有点幸灾乐祸的，“说了迟到别走正门，向风同学是记吃不记打啊。”
其实今天这种情况，翻墙结果可能也一样，向风把书包扔高远怀里，“今天高一的没上课？”高远抱住轻飘飘的书包，白了眼向风，“哥，今天周六。”
一中从高二开始，每周只放周日一天，高一还是有双休的。向风有点凌乱，他连高一全级去集体活动的可能都想过，但就是没考虑到一周中的第六天，尊贵的高一新生们是在享受假期的。
向风突然弱智，高远乐的嘴都合不拢了，“说说，全市第一，哦不，程野学妹真没匀点脑子给你吗？”向风薄唇轻启，作势要喊，“何——”。高远夹着书包双手合十，对着向风摇，“爷，你是爷，我错了。”
高远暗恋学习委员何雅君不是一天两天了，每回向风要制止高远犯贱，搬出何雅君来一压一个准。他人怂，不敢说，还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其实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有点儿。进了教室，高远把书包塞进向风的桌子肚里，转头看了眼何雅君的位置，又迅速撤回视线，若无其事的回了自己的座位。
李大强罚人站，隔一会儿就要看看情况，一个上午，向风除了上了会厕所，就站十七班的墙前头发了一早上的呆，也是挺能。回家还是原路返回，过了斑马线，向风从兜里把手机摸了出来，程野九点倒是给他回了条消息。
-今天周六。
-哦。
我只是没看日子，向风给手机又揣回兜里。早上他想着拉程野去吃早餐，豆浆配油条还是要热着吃，最好是把油条泡豆浆里，没个两大碗吃不饱。可惜了，以后再说吧，让他早起挺不容易的，下次迟到还是不背书包了，一眼就能知道迟到了。
向风家住八楼，开门的时候向风就在想进门是个什么情景，老向和老赵又吵起来了，又或者老赵又抹着眼泪要跳楼了，每次进门前，他都要想象一番，毕竟这样的情景，应该是他们家独一份的，得好好珍惜不是。向风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眉头皱紧了，眼神没什么光亮，头发梢感觉像是立了起来，浑身散发着不耐烦的气息，和程野第一次见到的状态很像。
“我告诉你，向朝阳，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就离婚，你在外面拈花惹草的，这都第几个了？”
哟，新剧情，向风往客厅瞅了眼，赵玫女士手里拿着水果刀，向朝阳先生坐在沙发上敢怒不敢言，毕竟刀架着，向朝阳先生也怕。向风就看了一眼，再多余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客厅，进了自己屋，关上门，天地一片寂静，他挺感谢赵玫女士的高瞻远瞩的，给家里装了隔音墙。
向朝阳终于找到借口结束这场无意义的争吵，仿佛突然拥有了底气，他站起来喊了一声，“老二回来了，别闹了。”
赵玫把水果刀扔地上，“老二在的时候还闹的少吗?”向风的回来，到底是让两个人暂时平静了下来。
向风身上那股烦躁劲儿一直没消，赵玫跟向朝阳吵了十几年，厨房里也安静了十几年，吵完架就点外卖，向风吃了十几年。
“出来吃饭。”卧室门被重重的拍了一巴掌，赵玫说完就走开了。屏幕里的小人倒在地上，向风把游戏机往床头一扔，带上手机和书包，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没人问他去干嘛，自然也没人拦他。
向朝阳放下筷子，“没个正形，我欠他什么了？”赵玫把嘴里的豆角咽下去，“你们老向家既然不想认这个儿子，那就别管。”
“我管什么了，他吃我的，喝我的，我说一句都不行了？”
“吃你的？喝你的？向朝阳，你要脸吗？这房子写的是我赵玫的名字，向风花的每一分钱那都是从我兜里给出去的，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赵玫。”
向朝阳自觉身为一家之主的尊严受到了挑战，可赵玫说的又不是假的，他无话可说，只能憋红了脸，站起来用尽力气大喝一声，仿佛这样才能证明自己似的。
“向朝阳，吃饭呢，我不想跟你吵，省省行吗？”
赵玫眼皮都没抬，手里的筷子没停过。向朝阳举着食指指了半天，一句话也没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