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盛夏夜,道路车流密集,傅昭南这会不心焦了,把车开的四平八稳。
自上了车后,柳清姿一直保持安静,她头枕住车窗框,任由夜风吹拂脸上,好似惬意舒适。
傅昭南就在等红灯的秒数里,不时地扭头瞄她一眼。
促狭的空间,感官被无限放大,柳清姿知道他总看她,起先一动不动不做回应,只当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灯明璀璨的景色中,渐渐地她克制不住笑意,便在短促而赧然的笑声里,警告旁边人,不要再看我了。
傅昭南不答应,也不加以反驳,只是稳着方向盘无声地笑。
再一个红绿灯路口,他选了一首钢琴曲播放,以期安抚小师妹隐隐炸刺的神经。
江安大道两侧愈发繁华斑斓,待车驶进小区地下停车库,柳清姿没话找话,问起了他怎么想住市中心了,什么时候买的房子,这边的房价多少。
问题多而琐碎,语速更是快得几乎没给傅昭南留回答的话口。
傅昭南倒车入库,车熄了火后,直白地戳破她,“你现在后悔是不是太晚了?”
柳清姿故作镇定,解释:“我只是需要时间适应一下。”
傅昭南眉梢轻纵:“不好意思的劲儿,还没有过去吗?”
柳清姿“嗯”了一声,表情似在说,不如你脸皮厚。
傅昭南心有七窍,他坦然:“是,我蓄谋已久,所以接受起来理所当然。”
他下车,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冲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柳清姿梗着脖子下了车。
两人乘电梯至22层,电梯抵达时,“叮”的一声提示音,清脆入耳,傅昭南意有所为地看向柳清姿。
柳清姿脸一热。
傅昭南笑着先跨步迈了出去,刚出去就又回头张望一下,唯恐柳清姿趁他不备关上电梯门逃跑。
柳清姿自然不会跑,她站离他身后一步远,反而提醒说:“你要不要先进去,收拾一下。”
“不用。”傅昭南十分肯定,“我没什么怕看的。”
家门安装的是电子锁,这次他没有直接刷指纹,输入了六位数的密码,输入的同时念给柳清姿听。
傅昭南问:“记住了吗?”
密码不是烂俗的谁的生日,仅仅是他用习惯的一串数字而已。
柳清姿心里默念一遍,傲娇表示:“我记性很好。”
傅昭南说:“那就行。”
柳清姿揶揄他:“你告诉我密码,是邀请我下次来做客的意思吗?”
傅昭南手臂靠着门,语气里沾带着些许不正经,说:“是邀请你常来做客,更加可以不请自来。”
柳清姿听到“不请自来”,先是愣了一下,她还算了解他,私人领地意识极强,她禁不住发散思维,如果她真的不打招呼,擅自闯入他的私人空间,他会毫不介意吗?
她判断不出,这句话是不是他一时激情上头随口说的,但既然他敢放言,她也敢表示,自己听进心里去了。
傅昭南被她大无畏的态度逗笑了。
他把她迎进家。
玄关处按开开关,一室亮。
除了傅宗顺偶尔来他这里露一面,家里是拒绝外人的,鞋柜里并没有准备女士拖鞋。
而今天太仓促,傅昭南只好让柳清姿踩着他新备的那一双。
鞋码比她的脚大太多,柳清姿穿进去空空荡荡,她低头看着觉得分外搞笑,便干脆赤脚踩在地板上。
傅昭南打量了一眼她白皙的脚踝,不作声。
柳清姿往里走到客厅,她没有四处乱瞟,生怕不礼貌。
“随意参观。”傅昭南表示。
柳清姿这才转着圈看了看客厅装潢,是极简风,而由于住户的私人物品太少,更显得空间开阔。
当视线移至陈列柜,她看到了不少眼熟的小物件。挨个细看,发现竟然还能忆起当时挑选它们的时间地点。
她惊讶地问:“我买给你的礼物,你都留着呢?”
傅昭南到卫生间洗了个手,出来时答说:“摔碎了一个。”
“哪个?”
“陶瓷面具。”
“没事。”柳清姿说,“等我再去贵州了,再给你买一个。”
她忽而想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这些......你喜欢吗?”
礼物送了也就送了,她从来没问过合不合他心意,因为傅昭南在物质上充裕,在精神上富有,一个她出去跑会顺带捎给他的小玩意,说把他哄的心花怒放的,过于夸张了。
傅昭南只表示:“难得你想着我。”
“我一次都没有缺过你的。”柳清姿为自己辩解。
傅昭南背靠住酒柜,困惑地问:“那既然都买了,为什么不亲手给我?”
是的,这么多年,她没有缺过卓薇的礼物,更加没有缺过傅昭南的,一直在认真地贯彻执行傅昭南当初那句“别人的朋友有的,我的朋友也要有。”
她看似公平对待着卓薇和傅昭南,但只有她知道,买东西,跟卓薇可以问喜好,送他时却全凭感觉。
她也曾问过自己,为什么不能落落大方地询问他,你喜欢什么?有什么想要的吗?我买给你呀?而她内心深处又藏着一个私人的执念,就是一定要补一份称心的礼物还给傅昭南。
MTI期间,她疯狂积攒tape hour,那只录音笔被她每日攥在手里,翻来覆去地使用,用得越久,越能体会傅昭南当时的照顾。
久而久之,她萌生了一份别样的心思。
只是,即便心意要用心意来还,心意和心意之间还是存在差别的。因此,她选了礼物也不亲自送,总是别扭地通过卓薇转手。
卓薇也坏,转送时,非要添油加醋地跟傅昭南强调,你是沾了我的光,清姿顺道买给你的。
各种想法婉转曲折,柳清姿无法剖开袒露给他,只好责怪道:“收到了,连声谢谢也不记得跟我说?”
既是相互责问,傅昭南找理由开脱:“我让卓薇转达了。”
“转达什么?”
“谢意。”
柳清姿败下阵来,她恍然察觉,就连在不坦诚这件事上俩人都默契的嘴硬。
她说:“礼物,即便是顺手买的,买好了,也就落了名字。”
傅昭南头一点,“我没有怠慢它们,好好保存着呢。”
柳清姿:“......”
无言以对,她再看向他,却不直视他的眼睛,视线在他领口处,问:“我今晚睡在哪里?”
傅昭南想说,主卧客卧随便你选,转念怕自己轻浮,再让她尴尬。
他一招手,带她去了客卧。
客卧有独立浴室,浴室里有未开封的洗漱用品,只是贴身衣物没有现成的。傅昭南给她找来了一件自己洗干净的睡袍。
他安慰说:“将就一晚。”
“不算将就。”
柳清姿手捧着衣服,两人站在客卧的门口,面对面。
彼此沉默了好一会,她仰起脸,眨眨眼,说,“晚安,师哥。”
晚安,就让这一天到此为止,不要再徒生事端。
傅昭南揉了揉她的发顶,使坏地揉乱了她的头发,轻声说:“晚安。”
柳清姿笑着合上门,手停在门板上,原地呆滞须臾,才顶着一头毛躁的头发去洗漱。
浴室干净整洁,人在里面转身不显得局促,一切的条件都比她以往住过的部分酒店舒服如意,她擦干身体,换上傅昭南的睡袍,睡袍的长度套在身上成了长裙。
她没有任何感到不舒适的地方,本以为洗完澡,躺在床上可以清清爽爽地睡去。
这段时间,她每天的睡眠时间不算长,精神高度集中,身体早就累了。她的意识混混沌沌,可辗转反侧就是睡不安稳,思绪很乱,漫无边际的飞着,她竟然还琢磨起了,她扔在浴室没有收整的脏衣服。
柳清姿睁开眼睛,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最终任命的爬起来,将衣服叠好,搁置在床尾长凳上。
侧耳倾听,静谧的房间里只有空调运转的嗡鸣。柳清姿系紧睡袍腰带,打开房门,打算找杯水喝。
就像偷米缸的老鼠总会发出动静,她才开了冰箱,就被逮了个正着。
傅昭南掀亮客厅的灯,柳清姿一时眯眼,“呀”了一声,等她眼睛适应了光线的功夫,傅昭南已经走到她身边。
他也洗了澡,换了身浅色的棉质家居服,头发半干半湿的,可能太休闲了,一下子连着他的气场都像蒙了层虚影,柔柔和和的。
柳清姿忙说:“我吵到你睡觉了吗?”
“没有。”傅昭南说,“加班看文件。”
柳清姿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冰水还是温水?”傅昭南越过她,跨一步从中岛台的储物格里拿出了一瓶矿泉水。
柳清姿看一眼,合上冰箱,说:“温水吧。”
傅昭南扭开瓶盖递给她,他瞧着她眉眼精神,问:“睡不着?”
柳清姿解了渴,抿抿嘴唇,羞愧地承认:“睡不着。”
傅昭南手臂撑在岛台上,不去问缘由,寻找解决方法:“那怎么才能睡得着?”
柳清姿思考。
傅昭南说:“再喝一杯?或者看场电影?你平时失眠会做些什么?”
他问得很认真,耐心十足,似乎觉得家是他的地盘,在他的地盘他得照顾好她。
柳清姿摇摇头,“你忙吧。”她决定不打扰,自行回房间。
傅昭南想了想,慢一步跟了上去,他说:“陪你坐五分钟。”
柳清姿不觉得五分钟有用,问:“五分钟能够干什么?”
傅昭南如实回答:“能够再跟你道一声晚安。”
柳清姿没有推拒,笑着让他进来了。
她上了床,原本抱着腿团坐着,傅昭南让她躺下了。
顶灯关掉,余下角落一盏落地灯泛着氛围光。
柳清姿枕着枕头,拿眼睛望他。
这个角度很特别,因为会半夜坐在她床边盯着她睡觉的,至今只有两个人,袭瑛和柳平柏,那也要追溯到她的童年时光了,特别是三岁和四岁的两年里,她刚开始学着独立,夜晚睡觉前,袭瑛和柳平柏会轮流陪她一会儿,她心大,也不闹人,更不喜欢听睡前故事,只需要握住大人的手,立马就能安静下来。
唯独,下雨夜起风,她闹得能掀屋顶。她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家属院那片竹林,刮风时,树叶摇晃发出的响动,她配合着编排一出幽暗的鬼故事,把自己吓了一身鸡皮疙瘩,招人来哄。
傅昭南脑海里形成不了温馨的画面,问:“怎么哄?”
柳清姿轻声答:“各有各的哄法。”
袭瑛向来不跟她软言软语,她满屋子叫嚣着鬼来吃小孩了,袭瑛冷笑着拍她屁股,说鬼嫌你硌牙。她专门破坏气氛,而一天班下来,仅剩的耐心耗尽,往往没等柳清姿睡着,她头一栽,先不省人事。柳清姿便将被子匀给她,再往她手边一趴,听着她重重的深呼吸,漆黑喧嚣的雨夜就这么过去了。
至于柳平柏,他太话痨了,讲起东西一本正经,柳清姿不爱听,而精力上熬不过他,什么时候蒙头呼呼睡了,自己也不知道,第二天,还要嘴硬说,自己做噩梦了,柳平柏问,梦到什么了?她机灵地胡说八道,梦到老师布置作业。幼儿园玩泥巴的天真小孩,哪有作业?她没心没肺地坏笑。袭瑛一旁瞄她一眼,高深莫测地说,笑吧,以后有你好哭。
成年后,她在生活上越来越“独”,哭倒是没几回,失眠时常发生。不像小时候,“睡不着”是个讨要甜头的好借口,可以有恃无恐被哄着。长大了,“睡不着”无处诉说,一个人对抗深夜,是满腔满腹的有苦难言。
傅昭南又朝她侧了侧身体,光在他脸上投下一圈轻薄的阴影,他开玩笑说:“那......我也哄哄你。”
柳清姿:“......”
她跟他絮絮地说着这些童趣,一来想到了,觉得好玩,更多原因是,面对面相视,不说话会很尴尬,也很危险。
傅昭南神色不动,隔了会儿,捉住她搭在被子外面的手臂,摩挲了一下,又轻轻拍了拍。
柳清姿以为他把当成小孩了,觉得好笑,但没等她笑出声,她闻到了他身上若隐若现的味道,带着很强的个人风格,冲进她的鼻腔。
她屏住呼吸,眼睫颤了颤。
傅昭南的注意力全落在她铺开的头发上,见她脸侧的一缕发丝弯着翘起,他俯下身,用手指拨了拨。
他的气息浮在柳清姿的面上。
柳清姿分了神。可能自己也没意识到,盯住傅昭南的眼神有了复杂的热意。
傅昭南被她的目光一烫,心里乍起涟漪,有了不合时宜的想法。
谁都没有说话,他倾身向前,将她罩在身下,一只手仍然抚摸着她的头发,一只手绕去了她的腰间,那里有一个明显的收细的弧度,当手掌和皮肤之间不再隔着布料的时候,谁都不下来了。
柳清姿抓着他的肩膀,一垂眼,只能盯着他的肩胛骨看。
轻柔微痒的触感席卷而来,所有动作缓慢又简单,只集中于一处,是傅昭南用取悦自己时还算熟练的手艺帮她。
她没有反抗,也没有发出半分的声音。
但已经足够了,不需要拨开糖衣去享受甜味的糖果,年轻蓬勃的身体是雨季里的大叶植物,弥漫着湿漉漉的水汽。
柳清姿脸红心跳,红晕从脸颊一直延至耳后,她意识模糊地飘在半空中,眼前有炸开的烟花,星星点点,她闭上眼睛,双腿一蜷,侧过身把自己缩成了一只熟透的红虾。
傅昭南抽了口气,收回了作乱的手。
手指沾了水也有汗,像极了旅人在雨季丛林里跋涉过的气味。
他环视一圈,床头柜上没有摆放纸巾,他知道他应该先去把手清洗干净,但他没走。
他又坐了下来,用另一只手掌有节奏地拍着柳清姿的后背。
柳清姿的心脏还在剧烈跳动,但是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喘息,在极力克制。
傅昭南柔声说:“睡吧。”
回应他的依旧是抑制的呼吸,但渐渐的,呼吸变得绵长起来,柳清姿就这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