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之后,整个哨向体系损失极为惨重,社会功能大部分停摆,过去半年都没能恢复元气。
这日,艳阳高照,天气好到像是要将先前的阴霾一并晒死。
褚时迎打着黑伞,站在墓碑前。
墓碑上的人,是她的父母。
她长久地、目光涣散地望着墓碑,低声道:“幸好你们都在这里,我也不用分开去看你们……”
“过段时间,评级鉴定就要再开了,这次改动了许多,我变成一个人了,不过我还是会拿到s+的……我一定会去到洪流中心。”
山间轻抚过一阵风,微微卷带起地上的落叶。褚时迎心脏凝滞片刻,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但过后,她又恢复成与往常无样的状态。
“下次再来看你们。”
她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去,与吹卷的落叶相向而行。那一刻她的身后仿佛有许多人再追,却是谁也拦不住,谁都拦不住。
“你走慢点!等会儿!停一下!褚时迎你停下!首先!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追在身后的人喋喋不休,他见褚时迎停下,刚要庆幸她终于肯听人说话,脚步还没刹住,脸先接住了迎面而来的一拳。
“噗唔!你居然打我的脸!”麦克金结结实实地挨了打,痛得眼里闪出了泪花。
“首先,这不是我的问题,其次,你要是想离开好走不送。”褚时迎甩了甩打疼了的手,不悦地看着眼前这个金毛大狗一样的男生。
方才的训练,如果按着她的思路走,拿下对面完全没有问题,可最大的问题就是麦克金的不服从外加临时起意。
输了这一把,她的脸色极度难看。
麦克金显然不在意她的脸色好不好看,只关注于自己被揍了的鼻梁,他揉了好一会儿,才悻悻道:“我没说要离开,我只是说你刚才的指挥有很大问题……”
“你的意思是我指挥的不好呗?那你换个队伍不就解决了。”
“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我在好好跟你说话!”
“可你看起来并没有打算好好说话。”
旁观的三人眼观鼻鼻观心,默契无比地叹了口气。
“散了吧散了吧,又开始吵了。”
“今天晚上吃什么?”
“不知道,随机抽一个?”
决定了吃什么后,他们上前将快要打起来的两人分开,推着她们往食堂走去。
坐在一起吃顿饭,矛盾什么的就都没有了,有也是下次的。
结束晚餐后,五人前后分开走在路上。
因为没有其他人,他们将各自的精神体都放了出来,让它们撒欢玩乐。
一只箱水母懒洋洋地趴在褚时迎头顶,老老实实地把触须缠在她的手臂上。
昂首挺胸的白孔雀踩在主人肩膀上,倨傲地俯视着在地上走的雪狼和缅因猫。
“小点心呢?”图桑怡抱起边围着她腿蹭边喵喵叫的缅因,问程达乐。
“这儿呢。”程达乐一抬袖口,一只没有拇指大的海兔钻了出来,在空中奋力地扑腾着。
他的精神体不叫小点心,但第一次互相认识精神体时,图桑怡一看他的迷你小海兔在褚时迎的箱水母面前跟个小点心一样,于是便一直这么叫了。
图桑怡怀里的缅因好奇地去够那只小海兔,被她按住了爪子。
麦克金在一旁念念叨叨:“我就说是走位的问题,你今天的位置过于暴露,对方显然是因为对你了解不够才没能击杀你,我敢说要是对你稍加研究,你今天的人头就送出去了。”
吃饱喝足的褚时迎也显然不想和麦克金争辩,敷衍地嗯嗯回道。
麦克金此人,丝毫不会被冷遇打败,他意欲继续发功,另一边的肩头被虞知酿摁住了。
“快停下吧,一秒的触须都举起来了。”
麦克金低头一瞥,原本缠在褚时迎手腕上的水母触须已经幽幽扬了起来,冲着他的方向。他张了张嘴,回想起曾体验过的生不如死的感觉,艰难地选择把一箩筐的话咽回肚子里。
行至分别终点,他们互道了明天见,而后各自回家。
褚时迎和虞知酿一路同行。
他们的父母皆是哨兵或向导,且都是筑星城内的高级研究员,所以城邦为他们提供了专门的住处。
这样一批哨向高级知识分子聚居的小区,被称之为家属院。
褚时迎回家时,她的父母还没回来。房间里一片漆黑。
她摸黑回到自己房间,洗了个澡便滚到床上。
再过几个月就是毕业评级的最终阶段了。
一般来说,哨兵与向导们只要在毕业前将规定课程修到一定分数,再额外修几门其他课程,都是能顺利毕业的,而且分数越高,最终所评等级也越高,她现在的分数在毕业时拿到A+的评级是板上钉钉。
但是她要拿到S+的评级。
而S+的评级只能通过一种方法拿到,那就是在6月份的联合赛程,自己所在的队伍拿到前三的名次。
队伍的人员随意,只要是未拿过评级的人,无论是否临近毕业都没关系,且只要在最终名单确认前,队友都是可以更改的。
真的好想把麦克金捶通……褚时迎闭着眼躺在床上,咬牙切齿,但是在合适的人选里,她又找不出能超过麦克金能力的人。
通往成功的路上总有几个坑货,这是正常的……她于心里这样安慰自己,明天的练习把他头捶通,我就不信他次次能觉得是我的错。
想着想着,她就睡了过去,连父母回来的动静都没听到。
“宝贝睡啦?”
任仪桦悄悄推开女儿的房门,看到了床上鼓起的一个小包,手里拎着的夜宵散发着温热诱人的气息。
褚文拿过那袋夜宵,“就让她睡吧,她最近应该都在忙评级的事情。我们两个把夜宵吃了吧。”
任仪桦又悄悄合上房门,和自己的丈夫去餐厅把为女儿带回来的夜宵吃了个干净。
“我草了!麦克金!你在干什么!!!”褚时迎崩溃大喊,在每一场练习开始前,她都会让自己的精神体触须缠在每个人的身上,以确保他们的状态自己能随时把握,并给予及时的救援。
然而这是麦克金不知道第几次在训练中途挣断触手,独自行动。
图桑怡摘下头盔,笑道:“bb,说脏话喽~”
褚时迎愤愤取下身上的设备,轻拍了下自己的嘴巴,旋即找到在角落里奔跑的麦克金,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她扯下麦克金的头盔,膝盖压在他的胸腔上,拽紧他的领口厉声骂道:“第几次了!这是第几次了你自己数数看!为什么别人都能忍受触须缠在身上就你不行?”
麦克金也自知理亏,但依旧梗着脖子回道:“我对自己的情况有判断,不需要你的精神援助。”
“可滚吧你,哨兵发疯起来根本没有缓冲时间,等你判断出来你早就狂暴了。你是很喜欢狂暴过后被我治疗是吧——”褚时迎冷笑一声。
那笑里有三分轻蔑,三分残忍,以及四分漫不经心,看得麦克金后背一紧,瞳孔骤缩,“我不是我没……!”他刚想反抗,就被褚时迎拽着后衣领拖出训练室。
在带着麦克金离开训练室前,褚时迎对着训练室里的其余三人露出和善的微笑,“你们继续,我带他去脱个敏。”
没几分钟后,隔壁空闲着的训练室内传出了凄厉的惨叫,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图桑怡啧啧几声,复又戴上头盔,开始自己的训练。
程达乐暗自庆幸,“幸好我是向导,幸好我是向导……”
午餐时间,五人又在一起。
麦克金眼神涣散,面色惨白地举着勺子,甚至忘记了将饭送进嘴里。
“快吃,下午还有训练。”
现在,褚时迎的声音犹如魔音入耳,吓得他赶忙遵守。
几人见怪不怪,麦克金每次被“脱敏”完都是这样一个状态,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这个“一段时间”相当短暂,午餐结束,他又恢复成那没心没肺的模样。
“说真的,下午让我脱离一下你的援助试试。”
“你最好只是在开玩笑。”
又开始了,一个记吃不记打,一个相当固执己见。
虞知酿习惯做他们的中间调停者,将话题引向其他地方,“等拿到s级,你们准备去做什么啊?”
麦克金首先来了兴趣,“那肯定是要到普林斯勒的对家去,然后带着对家把他们狠狠踩在脚下!”
普林斯勒就是麦克金所在的家族,这是个老牌大家族,对哨向的血统有着极其严苛的控制,而麦克金是家族内不被重视的怪胎。
程达乐的父母都是普通人,无法进入筑星城,为了给他们一个好的生活,稳定、高薪的工作就是程达乐的追求,为此,他才选择追逐s级的评分。
“能拿更高的分数肯定要拿更高的。”这是图桑怡的想法,她对自己一向是高标准。
问到自己,虞知酿一笑,“我想继承我母亲的项目。”
虞知酿的母亲早逝,手中的项目因为无人能够继续下去而暂且搁置。
“那你也是要继承你爸妈手里的项目吗?”麦克金看向褚时迎。
褚时迎一撇嘴,“我才不想,我要自立一个项目,超过他们。”
褚时迎自小崇拜父母,觉得父母是世界上最天才的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认知也越发强烈。而父母所带来的光辉过于耀眼,以至于旁人看到她时,总会说:“这是褚文的女儿”,“这是任仪桦的女儿”。
这样的话听多了,让她生出了想要超越父母的念头。
既然要超越,对褚时迎来说,就势必不能走在他们已经搭建好的路上。
所有生活在筑星城内的哨向,都会按日常考核和毕业评级决定未来去向,这个去向是不可选择的,且更改的难度很大。而只有评级达到s以上,才能有自主选择方向的机会。
如果褚时迎只拿a级,她很大概率,不,是肯定会被分到父母所在的渠道。
这就与她的初衷相违背了。
在返回训练室的途中,他们几人遇到了另外一支队伍——是上次对抗练习里,赢了褚时迎几人的那组。
两波人对视一眼,都不说话,各自飞快进了训练室,然后锁好门,拉好防窥帘,开启隔音。
褚时迎带头席地而坐,沉声道:“现在先不做训练,我们要开始针对性分析所有竞争对手……”
几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对面的五人,又从对面的五人延伸至与他们同一年级的人,而后再是低一年级的人。把参赛的可能参赛的,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每一个都扒了一遍。
“……可不是,他当时就是同是谈了两个!筑星城一个芬瑟吉一个,好像还暧昧着一个梅卿的,讲真,他的时间规划能力不是一般的强,谈了快一年才叫这三个人发现了彼此。”
“不是四个吗?”
“没那么多吧,我感觉再多就谈不过来了。”
“那你是真没见过厉害的——”
“快讲讲!”
几人最开始还在分析竞争对手的性格,从课程成绩推测他们的擅长方向,以及从有过的对战经历提取关键信息。
还没分析完几个,就不知道从谁那里开始歪题,歪成了八卦大会。
眼看着原先的话题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虞知酿忽地高抬双手,比出暂停的手势,“八卦到此结束,不然我们还是直接开始训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