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事

    鬼蜘蛛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莫名想起了月牙。

    那个表情总带着些漫不经心的奇怪的小鬼。

    她是他在受了巨大的炸伤被人推下悬崖后遇见的第一个人,很奇怪,他记得她身边的小女孩,是村子里那位特别有名的巫女的亲妹妹,但是他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身穿白色和服的月牙。

    因为她的发色很特别,不像个普通人类,或许她真的不是普通人。

    她站在不远处的树下,阴影将她整个笼住,目光飘来,与他探究的视线撞上。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心里咯噔一声,仿佛那道淡淡的目光穿过了他焚毁的身体,照进了肮脏的灵魂深处。

    她的眉头皱了一下。

    接着,轻抚了一下那位巫女的妹妹,朝着他一步一步走来。

    月牙随着两人长时间的对视一路走到他身边。

    因为烧伤遍布了全身的缘故,这具肉/体已经彻底报废,月牙必须微微垂眸,才能看见地上躺着的人。

    黑暗,罪孽。

    这是月牙探测他灵魂后得到的第一感知。

    鬼蜘蛛竟然在那一瞬间失声了,脑子里想着说点挑衅的话,声带却发不出任何音色,炸弹明明没有炸毁他的声带。

    是压迫感,是忽然下沉的气压,是温和外表下暗藏的凌厉,温吞地将他淹没在沼泽里,粘稠的液体随着沼气不断地从他的嘴巴、鼻子、耳朵涌进体内,迅速侵占整个呼吸道,压抑感铺天盖地积满了胸腔,恐惧也在那个时刻爆发,他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大脑在那一瞬间变得迟钝,却完全做不出反应。

    “呦。”

    “还吊着一口气呢。”

    漫不经心的神态和带着点不明所以的调笑一笔带过刚才的压迫感。

    鬼蜘蛛在心里松了口气,很快她就离开了,和巫女的妹妹不知道说了什么,就没来过了。

    他以为自己真的会在那个行人寥寥的地方孤独死去。

    可是命运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和他开了个玩笑,他竟然被桔梗救了。

    那个被他算计过的女人,明明知道他究竟是怎样十恶不赦的恶人,却还是向他伸出了援手,在这样慈悲的宽容下,他无处遁形。

    第二次见到她。

    在桔梗安置他的那个山洞里,而月牙仍旧没有太大变化,仍旧一眼望去最先注意到她。

    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小孩。

    人往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变得多愁善感。

    他还想起了这几天桔梗温暖的照顾,这也让他必不可免地产生了异样的情愫。他脑子里突然浮现出月牙一板一眼地问他,对桔梗有没有危险的想法。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种想法确实是危险的。

    *

    月牙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可是一旦小枫找上门来,瞬间让她觉得度日如年了。

    “雨下这么大你还要坚持不懈地去给他送饭啊。”

    枝头的雨珠顺着卷曲的树叶擦过,留下一片晶莹的水渍,下雨天的森林沉浸在雾气弥漫的朦胧感里,地上的泥巴都吐着湿气。

    月牙举着伞往她那边倾斜,两人并肩走向鬼蜘蛛栖息的山洞。

    小枫提了提有半个她那么重的饭盒,咬牙切齿:“姐姐外出有事,临走前嘱咐我的事情我一定要办好!”

    “你们还真是喜欢给自己找事做啊。”月牙耸肩。

    “那月牙你呢?总觉得你好像特别闲。”还会举一反三了。

    “我在等待天机。”她糊弄道。

    “什么天机?”

    “天机难道还能让你知道吗?”

    ……

    小枫蹲在地上,从饭盒里端出给鬼蜘蛛准备的食物,一抬头,却见鬼蜘蛛正在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注视着她。

    她被看得心里发毛:“你干什么?”

    “她是你什么人?”小枫顺着鬼蜘蛛看得方向望去。

    小枫警惕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鬼蜘蛛仿佛听不见她这话,继续追问:“是你姐姐还是妹妹?”

    “说了跟你没关系!”

    “或者,你的朋友?你们是一个村子里的吗?我以前好像没见过她。”

    自言自语说了那么多,小枫的怒气反而渐渐平息下来,她冷漠地看着鬼蜘蛛,哐的一声放下手中的瓷碗,碰撞发出的声音激荡着。

    大概是没有想到小枫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如此强硬,鬼蜘蛛有被她的模样吓到,顿时怔在了原地,愣了足足好几秒,才嗤笑了一声,“小枫,虽然我可没有贬低你的意思,但是你和她,站在一起别人都能看出来身份阶层不是一个高度的。”

    “既然知道她不是我的什么姐姐还是妹妹,你还问那么多干什么?”小枫冷眼看他,“还是你以为,我会吃你这套离间计。”

    身份地位不同是她初遇月牙时就意识到的事情,无论鬼蜘蛛再怎么凑到她面前强调这件事,她能注意到的也只有鬼蜘蛛那份不怀好意的心思和丑恶的嘴脸。

    更何况她从来就不是因为月牙的贵族身份接近她,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体会到的都是一个贵族小姐标准的礼貌修养,这段关系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不适。

    被揭穿的鬼蜘蛛丝毫没有觉得哪里不妥,甚至得寸进尺:“你有没有想过,大家都是人,为什么有的人天生高贵,有的人注定一辈子平庸。”

    小枫低着头整理碗筷,一一送到草席边,冷漠回应:“没有。”

    鬼蜘蛛不厌其烦地进行着语言骚扰,可这回没等到他下一句阴阳怪气,反而等到了月牙开口:“你到底是想夸我高贵还是讽刺小枫平庸?”

    月牙漫步走来,“我倒也很好奇,你为什么那么喜欢从欺负小孩子这事儿上找优越感呢?”

    “难道这个问题不对吗。”鬼蜘蛛丝毫不让步,反问道。

    “不要把你的思想强加在小枫身上,对你而言的平庸就是出身普通吗?那你自己也没有出众到哪里去吧,一个劲地内涵小枫干什么?另外,小枫并不平庸,她很可爱,很懂事,也很好学,她即便讨厌你,却还是冒着大雨给你送饭,她的很多闪光点都是你狭隘的目光看不到的,或许你根本就不想看,因为这些闪光点在你眼里只配被划分到平庸的范围。”

    “高低贵贱之分不是由你来评判,众生平等,收起你那套自以为是的理论。”

    ……

    一直压抑着内心的雀跃直到离开了山洞才爆发出来,小枫一把抱住了月牙,在她怀里蹭了蹭,“我好喜欢你呀月牙,他刚才都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呢。”

    月牙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他那些话是个人听了都要生气,你脾气倒是比我想象的好。”

    “说真的,目前为止只有你能让他彻底闭嘴,可是他刚才居然想要离间我们的关系!讨厌死了,我再也不想给他送饭了。”

    “你没必要勉强自己。”月牙安慰地说,下一秒话锋一转:“不过,你刚才也并没有轻易中了他的离间计,这又是你的一个闪光点,有自己的主见。”

    小枫却摇了摇头,“那是因为我很相信你,你从来就不是一个傲慢的贵族小姐。”

    “当然啦。”她揽下小枫毫不吝啬的夸赞,接着开玩笑般补充一句:“因为我是天上的神仙嘛。”

    “你又来。”

    月牙知道她还在以为自己是在开玩笑,没放在心上,不过她也不想太招摇,就没有多说什么,转移了话题:“你晚上还要给他送饭吗?”

    “嗯,姐姐出门这几天我都要送。”

    “那还要我陪你?”月牙拿伞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当然!我就喜欢你看他被你怼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月牙:“……”

    这小家伙也确实记仇得很,还真有点怕自己被她记恨上。

    “那我送你回村子,晚上你再来找我吧。”

    毕竟看这雨势根本没半点要歇一歇的意思。

    ……

    到了晚上,雨不仅更大了,还刮起了风,撑着伞都会有雨飘进来,山间的泥土软成一滩,踩上去都会下意识感觉重心不稳,小枫几次险些跌倒。

    月牙的脚步放慢了些,见她提着饭盒的吃力模样,看不下去了直接拿过她的饭盒,把伞塞到她手里,“别走太快,小心摔倒。”

    小枫举着伞抬高了倾向月牙那边,两人顶着狂风暴雨终于艰难地走到了目的地。

    走近了看,洞口竟然被一棵吹倒的大树堵住,风越刮越刺骨,山洞周边的树木在风雨中东倒西歪,仿佛下一秒就会折断了腰倒下,月牙放下饭盒,朝已经堵死的洞口喊了一声:“还活着吗——”

    还没来得及等到鬼蜘蛛的回应,木制断裂的声音兀然传入耳蜗,她机械地回过头,视野里小枫举着伞背对树林,身后,倾塌的木材垂直倒下,月牙瞳孔骤缩:“小枫——快躲开!”

    “什么……?”

    小枫面露茫然,缓缓转过身,却猛地从身后被人扑倒,相拥着滚进了草地里,伞裂成两段消失在风里。

    脸朝下埋在充满了湿气的黏土里,掺在黏土里的细碎石子棱角锋利,脸颊上留下几道细长的刮痕,往外渗血,小枫用余光看见刚才站着的位置已经被倒下的树木占据,终于开始后怕起来。

    身后剧烈起伏的胸腔触感明显,小枫不敢回头,声音却在颤抖:“你没事吧月牙?”

    “没事。”月牙松开抱她的手,撑着地面站起来,顺手扶着她起身,视线落在她脸上的擦伤,“流血了,疼不疼?抱歉,刚才没控制好力道。”

    她盛满了眸子的歉意让小枫心里过意不去,她赶紧摇头,嘴角撑起一个勉强的笑容:“我没事的,刚才要不是你,我现在身上的伤肯定更多。”

    “雨太大了,我们先进去再说。”

    小枫瞄了一眼不远处的洞口,迟疑了一瞬,“这怎么过去啊?”

    ……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小枫是真的不敢想象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孩子可以徒手劈开一根木材,还一脚就给踢飞了五米远。

    月牙满脸写着轻松两个字,对上小枫错愕又不敢置信的眼神,耸耸肩,无奈的语气:“赶紧进去吧。”

    “你是怎么做到的?!”

    “可能我天生神力吧。”月牙特别不走心地敷衍道。

    两人刚才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准确的说是小枫差点一脚踏进阴曹地府,而鬼蜘蛛却因为躺在洞里一动不动,毫发未伤,看见两人狼狈的模样,尤其是月牙,心里闪过一丝快感。

    只有一瞬间,很快那种快感就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替代。

    即便精致的衣裳和白净的小脸已经沾上了大面积的污渍,她依旧不慌不忙地站在那里,天生的贵气半分不减,还是能让人眼前一亮。

    鬼蜘蛛的心理在这样的冲击下逐渐扭曲。

    她好像站在神坛上的神女,与救世济民的巫女却截然不同。

    她是神。

    可——凭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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