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尚未与母亲分别的年幼时代，琴经常缠着她为自己读睡前故事。

    无论是充满玫瑰香气的罗曼蒂克浪漫史还是雄伟壮阔的英雄史诗，她都听的津津有味。

    其中最为偏爱的，要属高塔孤王时期反叛军们的故事。

    桌边点上盈盈烛光，年幼的琴与已经熟睡的妹妹手拉着手，躺在柔软床铺上。

    “那么，今天的琴想要听哪一篇呢？”卸下公事的母亲看起来也变得像枕头一样柔软了。

    “「高塔之城」和「自由之歌」！”琴立即回答，压低声音也能听出其中的期待之意。

    “看来琴真的很喜欢这两个故事呢。”母亲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重的书，坐回靠椅，翻开书页。

    “蒙德的孩子们真是对这两个故事情有独钟呀，听说莱艮芬德家的小少爷都快把这本书给背下来了，好像还摩拳擦掌，学他的祖先一样穿过雪原，寻到绿洲呢。”

    “哈哈，说不定他也希望能够找到一个神奇的巫师？”

    “那么，故事要开始啦。”

    2

    该从何说起呢？那些陈旧的往事。

    提瓦特的星空并不真实，天空早已确定了每一个生灵的星轨。

    新的神明要取代旧的神明，这是命中注定之事，不会因天外来客而加速或减缓。

    原先的高塔孤城及其附近一大片区域都被战乱摧残得不像样子，反叛军基地的环境也到了濒临毁灭的境地。

    见此情景，风之神明凝聚万千流风，将高低起伏的山峦夷为平原，创造新一片乐土。

    这也就是现在蒙德城的所在地。

    重新开始的生活并不如想象之中那样容易，流放到雪原中的旧贵族死灰复燃，想要夺回统治权。

    新城中的人们依旧要苦苦挣扎。

    3

    「不可名状的灾祸降至雪山，蒙德城也被殃及。

    世界末日的传言像瘟疫一般在人们之间蔓延开来，而你丝毫不怀疑这一点。

    连大自然的表征都在指向这一结论：天幕低垂，黑云翻滚，风暴呼啸不息。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在真正面对强大的敌人前，绝望就会把大家都摧垮的。

    你心头一动，有了这样一个主意：在大家都闲暇时举办戏剧表演，把大家不能说出口的恐惧宣泄在舞台上。

    操作起来实属不易。

    战后物资极度短缺，连最基本的衣食住行都不能完全保证，拥有完整的戏剧材料、装备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儿。

    于是，你就四处收集转卖过不知多少手的古董级旧衣服，然后用魔法加持下高超的缝纫技巧让它们焕然一新。

    这种做法还给了你意料之外的惊喜。

    在蒙德城中，不乏原先的贵族阶层。他们的衣服像是瓷器，易碎，但足够华丽。你从他们手中收集来的旧衣服为你贡献了质量最好的一批布料。」

    ……

    「那是在蒙德城初立的十余年后。

    雪山上降临的灾殃对于蒙德城的余震早已散去，旧贵族残余的势力终于被完全消灭。

    这座新生的城邦开始全力奔跑。

    认识的旧友们也努力生活着：如众人所料，爱德琳与巴泽尔结为夫妻，在城里最繁华的地段开了首饰店，最近有准备开分店的迹象；兰德先生在书店和眼镜店间选择了后者，但是最近设计出的风格更偏怪诞，令很多老主顾望而却步；苔丝与珀西并没有走到最后，他们短暂地相爱，然后各自成家，只不过两个家庭的孩子成为了青梅竹马，不知会再度写下怎样的故事………

    古恩希尔德带领她的家族繁荣壮大，她组建保家卫国的骑士团，并众望所归地被推举为第一人团长，名曰狮牙骑士。

    弓箭手再次留长了头发，成为骑士团最为出色的侦查骑士，大家每天都看到她背着闪亮亮的弓箭、晃悠着高高的马尾辫巡视。

    巴巴托斯在两年前陷入沉睡，好像是说要避免磨损来着？搞不懂，都已经是神明了，还有什么能够威胁到祂啊？不过，如果有生之年还能一聚，一定要让祂请大家喝莱艮芬德酒庄里最贵的酒！

    双辫少年早已成长为青年，他成为蒙德地区最出色的作家和吟游诗人，创作出无数精彩绝伦的小说与诗篇。

    莱艮芬德没有接受原先家族的产业，而是在城外开辟一座葡萄园，发展出了庞大酒业，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另一家酒馆与之竞争？」

    ……

    「啊，是不是还有一个人？

    你没有停下戏剧演出，在无数次的舞台表演中你逐渐爱上了这项事业。

    每年春天，“白獾剧团”就会伴随微风与蒲公英的足迹，自蒙德城出发，开启巡演。

    双辫青年是团里的剧本顾问，衣服首饰就从爱德琳那儿进货，演员们大部分是城里面正好有空闲又对出演有兴趣的居民。

    每次出发，已经成为稳重的酒庄老板的莱艮芬德又会回到青涩莽撞的青年时期，身体力行地抱怨自己不能与你同去那个可恶卑鄙的小人要独占巴拉巴拉一大堆，然后在第二天离别时变成泪眼汪汪期盼主人赶快回来的大型犬。

    每次舞台剧的开幕与闭幕，你都会登台献唱。

    这个渊源还要追溯到十多年前的第一场戏。

    战乱之后这座城市中所有能想到的一切都还是粗糙贫乏的，你没法在这种情况下厚着脸皮搜刮能上得了台面的珠宝，仅仅就为了一晚上的演唱。

    没办法，你就跟双辫青年与风精灵一起，前往野外，向自然求索未经修饰的美。

    当晚，你是这么亮相的：紫红色的浆果穿成色泽艳丽的项链，散发出清新甜美的香气；一朵被水珠打湿、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别在耳旁；发光石打磨成的精巧小饰品细细碎碎地夹在乌发间，成了黑夜中闪烁的星星。

    你依旧穿着那件洗的发白、花纹模糊不清的米色粗布连衣长裙，衬着怀中大捧大捧、象征着胜利与荣誉的葵百合更加夺目。

    你表情平静而庄重，面庞素净，但微笑已经点亮了双眼。」

    ……

    「冥冥之中，呼啸的烈风也到了必须静止的时刻。

    沉寂无望的雪山，此处正是迭卡拉庇安的藏身之所。

    及殒身之处。

    在意识消亡的瞬间，他忽然原谅了你的选择。

    每个生灵都有自己的星轨，没有偏差，精密运行。

    在星星陨落前，你能够从千亿个纷繁复杂的世界中找到他，本就是个了不起的奇迹。

    他还有什么可抱怨呢？他还要憎恨什么呢？

    烈风逐渐平息，被微风取代。

    灵魂消散，感知丧失，他既觉得身体在慢慢上升，与群星并列；又觉得自己正在下沉，顺着石隙，渗入地底。

    华彩的灰色眼眸在最后一次睁开又闭上。

    啊，果然还是有些遗憾啊。

    如果能够再见上一面就好了。」

    ……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十年光阴转瞬即逝。

    衰老虽不至于马上到来，但却像地平线上的夕阳，遥遥望见，凄楚悲凉。

    你看着恋人们青春易老的清俊面庞，心头涌起眷恋与哀伤。

    冰雪冻伤了他们的关节，可总有愈疗的时候，烈风刮伤了他们的皮肤，可总有结痂的时候。

    唯有这无情的岁月，用看不见摸不着的利刃刻下了道道皱纹，让他们健壮的身躯变得像沙尘一样易碎无常。

    你要怎么办呢？

    在最后一次巡回演出结束后，你终于确定了“它”已经消散，离开了这个位面。

    你召出一块金光闪闪的怀表，表链细长，透着崭新的金属光泽，表盘上依次雕刻着四种动物，中间形如盾牌的纹章，由狮、鹰、獾、蛇组成，环绕着字母H。

    拇指与食指搭在旋转指针的旋钮上，你捏紧又松开。

    最后还是发出指针旋转的“咔哒”声。

    你平静地呼吸，感受飞速倒退的时间流。

    你要回到最初相遇的时候，阻止过去的自己。

    如果从未相遇，离别会不会就不那么伤感了？

    你那时是这样想的。

    与双辫少年和风精灵相遇的木屋，与红发青年相遇的湖边，与紫眸少女相遇的绿荫，与弓箭手相遇的星夜，与烈风魔神相遇的塔顶……

    回看记忆，你才发现，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

    有那么多，弥足珍贵的存在。

    你藏在每一次见面的背景板最微小处，偷偷远望着初见时的一幕幕，泪流满面。

    你握着黑刺梨木魔杖的手抬起又落下，终是未尝出口一个魔咒。

    再次回到现在的时间线，你发觉已经过了整整一夜。

    巡回演出二十多年的“白獾剧团”的落幕式第一次没有了自家团长的身影。

    双辫青年快要急疯了，但他还是镇定地组织了妥帖的落幕，然后通知莱艮芬德。

    你谎称自己突然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绝妙的魔咒，昨晚是去实验了。

    他俩虽是焦急万分，却也接受你的借口。

    在他们转身离开之际，身后的黑刺梨木魔杖发出淡淡的光芒。

    “一忘皆空。”

    你平静地说。」

    4

    漫长的回忆结束，你依旧躺在风起地的大树下，面前是翠衣的吟游诗人。

    那些波澜壮阔的陈年旧事的时间长度跨越几十年，可重新想起来只需要几秒钟。

    沿用友人模样的神明恬淡地微笑，纤细手指拨弄琴弦，发出熟悉的曲调。

    那是“白獾戏团”最为经典的曲目。

    原来，神明沉睡时，也不忘收阅世间乐章。

    你早已哭的泣不成声，在少年模样的神明面前眼泪糊了一脸，像个孩子。

    你抓着他清翠精致的斗篷，把头埋在他怀里，抽噎着重复一句话：

    “对不起，对不起。”

    你要对不起什么呢？

    你说不出来。

    因为连你自个儿都没搞懂呢。

    你只是感到无名的悲伤像是海啸一般，快要把心脏都压垮了。

    风之神轻轻抚摸着你的头发，拿出浸染苹果清香的手帕，细细地擦去你脸上的泪珠。

    他抬起你的头，让你好好看着他的眼睛。

    微风吹拂，温柔地绕着你的发丝打转。

    此刻，四个与你在千年前纠缠不清的灵魂透过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一齐轻声对你说：

    “别哭啦，你并没有浪费我的生命呀。”

    5

    他们冻结在在岁月长河中的某一处，永远不会再次醒来。

    可只要你翻开记忆，他们的身影便会再次鲜活，鸣唱永垂不朽的自由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