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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涌时见日

    恒山为界,以北为安陵,以南为大靖。

    大靖物阜民丰,国富民强,地处南方之地,终年不见雪。可入了十二月下旬,仍是一派岁暮天寒之景。

    被送来时,云霁禾方才八岁,当年带的衣服,早就小了许多,夏日时衣服短一截也便罢了,可入了冬,衣服短了是会冻死人的。

    十五岁的姑娘,身量长得很快。这身子本就羸弱,可经不起冻了,再这样下去,怕是还未回云府,云霁禾就被冻死在这深山之中了。不得已,只能穿徐夫人的衣服了。

    实在对不住,徐夫人,借您衣服一用。

    换上衣服后,总算是暖和许多。这姑娘身体太瘦弱了,身量大差不差,可穿上却宽大了些。

    云霁禾有些无奈,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她得去做,这样可不行。

    她把不合身的衣服剪了一些条带,系在关节处。虽然看着不太雅观,不过好歹不衣服不漏风了。

    少女乌发如瀑,一泻而下。她出门去,在门前的梨树上折了根树枝,随手将这一头青丝挽在脑后。

    这样才适合做事,云霁禾想。

    云霁禾凭借着昨日的记忆,一路走回了那个乱葬岗。她自幼过目不忘,浮生门藏书阁那些古籍,她过去总是看一遍就能记住。昨天跟着冬鸢走的时候,她就记下了这条路。

    乱葬岗,多死人,枉死之人不在少数,故而这种地方,怨气极重,一般人都不敢离得太近。

    可有些东西,偏就喜好生在这种地方。

    走了一会儿,云霁禾便回到了这个她醒来的地方。她四处看了下,昨日果然没看错。

    乌头,毒芹,问荆,豚草……

    换了人来怕是要躲得远远的,这里大多数都是有毒的,不过也有些是可以入药的。

    是药,还是毒,全在炼制者的一念之间。

    云霁禾挽起衣袖,整个人扎进丛中。

    恍惚间,也会想起曾经爹爹亲手教她如何摘才能使草药本身的毒性或者药性不缺失,还有她第一次制出绯毒时,爹爹脸上的笑。那段日子,似乎已经离她很远了。

    冬鸢一大早便被云霁禾打发出去找找附近有无人家了。

    “冬鸢,如果有找到人家,看看能不能向他们借些银针。”

    虽然冬鸢心中有困惑,但她没问,现在的姑娘有了自己的主意,夫人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一想到夫人,冬鸢还是没忍住落了泪。夫人待下人一向很好,她四岁被人伢子卖入云府,是夫人看她可怜,让她跟在小姐身边,姑娘也很好,一直待她如家人。而她如今能做到,就是相信姑娘。

    冬鸢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

    “姑娘,借到针了!姑娘……”冬鸢进了门,却没看见云霁禾的身影。

    “冬鸢,你回来了啊?”少女清脆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冬鸢回过头去。只见云霁禾往先白净的小脸上如今灰扑扑的,心下疑惑:“姑娘,你这是去做什么了呀?”

    云霁禾掂了掂手里的几株植物,示意她过来。

    冬鸢凑上去看,好奇问道:“这是?”

    云霁禾眯起眼睛笑了笑,把手里几株放在木桌上,一一指着说:“这是乌头,这是毒芹,这个是问荆,这个是豚草……”

    冬鸢听的晕头转向:“姑娘,这些有什么用呀?”

    云霁禾笑容更甚,她轻声开口:“都有毒呀。”

    冬鸢眼睛瞪大,口齿不清:“姑娘……你你你你摘这些做什么呀。”一听到这些看起来不太起眼的植物都有毒,她生怕姑娘一个不小心中了毒。

    像是知道冬鸢在担心什么,云霁禾安抚的拍了拍冬鸢的手:“不必担心,这些虽有毒性,可也能入药,我自己也会当心的。”

    冬鸢听她娓娓道来:“况且既然我们下定决心要回去,总得做些准备不是么?不说我们要去害人,至少如果有人想害我们,我们能有自保的能力。”

    冬鸢也是个聪明的姑娘,想必她能想明白,她们想要回去,就一定会挡了一些人的路。毕竟哪怕她们已经在这深山之中,对方不也没放过,还想要她们的命吗?更何况回到云府之后呢。

    冬鸢也点了点头,那云府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不再多问。

    冬鸢跪下,磕了个头:“姑娘,无论你想干什么,冬鸢不会多嘴,冬鸢永远和你一条心。”

    这世上真心对原身好的,怕是也只有冬鸢了,云霁禾会尽全力在这云府的漩涡中保住她,所以冬鸢必须明白这些事。

    云霁禾叹了口气,她上前扶起冬鸢,牵住她的手,道:“冬鸢,虽你我二人是名义上的主仆,可这么些年,你跟着我和母亲吃了那么多苦,在我看来,我们早就亲如姐妹了,我不愿你出事。”

    冬鸢落了泪:“姑娘,冬鸢都知道。”

    “好了,不哭了,”云霁禾拉着她过去坐下,笑道:“快来帮我忙,我一个人可应付不过来。”冬鸢也笑了,连忙应下。

    待云霁禾给所有针淬上毒,天已经彻底黑了。

    在中途等待的时间里,云霁禾抽空把腰带以及袖带改造了一番。所有毒针都可以藏纳其中,也方便她需要时取用。

    但是……

    云霁禾心中不免叹气,先前的腰带和袖带里面藏了好些她自制的毒器。其中好些暗器对于制作条件十分苛刻,精密度极高,她当初捣腾那么久也只得了那些。也不晓得日后还能不能做出一样的了。

    罢了罢了,没了就没了,重新来一次就好。

    夜过三更了,她早些时候便让冬鸢去睡了,那丫头一开始怎么都不肯,只想着一定要帮她忙,还是最后她说,淬毒这一步她来很危险,只有她才能做到。冬鸢这才去睡了。

    想到这里,云霁禾不免失笑。冬鸢和她那落落师妹性子倒是如出一辙。

    待云霁禾收好了剩下的草药,正准备入睡时,一股极其浓烈的血腥味飘了进来。

    云霁禾皱眉。没时间给她多想,刚刚收好的毒针顺着袖带滑出。云霁禾警惕地一步一步挪步向门口。

    因为时间和材料受限,很多毒都还制不了,她现在制的,是她当初第一次制的绯毒。

    不过,只需淬了绯毒的针轻轻划破一点皮肤,不出半刻钟,如果没有解药,中毒者必死无疑。

    云霁禾侧耳仔细听着外面的声响,只有一个人,听着脚步声,十分沉重且缓慢,每一步都走的很吃力。对方应当是受了重伤的。

    云霁禾神情并未放松。她屏住呼吸,那人离她越来越近。

    门被推开的一刹那,云霁禾抬手,五指夹住毒针猛的刺过去。

    与之而来的,是一道长剑划破空气的声音。

    云霁禾的毒针只堪堪停在那人颈脖处,只差一毫米就可以刺进去。而那人的剑刃也横在她的脖颈前,虽然那人收住了力道,但锋利的剑风还是给云霁禾的脖颈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一丝血顺着云霁禾脖颈处的伤口溢出。

    月影摆脱了那些死士后,等找到男子时,看到的就是这般景象。月影眼睛蓦然瞪大,立刻握着匕首逼近。

    “主子!”

    “月影,”男子声音低哑,哪怕已经虚弱至此,语气仍是强硬,“退下。”月影咬了咬牙,只得按捺不动。

    云霁禾不甚在意地抬起左手抹去了脖颈处流出的血。

    她抬眼看着眼前的男子,温声道:“你这剑有些碍事了,放下吧。”说完,云霁禾也收回了抵在他脖颈处的毒针。

    男子看了她一眼,不做声,但剑已归鞘。

    云霁禾懒得看他,兀自向里屋走去,拿了个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烛台。是今天冬鸢借银针时一并借来的。

    “进来坐。”

    月影上前,扶着裴晤珩进去。

    “让他先出去吧。”云霁禾突然开口。月影警惕地看着她,直到那个男子再次开口:“出去吧。”

    月影这下真的急了:“主子。”

    “月影,别让我说第二遍。”

    “……是。”出去时,月影警告的看了云霁禾一眼。

    云霁禾没忍住轻笑一声。这男子只是看着她,却不语。

    眼前这人,约莫二十出头,身着一身鷃蓝色绣水纹锦衣,袖口处被箭袖紧束,衣襟和箭袖都用金丝绣着腾云祥纹,锦衣之外罩着件玄色貂皮大麾,一袭长发以银冠高高束起。剑眉斜飞入鬓,生得一双狭长多情的丹凤眼,右眼眼尾下,缀着一颗极小的痣,眸子是漂亮的琥珀色,眼睫本就长,尾睫却是更甚,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向上微微扯出一个弧度。

    许是因为负了伤的缘故,男人俊美的脸上却是面色苍白,连那薄唇都无甚血色。

    可即便这样,都掩不住男子的狂妄张扬。

    云霁禾出了一瞬神。

    等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时,云霁禾没忍住掩唇轻咳了下。

    古人诚不欺我,果真美色误人呐。

    她摇了摇头,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甩了开。云霁禾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道:“你这毒,我能解。”

    男子还是不说话,等着她的下文。“我与你做个交易如何?我替你解毒,你助我回云府。”

    “云府?”男子声音嘶哑。

    “是。”

    男子虽虚弱,但还是扯了扯嘴角,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能帮你?云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插手的。”

    云霁禾手撑着下巴,听完他的话,嫣然一笑,刹那间,整个屋子都好像亮了些。

    “你当然能,毕竟御王殿下惊才绝绝,无所不能。”

    男子静默一瞬,这次是真的笑了:“你怎么知道我是御王?万一我不是呢?”他说的缓慢,应当是牵扯到了伤口。

    云霁禾估摸了一下那毒发作的时间,应当还有一会儿,先回答他这个问题也不是不行。

    “玄霜剑是把好剑。”

    裴晤珩挑了挑眉,他低低的笑着,看起来很愉悦的样子。

    “小姑娘识剑啊?”

    云霁禾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御王殿下面前,不敢当不敢当。”

    听完,裴晤珩勾了勾嘴角:“行,这笔交易,我同意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云霁禾轻松地笑了下:“那,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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