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慧学会打升级，是初升高的那个暑假，常鸿飞和孙泽一起教的。
后来带上常鸿茂，逢年过节，四个人总是没事来几局。从来都是她和孙泽对家，对战常家两兄弟。
孙泽算牌算得厉害，常鸿飞也不赖，更厉害的是能误导对方猜错他的牌，常以狡诈取胜，四人的牌局每次都杀得有来有往，血雨腥风。
孙慧许久不打，有点手生，出牌慢，还记错了牌，第一局让人家连生两级。
潘公子洋洋得意，手搭常鸿飞炫耀肩膀上假意安慰：“我说飞哥你别着急，咱们输钱都是小事，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什么……千金博美人一笑。”
他为自己能记住一句书上的话兴奋不已，仿佛自己真是个大聪明，拍着桌子问四周的人，“哎哎哎，是不是这句话！”
周浩然洗牌，点他：“没文化别整那些名词。”
潘公子兴奋压不住，凑得离孙慧近了些，问：“嫂子，那话是不是那么说的。”
孙慧身体微微后撤，抿唇道：“不知道。”
常鸿飞一脚踹他椅子上，潘公子差点仰翻在地，“好好坐着，瞎动什么。”
潘公子大概意识到常鸿飞嫌他离孙慧太近了，也没说什么，正了正椅子，嘿笑道：“才输了一局就摆臭脸，我都输你半个月了，可也没说什么。”
“你说得还少？”常鸿飞噎他。
潘公子求饶的口气，“哥，听见我说了咱下手也轻点啊，一年辛辛苦苦，全在过年这几天交待给你了。”
“也没人叫你来！”常鸿飞懒懒散散摆弄手里牌，孙慧看他表情，猜他牌不错。
“咱有点良心好不好，还不是看你失恋，过来陪你的。”
宋欢端着两盘水果，摆在两个桌角，一巴掌拍潘公子肩上，“就你话多，人家女朋友都在这呢，你一口一个失恋。”
“谁知道呢，飞哥也不说，整天神神秘秘，丧里丧气，说不是分手鬼都不信。”
大概常鸿飞也是嫌潘公子话多，接下来两局打得格外凶狠，专压着不让他出牌。
两边有胜有负，但潘公子每次都打的很不顺溜，话果然渐渐少了。
孙慧渐渐进入状态，越打越顺。
今天手气意外的好，手中总有大牌。
玩了几局，走几张牌，就能大概猜出常鸿飞牌怎么样，想过什么牌，想走什么路线，两人互相配合，很快后来居上，落了对方好几级。
常鸿飞洗牌，手指摆弄，纸牌在他手上上下翻飞，很快洗好。
周浩然插了块甜瓜进嘴里，鼻子里哼了一声，“配合不错呀，还说不会打。”
常鸿飞睨他，“她可没说不会打。”
他似乎打定主意今天要不留情面，也不只一味地压潘公子了，算着牌让他走，但要么走不光，走光了就剩下周浩然，反正总赢不了。
有时牌不太好，不好发挥，他也会给孙慧一个眼神，孙慧领悟，按着他的意思出牌。
潘公子不干了，“哎哎哎，你们干什么呢，打什么暗语！”
常鸿飞喝口水，“打什么暗语了，你听见了看见了？”
潘公子今天一把没赢过，心里很不爽，“我没听见，我看见了，你们互相使眼色，出老千。”
“看一眼就是出老千，你们也看啊。”
两个人看着要干起来，周浩然居中调和，先安抚周公子，“我说潘玉，你火气不要那么大，人家牌好，咱输了不丢人。”
后面一直看牌的有人出声，“也不光是牌好，配合的默契啊，想走什么对家带什么。”
宋欢也过来看，看潘公子不大爽快，说：“你媳妇儿厨房里忙呢，要不要去帮个忙，我来换你。”
潘公子不换。
孙慧怕他们真的闹僵，接下来一局就很收敛，看出常鸿飞的牌路也不顺着打，有时还似因为自己要走牌压他一下。
甚至能出牌的时候也会过牌。
宋欢看出来，在后边说，“哎，咱们不兴让牌的呀，该怎么打怎么打，谁还输不起。”
潘公子也能感觉出对方打法柔和了，面上挂不住，笑着说：“嫂子你别让啊，我们都闹着玩的，以后还想着一起发财呢，哪在乎这点小钱。”
孙慧说：“没让呀，就是牌不好。”
接下来再打，常鸿飞打得也不狠了，没压着潘公子不放，偶尔他也能赢两把。
到最后，还是孙慧和常鸿飞先打到了A。
一轮结束，常鸿飞不打了，说要走。
身边人都拦着，“赢了就跑，你想得美！”
常鸿飞求饶：“哥一天一夜不睡了，脑袋都要炸了，绕了我吧。”
“脑袋要炸了算牌还这么准，谁信！”
常鸿飞不管他们，扯了自己外套，往身上穿，专门对着潘公子说，“初八上望天门喝酒，哥请客。”
潘公子靠着椅子笑，“你等着，灌不死你！”
“有能耐你就来。”常鸿飞揽着孙慧肩膀往门外走，到门边，替她摘下大衣。
宋欢过来送，让他们留下一起吃饭。
孙慧有些不好意思，“今天来只顾着吃喝玩了，也没帮上你们什么忙，真对不起。”
宋欢毫不在意，爽朗的笑，“这有什么，你以后常来，我们想请你还请不到呢。”
“别，下次有机会我请你。”
又说了几句道别的话，孙慧和常鸿飞进电梯下楼，两人中间隔着几步远的距离。
常鸿飞的车不在这，就跟在孙慧后面，去奶茶店底下开她的车。
地方不远，走路很快就到了，孙慧看见挡她车的那辆小POLO已经不在了，心中反倒有了些脾气，她肯定是被段语森算计了。
打了半天牌，赢了一沓钱，心情原本不错的。
孙慧问：“你要去哪，我先送你？”
常鸿飞说：“回家。”然后开门上了副驾。
他说的家自然是指平野村里，孙慧把车倒出来，上了去外环的路。
一路上两人也没说话，好像刚才默契打牌的不是他们。
出了县城，楼房渐渐稀少，能看到西边一抹残阳，映红了大片的云朵，天空昏暗，白天马上就要结束了。
常鸿飞淡淡地说：“今天他们都是开玩笑，你别放在心上。”
“嗯。”孙慧专心开车。
也没什么好说的。
常鸿飞看着窗外，“谢谢你给我面子，在朋友面前没拆我台。”
“应该的。”孙慧答的平淡。
“什么应该的？”
“你过年给我家送了那么多礼，我什么都没准备，不是还欠着你的！”
常鸿飞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天很快就暗了下来，车载音响没开，车里很静，只听到车轮滚过地面的嗡嗡声。
常鸿飞靠在椅背上，很慵懒地躺着，长腿在前面伸不开，看着有点憋屈。
他问：“要不要去我那？”
他指他在县城的房子，去干什么，不言而喻。
“不去。”孙慧答得决然。
常鸿飞嗤笑一声，摸了摸下巴，“和初恋搭上线了，就又看不上我了是吧。”
“对。”
路上车少，孙慧车开得又快又稳。
常鸿飞心里一阵烦躁，想要抽烟，摸遍全身上下也没摸到烟盒。
想到是因为宋欢怀孕，她家里禁烟，最近去周浩然家都是吃山楂糖抑制烟瘾的。
他从后视镜中看到自己的脸，依旧是惯常的一张丧气脸。
年前太忙，又生了场重感冒，两周下来人瘦了很多，再见他的人都跟见了鬼一样。
原来还觉得是周围人夸张，没当回事，现在从镜子里一照，加着这不眠不休整出来的黑眼圈，可不是有点恐怖。
他靠回椅背，把车窗开了条小缝，往里灌风，醒醒脑子。
他不想把不爽表现的太明显，都是明摆着的事，自己非要说出来，碰了人家钉子，怪谁呢！
孙慧说：“窗子关上，我冷。”
常鸿飞不动。
“我衣裳还湿着呢，冻生病了找你报销？”
常鸿飞乖乖把车窗按上。
他看着车经过一个加油站，再过两个路口就到村子里。
忽然嘴角一笑，问了句：“我伺候的不好，一点都不留恋是吧？”
孙慧没答，过了好一会儿才中肯评价，“还不赖。”
常鸿飞再要说什么，孙慧狠盯了他一眼，“你再说出来的话要是只和下三路有关，就从我车上滚下去！”
常鸿飞闭了嘴，一手揪着头发，看着窗外。
车已过了大桥，乡村的桥上也是黑灯瞎火，只看到路边反光车牌一道一道的亮光。
小白河干涸的河床完全看不见，只能凭借记忆，知道现在是走在一条河上，河里有支离破碎的水塘，塘里结的冰不厚。
孙慧拐了弯，上了长堤，再不远就能看到平野村的进村牌坊。
“常鸿飞，”她也不睁眼瞧他，车速不减，声音不疾不徐，“你就是个怂货！”
常鸿飞冷笑一声，“你去问问刚刚屋里的那些人，哪个不我说我干事猛，争着抢着要跟我弄事干！”
“你跟我说话，就只敢说想跟我上床是吧？”
常鸿飞默了下，“不然呢，你想听什么？”他垂着肩膀，一只胳膊随意搭在车窗上，整个人看着都很没力气。
“我不想听这个！”
“那说什么，”常鸿飞无声哼笑一声，很随意地敲着车窗，“说我一直很喜欢你，想和你结婚，你能答应我吗？”
孙慧想了想，说：“我答应。”
常鸿飞像被什么烫到，背往前弹了一下，然后僵住，静了几秒，缓缓转过头，看着孙慧。
孙慧看着前方无边的夜色，并不转头看他一眼。
“你刚刚说什么。”常鸿飞问。
“那你刚又说了什么？”
“我说……”常鸿飞这辈子从没说过这样的话，总觉得难宣于口，今天又要说第二次。
他无声张了张嘴，终于说出：“说我一直很喜欢你，想和你结婚，你能答应我吗？”
孙慧点点头，看他一眼，很淡定地说：“好，我答应了。”
常鸿飞像意识到这可能是个恶作剧，忽然泄了气，靠回椅子，“你都这么答应男人求婚的吗，是不是太敷衍了。”
孙慧忽然踩刹车，将车停在了路边，拉起手刹，等一切都静下来，看着前方，说：“我说好的，我答应了。”
她转过头，定定看着常鸿飞，“这样算认真吗？”
常鸿飞一下子懵住了。
过年期间，天已半黑，远处的村落零星传出记挂鞭炮的声响。
还有人家放了烟花，因为隔得远，只能看到是一小朵一小朵的彩色花束在漆黑的夜幕上绽开。
“这算认真吗？”孙慧追问。
常鸿飞不敢看她，怕这一切都是虚幻的，只茫然地点了点头。
“那你会反悔吗？”
常鸿飞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