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兆

    克林直视着那只怪物:“你大可以试试。”

    他线条完美的嘴唇不屑地拉平,缓慢挑衅道:“……长毛畜‖生。”

    在己方弱势情况下态度如此嚣张并不是什么好选择,怪物显然被他的垃圾话激怒,它并未覆盖毛发的嘴唇紧紧皱出层层叠叠的细纹。

    它那张诡异的面容之下是犬科动物一般突出牙床的尖利犬齿,犬齿尖端透出隐约的青黑色,显然有毒。

    怪物嘶鸣着:“竟敢!我要撕碎你!还有你的小向导!把你们的骨头拆出来磨成渣子!”

    面对它血腥而具体的威胁,克林只是抽了抽嘴角。

    “嗤。”

    许愿却感觉到,他挡在自己腰间的手正隐约将她向后推,两人瞬息间对视了一眼。

    从那双笃定的深蓝色眼睛里,许愿迅速理解了他的暗示,两人之间甚至没有任何言语交流。

    随着克林将许愿推出的突兀动作,许愿两手抱紧脑袋,护住头脸,紧贴地面,一路像个骨碌碌的汽油桶一样,加速滚出了交战范围。

    电光火石之间,在战圈外停住的许愿狼狈抬起脸,看见怪物已从石柱顶端暴起,凌厉张开尖刺突出的利爪扑向恰好尚未立直身体,露出破绽的克林。

    怪物眼里的暴戾如干燥的火药一触即发,尖利的长爪诡异地弯折出不可思议的角度,轻而易举,仿佛刀片切过黄油一般穿过克林仓皇架起的长剑,刺进了他毫无防备的右肩膀。

    克林闷哼一声,他的右肩膀被怪物贪婪的利爪穿过一半,血液飞溅四射,伤口处血肉模糊。

    怪物扯起嘴角,得意洋洋瞥向在它眼里已然恐惧逃跑的许愿,但随即,过度轻易的得手和克林丝毫没有反抗,令它就势紧身的奇怪反应让它顷刻间意识到了不对。

    ……这是个刻意做来引诱它离开制高点的陷阱!

    然而抽身已经来不及了,克林将长剑抛过左手,猛然自怪物太阳穴刺入,刀尖一路自右侧穿过怪物的双眼,将它扎了个对穿。

    剧烈的疼痛和失去视野令怪物下意识哀叫着抽回利爪,试图从长剑上挽救它血液迸溅的双眼。

    克林在毁了它的眼睛之后,没忘记抓住机会,利落地抽出剑刃,放出大量血液与脓水。

    剑刃紧紧贴着脑袋根部旋转,那只毛绒绒的红色尖耳飞了出去,喷涌出的紫黑血液在地面上撒出一个凌乱的扇形。

    怪物癫狂地嘶声大叫起来,两只爪子在身前四周胡乱抓挠,试图抓住克林发泄它被刺伤的怒火。

    然而克林早已带着他的伤口撤离了怪物的攻击范围,任凭怪物在原地如何发疯,凭借糊成一团的眼睛和脑浆,怎么也抓不到克林的踪迹。

    短短几秒钟,反败为胜,绝地翻身,许愿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甚至忘记了自己身上被碎石割出的细小伤口。

    得胜归来的克林几步迈过来,一把抓起还在地上装尸体的许愿,像麻袋一样扛上肩头,沿着石柱后的小路,飞快跑出了这块区域。

    许愿被抓起来的时候还记得顺手在粗粝的地上抓了一把小石子,一边被带着跑,一边到处乱扔,用声响扰乱那怪物仅剩的半只耳朵。

    它没头苍蝇一般在石棺附近尖叫抓挠,却怎么也找不到令它如此凄惨的罪魁祸首。

    糟糕的是,被扛在肩头的这个姿势让克林的肩膀精准地顶在许愿胃部,没两下就硌得许愿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差点吐出来。

    她捂住嘴,以免干呕出声引起怪物注意,直到远离石棺所在地,分岔路口近在咫尺,这才断断续续道:“前……面左……拐。”

    随着离开那处并未记载在地图上的空洞,前方的道路再次和她脑中的路线图一一吻合,仿佛依次点亮的烛火,引领她的视野短暂地跨越了那些嶙峋的石块和墙壁。

    由前往后,犹如神启,错综复杂的道路在她眼中消解弥散,形成一条最为清晰的逃离路线。

    她本来还要解释,右边是条死路,通往矿坑用于透气的狭隘天井,左边则直达三条废弃矿道的交汇中心。

    最重要的是,矿洞中心顶端有一个由何训,她的养母亲手设计的隐秘通道,原本是用来安装当时最新的通风装置。

    不过城主最后否决了这项提议,他宁愿采取老办法,开更多通风孔增加矿坑的不稳定性,如此以来,只需要增加人力而已,而在机械制造厂歇业之后,42号避难所最不缺的就是人力。

    至于安全性,那不是城主愿意考虑的问题。

    这些弯弯绕绕的解释在她喉咙里一时理不出拉扯而出的线头,但克林依言转向,甚至没有问一句就依照她的指示走了下去,完全没有怀疑的意思。

    许愿解释的尾音噎在喉咙里,刚刚紧急关头之下的一切慢镜头一般在眼前逐次闪过。

    从对战怪物时仿佛配合过千百万次的默契,他突兀搭在她腰间,而她甚至不觉得冒犯的手,以及那个猝不及防的吻。

    主要是那个吻。

    她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上的裂口,尽管出血处已经凝固,但那完全不同于她自身皮肤的奇妙触感和温度仍然粘连在唇齿之间萦绕不去。

    依更有趣的是,克林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异于常理的部分,她们之间甚至没有相互介绍过彼此,他已经开始自然地照许愿的指示行事了,仿佛她天生就是来领导他的一样。

    她们彼此依偎着靠在石洞顶端,屏住呼吸,静静听着红毛怪物凄厉的哀嚎越来越远。

    克林在每个方向都撒了血,足够愚弄那怪物一会儿,短期内,它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许愿回过神来,她原本应该有许多问题,可在看到克林小心拆开他胡乱包扎的布条,露出肩膀上狰狞的伤口时,她立刻忘记了那些涌到嘴边的句子。

    “你需要专业的医疗手段。”许愿胆战心惊地伸出手,依照克林说的,按住他靠近动脉的血管,以阻止那些血从伤口里不断地涌出来。

    这样不是办法,许愿低声道:“你的同行者呢?”

    早上那匆忙的一眼还是让她记住了不少东西,比如站在银发的克林旁边,和他穿着类似衣服的男人。

    “莱德明?”克林压抑着不自觉地冷颤,“我不知道,或许已经死了,方庆恒把异种带进了避难所,这是重罪。”

    “他决不会留着莱德明,给他出庭作证,指认自己罪名的机会。”

    这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了,许愿第一反应就是他在撒谎。

    但没有理由……她失足掉进石棺里唤醒克林完全是个意外,连那只等待用餐的异种都没料想到。

    为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出现在那里的人准备好这一切,然后欺骗她,那根本说不通。

    “那个石棺是一种来自旧世界的管制装置,它会阻断我和精神体联系。”克林吃力道,“如果不是你意外……”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唤醒了我,我或许已经沦为异种的盘中餐了。”

    显然,方庆恒,42避难所的城主设计了‘花园’派来的守护者,甚至把他们留给异种当饲料,这当然不是临时起意。

    那块引起传言的怪石,如此声势浩大,人尽皆知,如今看起来连自杀的矿工是否真实也得打上问号。

    依照时间线,这则弥天大谎至少已经有一周了,方庆恒和异种之间的联系只会比这更早。

    何训手上那个来自城主女儿的加急订单此刻突兀地浮现在她脑中。

    那真的是城主女儿发出的吗?

    许愿颤抖起来:“何阿姨……”

    她惊慌的表情太过明显,克林按住她的肩膀,轻声道:“深呼吸……对,就是这样。”

    “我们最好不要弄出太大声响。”克林压低声音道,“平常的武器无法真正伤害到异种的躯体,它很快就会恢复视觉和听觉,在那之前,我需要尽快恢复和精神体的联系……”

    “我一个人无法做到,所以我诚恳请求你的帮助。”

    “我需要你。”他几乎是在喃喃低语。

    许愿努力遏制住眼泪,她无声地点点头,用气音说:“……我应该怎么做?”

    克林看着她,郑重说:“首先……我的名字是克林·博利亚斯·潘德拉贡,尊敬的小姐,您的名字是?”

    好古怪的名字,又长又绕口,还有点神经质的过度庄重。

    “我叫许愿。”许愿小声重复道,“克林·波利……什么来着,抱歉,我记不住。”

    “没关系。”克林抿了抿嘴唇,昏暗的光线之下,许愿完全没发现,他整个人已经从脖子红到了耳朵根。

    “请允许我……”

    一道惊雷闪过城主府外阴沉的天空。

    要下雨了,何训意识到。

    她焦虑地回忆起屋顶上那个被酸雨腐蚀出的洞,一旦大雨降下,一定会顺着屋顶灌进去。

    不知道何晨晨跟许愿有没有注意到,她们俩都一样,总是注意一些别人忽视的地方,却看不到就摆在眼前,近在咫尺的问题。

    如果早知道城主女儿的订单只是个把她们引来这里的幌子,何训绝不会如此轻易地上当。

    她从来就不喜欢这座42号避难所历代城主们居住的建筑,它宽敞,豪华,地板和窗户都闪闪发亮,从早到晚,侍者们穿梭其中,为城主奔走的脚步从不停歇。

    这让她更讨厌方庆恒和他的祖先们,他们无用,短视,贪图享受,蔑视42号避难所里为了生活劳累的居民,是糟糕至极的管理者。

    但那个八音盒的精巧之处完全迷住了她,它繁复而准确地构造里没有一个拨片或撞针多余,所有齿轮的分布都恰巧刚好,仿佛它们天生就该呆在那里。

    何训明白那绝不是如今工匠能够造出来的东西,大灾变之后,失传的技艺多如繁星,制造这些耗费大量心神和精力的小玩意儿的付出和收获完全不成正比,更何况,生存才是人们最先要考虑的问题。

    她迫切想要知道,城主究竟从哪里找到了一件保存状况如此完好的旧世界遗物,探明方庆恒的目的和来由,以至于完全走入了早已设好的陷阱。

    是的,一个陷阱。

    在何训看到42号避难所全部的机械师都坐在同一个房间里,听一个留着灰色齐肩短发,还在尾端挑染了一圈乳黄色的古怪男人介绍桌子上那个深红色的锁型装置时,她长期在矿坑生活中培育出的,对于危险的直觉,几乎是疯狂地拉起了警报。

    他身上有一些东西不对劲,但何训说不出是什么。

    事实上他英俊,高挑,风趣幽默,只是介绍的功夫就赢得了大部分机械师的心。

    只是何训却注意到他始终没有碰那个要求她们打开的,红色的锁,甚至可以说是不动声色地保持着距离。

    就像是害怕碰到那东西一样。

    窗外的雷声又一次响起,响彻了整个城主府,空落落的回音在寂静的回廊遗留了片刻才溜走。

    何训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令她汗毛倒竖的事。

    城主府里那些仿佛从不停歇的侍者们去哪里了?为什么走廊之中一片死寂,像是整座城主府都已经空了,只剩下这房间中,沉迷于解决机关,丝毫没注意到外界变化的机械师,以及那个来历不明的危险男人。

    他似乎注意到何训的目光,忽然转过头来,对她礼貌一笑,眼睛黑沉如同深潭。

    他那挑染着古怪层次的短发拂过肩头,仿佛轻盈的羽毛掠过枝头嫩芽,瞬间勾起了何训的记忆。

    伯劳鸟,在何训在15号避难所学习时,她曾在野外见过这种鸟的变异体。

    即使是变异之后,它们的体型仍然不大,但性情反倒更加可怖,它们捕猎超过自己身体数倍大的猎物,包括尚未变异的部分动物,以及……人类。

    然后,它们会像残忍的刽子手一样,炫耀一般,将这些猎物用树枝,或任何能够承载猎物体重的东西,串在一起。

    很多学生看过那画面之后瞬间吐了出来,但老师没有。

    她严肃地看着这些稚嫩的学生,正式教给她们野外生存的第一课。

    “我要你们看清楚。”头发已然花白的老师说,“我们究竟活在怎样的世界里,然后,永远不要放松警惕。”

    老师叮嘱道:“记住今天的课程,魔鬼藏在细节里,你要敏锐,聪慧,接着活下去。”

    细节,何训想。

    她已然有了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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