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裴榕下意识应了声，随即反应过来，自从这人进来后，红石就没喊过她的名字，而她自己也没有介绍。
裴榕目光落在他身上，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你谁？”
“辛珵，辛勤的辛，王口王的珵。”辛珵说，“你不认识我，但我见过你。”
他顿了顿，补充说：“见过你小时候的照片。”
两人说着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壁炉前，橙红的火光照在脸上，火中木柴噼啪燃烧着，暖意在这个小小的地方扩散开来。
“现在人的搭讪技巧都这么拙劣了吗？你说见过就见过，那我还说我见过你小时候呢。”不等裴榕开口，红石就怀疑起来，“怎么，咱俩也来再续个前缘？”
辛珵也知道光口说无凭对方不会相信自己，更何况还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嗓音低沉：“是你十岁生日那年拍的全家福，你穿着白色的卫衣比耶……手里还握着一个木骰子。”
说到这里，裴榕已经基本确定，这人见过那张照片。
那张照片当时打印了两张，一张挂在裴榕和母亲的家里，另一张……在一个已经失踪多年的人那里。
自从变故发生后，裴榕的母亲就没有再邀请别人来家中做客，见过那张照片的人几乎没有。
唯一的可能，就是辛珵从已经失踪的人，也就是裴榕的父亲那里，见到了这张照片。
“你在哪见到的？”裴榕清晰地感觉到因为情绪激动，心脏比以往更快地在胸腔跳动，“只有照片吗？旁边没有其他人在吗？那张照片现在在哪里？”
她接连问出了几个问题，语速也越来越快，情绪肉眼可见地外露。
红石默不作声地走到裴榕身边，握住她微凉的手。
“上一次进第三世界的时候见到的，在一处无人的房子里，背面写着：摄于爱女裴榕十岁生日。”
“那个世界很奇怪，和我进的所有世界都不一样，没有引路人，也没有活人，出去的任务是找到遗失的合照。”
——就是裴榕十岁那年拍的全家福。
辛珵把上一个世界发生的事大致和裴榕说了一遍，但他没说的是，那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这张照片。
他的话里包含了太多信息，裴榕想问，但又不知道该从何处问。最终她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你进来很多次了吗？”
辛珵眨了下眼：“嗯，也不算很多。”
“四五次吧。”
裴榕：“……”
他说得轻松，跟谈论今天天气不错，你吃过饭没一样，仿佛只有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实际上有些人甚至连第一次都不能活着出去。
“那这次靠你了，我第一次进来，不太熟悉，下一次就好了。”裴榕能屈能伸，从善如流地抱起大腿。
辛珵：“……？？”
你还想有下一次？
三人坐在壁炉前烤着火，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屋内一片安静，偶尔木柴燃烧发出噼啪的声音。
红石拿那条毯子盖在她和裴榕的腿上，说：“就这一条。”
意思是没有辛珵的份。
右边过道的那三扇门，他们刚才过去看了眼，门不难打开，都没上锁。门是朝外开的，打开之后发现，门后不是房间，而是三道砖墙。
那种密不透风，堆满整个空间的砖墙。
于是，整个屋子活动的空间就变成了原本放餐桌的地方和壁炉的这一块。
裴榕拿着根细长的木棍，在火里搅动，火光映在她的眼眸里：“你之前进的那几个世界，也会出现这种语言不通的情况吗？”
“不会，那几个都说中文。”辛珵往壁炉里扔了块木头，“这次运气不太好，应该是进了西方十九世纪的某本书。”
至少看外面的建筑物是这个时期的风格。
想到刚才小女孩说的多国语言，辛珵又补充道：“也可能是某几本。”
裴榕：“一定是书吗？其他文本载体不行吗？”
辛珵：“书只是一个统称，可以是书籍、诗歌、歌谣，书籍范围也很大，原著、同人创作、日记这些，都可能形成一个小世界。”
这些和现实里科普的第三世界似乎有些不一样，裴榕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第三世界的科普是这十年来无数从里面活着出去的人提供的信息汇总，为了被拉入时不至于一无所知，所以每个人都会在成年前收到一本科普手册。
不知是信息过多，还是该收集的基本信息已经集齐，科普手册从三年前就已经不再修改。
“我进过一个童谣的世界。”辛珵说。
裴榕和红石看着他，等待他说接下来的话。
看着盯着自己的四只眼睛，一副求知若渴模样的两人，辛珵：“……”
“……是《两只老虎》，太有代表性了，傻子才认不出来。”
一进那个世界就看到两只大老虎窜出来，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这谁认不出来？？
裴榕：“……”
啊，辛珵打虎，有画面了。
红石：“……”
啊，熟悉的味道，江水最喜欢打虎了。
辛珵：“……”
什么眼神，总觉得这俩人没想好事。
三人各怀心事，一时之间形成了诡异的沉默。
裴榕打破沉默，主动问：“那日记呢？这种形式科普手册里没提到过。”
“哦这个啊——”辛珵拉长尾音，在裴榕看过来时，说：“我猜的。”
裴榕：“……”
红石：“……”
说话比狐斋还欠，一个比一个让人讨厌。
“火柴燃尽前，寻找……公主。”辛珵手里拿着跟木根，在地板上圈圈点点，跟画符似的。
裴榕：“你从哪听出来的寻找？”
辛珵说：“有一个音很像find。”
“你们不觉得那个小女孩很像一个人么？”裴榕轻声说。
红石想都没想，反驳道：“我可不认识这么大的小女孩，我俩语言不通，玩不来。”
辛珵转过头来，看了眼裴榕，说：“卖火柴的小女孩。”
故事中，卖火柴的小女孩在火柴燃尽时，冻死在雪夜。
这也对应了刚刚的小女孩说，火柴燃尽时，他们都会死。这里的火柴燃尽，就是这个小世界的时间限制，他们必须在这之前找到所谓的公主。
而且辛珵注意到了裴榕和小女孩的互动，她当时应该是在问火柴还剩几根，小女孩比了一个五的手势。
他们还有五根的时间。
就是不知道一根火柴燃尽需要花多久，是和现实里一样，还是具有某种特殊含义。
任务是找公主，时间限制是五根火柴。
神他妈五根火柴，鬼知道这五根火柴具体是多久。
裴榕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学好一门外语的重要性。
不，还有最重要的，下次一定要把手机带进来。
辛珵跟会读心术似的，打碎裴榕未形成的计划：“带手机进来没用的，电子产品进入第三世界和废品没什么区别。”
大概是手机这类物品在以往完成任务时没帮上忙，甚至还因为没有信号，所以科普手册里只有一条提到了这点：
第三世界没有信号，手机无用。
但裴榕也没指望有信号，她就是想录个音，现在都快忘了那小女孩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什么东西了。
“引路人没法被录进去，我试过。”辛珵淡淡地说。
他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讨厌的东西，从进门到现在都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嫌弃的情绪：“这鬼玩意有病得很。”
“……是挺有病的。”裴榕点头表示支持。
明明第一句说的是中文，后面却德语、丹麦语、法语混着来，跟耍杂技似的。
裴榕坐久了腿有点麻，她起身活动的时候，目光透过门边那扇小小的窗户，轻声说：“下雪了。”
下雪了。
故事中的小女孩，死在这样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门边的窗户很小，只有两个巴掌大，位置也很高，大概是门顶的高度。
屋内温度逐渐升高，而外面又骤然降温，此时窗户玻璃上染了一层水雾。透过这样朦胧的玻璃，依旧能隐约看到外面正大雪纷飞。
裴榕走过去，抬起手在窗户上擦拭了几下。她个子高，没怎么费事就把窗户上的水雾都擦拭干净。
雪下得又大又猛，几乎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外面已经有些发亮了。
裴榕又走回壁炉前，伸出手烘干掌心的水迹，脸上没什么表情：“今晚应该死不了。”
辛珵：“……”
红石：“……”
“这么确定？”辛珵问。
裴榕点了点头，又摇头，然后看向他，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不确定，我猜的。”
辛珵：“……”
“那个火柴大概率不是正常火柴燃烧的时间，如果是这样话，那我们现在就该死了。”裴榕语气淡淡的，从始至终都没出现类似于恐惧的情绪。
裴榕说：“我猜一根火柴是一个晚上，但应该没有五个那么多。”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个五里面有没有包含她送给裴榕的那一根。
如果包含了，那五就变成了四。这还是在小女孩没有对他们撒谎的前提下。
裴榕听见耳边传来一声短促的笑：“你挺聪明的。”
她哦了声，没把辛珵的夸奖放在心上，表情更加冷酷。
这人既然能过四五个世界，那他就不是个蠢的，她说的这些，这人肯定也都能猜到。
“裴榕，你先睡会儿吧，明天再去找那什么公主。”红石对外面的天气并不在意，她更关心的是今晚有没有足够的时间睡觉，“上半夜你睡，下半夜我睡。”
因为种种原因，她们得留一个人守夜。
至于辛珵？陌生人而已，她和裴榕暂且都不相信这人。
别说裴榕这边，哪怕是辛珵，他也是不相信陌生人的。于是两边十分默契地达成了一个各自守夜的协议。
到了后半夜，外面的风雪已经渐渐停了，壁炉因为时不时就有人添柴，所以火焰一直不大不小地燃烧着，偶尔溅几个火星子出来。
裴榕蹲在壁炉前，随手往里面丢了一个小木块进去，她轻声问一旁的辛珵：“你觉得这次的小世界是什么难度的？”
第三世界里的每个小世界都不一样，人们根据危险程度、任务难易以及积分要求，把这些小世界划分出了不同的等级。
难度从D、C、B、A、S依次递增，科普手册上关于S级难度的记载几乎没有。
可能是很少有人进入过这种级别的世界，也可能是……根本就没有机会活着出来。
“C级吧。”辛珵语气淡淡的，熬了大半宿似乎对他并没有产生什么影响，“外面鬼怪的武力值中规中矩，难度都在语言沟通上了。”
“……如果这个引路人生成自我意识，升级B级也说不定。”辛珵补充道。
大多数引路人都只是一个传递任务和规则的媒介，比起有思想的生物，更像是一个多种形态的机器人。
而生成自我意识的引路人，一般都存在于B级及以上难度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