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祟4

    李随意趁着青天白日,穿过熙熙攘攘的江南青石板路,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去哪、要去哪,他只知道反正不要呆在这里,去找一个能帮助自己修炼,又能保护自己的地方,天下之大,他坚信自己总能找到的。

    一夜之间,决心要成长为男子汉的少年意气奋发,自发的主动的准备重新夺回自己命运的方向盘。

    其实从耆木林到广寒宫再到下江南,命运的方向盘一直掌握在他的手里,只是他现在才幡然觉悟了这个概念罢了。

    一路上,李随意在心中不断的为自己打气助威,心中不停喊着口号:哪怕没有了虞美人那个女人的庇佑自己也绝对能凭借自己的本事东山再起!绝对可以!一遍又一遍,不自觉喊出声来“哪怕没有那个女人小爷我也能凭借自己的本事东山再起!”

    “你一个人要去哪?”

    李随意:【  ! 】

    正在此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无比无比无比熟悉的问话,李随意心尖猛的一颤,很明显的感知到自己的心跳随之猛地漏跳一拍,后背汗毛登时倒竖,冷汗涔涔。

    !!!!!!!!!!!!!!!怎么办怎么办!!!!!!!!!!

    直接挑明还是虚与委蛇?

    挣扎间虞美人已夺步上前,一时间四目相对!

    李随意心里虽然兵荒马乱,外表却镇定自若,这是他跟她学的。朝夕相处了这么久,李随意多多少少都能感知到虞美人那种风轻云淡的表情之下的风起云涌,她一向惯于伪装,耳濡目染之中,他也学的相当之到位。

    果然,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李随意心虚不已,面由心生,再怎么伪装,那种游离闪躲的眼神只要一点,像虞美人这种经验丰富的人只一眼她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虞美人终于从他脸上移开视线,不再被盯住的李随意顿感畅然。她偏过头去围着李随意踱步道:“你要走?是我待你不好吗?”

    您说呢?

    她的语气不像是反问,倒向是审问。

    少年人心里藏不住事,遭此一盘问,恨不得连盆带底都倾吐出来:“我在这也学不到什么,你也不教我,反正我在你身边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这笔帐我心里记得,我走了,他们也就不会找你麻烦了。”

    虞美人:???我不教你?没有我,你那弥补无金丹之术的残卷哪来的?没有我,你现在身强体壮的身体哪来的?且不说这些,要不是我你早死七万八万回了,白眼狼!

    虞美人在心中没好气的啐道,不过她并没有拿到台面上来说,她不能说,一说就前功尽弃了,这小子跟她的关系本来牵绊就复杂,如果再让他因为这些钻了空子对她生出些天杀的情愫来,两个人非得死不成了!

    这些事虞美人心知肚明,但她不能说,她一点都不能说!

    于是她只好转移话题,企图以旁的借口挽留道:“伤都好了?”

    口气绝不是嘘寒问暖,是一如既往的审问。

    李随意不以为然道:“好了。”

    真是尴尬无比的一问一答。

    虞美人无语,只好投其所好道:“你不是想变强吗,多强才算强呢?我这个水平,你觉得够不够资格教你。”

    李随意一听顿时双眼火光闪烁。够够够够够够简直太够了,放眼整个大陆都没有比女王更厉害的人了。

    他在心里不禁尊称她一声女王。

    但是却没说话。

    虞美人不知心里又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变卦道:“算了。你要走就走吧。”

    绝不是欲情故纵,在一个毛头小子的面前,有着强者自尊的虞美人是绝对不会使这种下三滥的伎俩。

    虞美人心中再次陡生一丝不忍,她本想用他去做诱饵对付水祟。除了不忍,还有一些打算“就此别过”的决心。她心中隐隐觉得,把这个孩子留在身边,是一种祸患,倒不是因为她师傅说过的所谓预言。自从她亲手杀死了那只狗时,那个跪在地上悲痛欲绝的孩子眼中突然闪现的那种神情,甚至连她当时都觉得不寒而栗,记忆深刻。

    也许只是错觉,但错觉仍让她耿耿于怀。

    李随意一听说她要教他,她要当他的师傅,心里简直高兴坏了,他其实心里一直很崇拜她,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像她一样厉害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手刃仇人不在话下。这下,就是赶他走他都不要走了,急忙道:“我不走了我不走了,你教我武功,只要你肯教我武功,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李随意信誓旦旦,不说还好,这样雄心壮志的火焰不仅让他自己充满能量,同时也点燃了虞美人心中的邪恶。

    “好好好,你想变强是吗?”

    单纯的少年急忙点头称是。

    “能吃苦吗?”

    虞美人明知故问对症下药,她心知肚明这孩子能吃苦,偏要激他。她心中尤其清楚像他这样火力旺盛的少年一旦面临“能吃苦吗”这种只质疑态度不质疑能力的偏颇问题时都会表现出极为愚蠢的自证清白式的肯定与较真。

    这是独属于早期奋斗型男人的肯定与较真。

    这样的男人都逃不了因争一口气而被白嫖的命运。

    果然,遇到这个问题的李随意跟虞美人想的如出一辙。

    只见他不假思索的答道:“能!”

    态度坚定的像要立刻上战场杀敌。

    好了,这下,纵使是心存一丝善念的虞美人也抵挡不住猎物自投罗网的诱惑了。

    不过,虞美人自己心里却是摇摆不定这个决策,她究竟要不要光明正大的作他师傅呢?光明正大的教他武功岂不是又要让两人本就奇怪的关系更加奇怪?

    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用教他武功这种条件作为交换我会不会很亏?

    虞美人心里依旧权衡着,权衡习惯了的人自然而然就拥有了一套自己的思维模式,凡是接触到的什么事都会自然而然的往这种形成的思维模式中带入,就像一个商人。

    虞美人:“能与不能你一张嘴可说了不算,我们看结果吧。正好我也有点饿了,待会去长风街逛逛。”然后顿了一顿,好像忽地想起李随意也在似的朝他问道:“你要一起吗?”

    李随意喜形于色,牙齿尖尖咬着下嘴唇点头道去,只觉得自己离梦想又更近了一步!

    欢喜雀跃。

    少年脚下生风,天空是从未见过的晴朗,清风是从未感受的柔畅,而眼前这个女人,也格外的好看,温泉水滑洗凝脂,乱红翻飞醉里仙,不知是仙醉抑是他醉。

    长风街是兰亭有名的小吃街,各种好吃的玲琅满目缤纷陈列,精致又讲究,小吃街就是小吃街一长溜顺着河道头至河道入湖口,这里只卖小吃,不卖旁的,逛街的客人若是兴致来了想拾掇些好看的好耍的在手上把弄,便就要过桥去对面的“俏脚店”,这俏脚店不比长风街那般气派,便是过了两户人家才有一家,让客人停停走、停停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故而得名“俏脚店”。

    “想不到威名远扬的广寒宫宫主虞美人也有平民百姓的闲情逸致啊。”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这样一句老气横秋的评语,虞美人以为是李皇帝,心道那家伙倒是利索,这么快就追上来了。转身却见李随意!

    虞美人:?

    不是谁教他这么说话的??

    只见李随意正坐在桥头人家的一颗歪脖子柳树上歪着头把玩着手中刚买的兔儿灯,也不知道这小子哪里来的钱,轻快晃动着耷拉在树干上的双腿,小腿儿修长,风采绰绰,年轻的蓬勃的生命力,格外明媚,叫人看了不自觉的心喜与向往。

    虞美人本来有些恼怒,为什么恼怒?可能是因为这孩子突如其来的没大没小,让她觉得他正在企图挑战她的权威,她不喜欢这种好像顿时要失去对他的掌控的感觉,她必须要把这种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可一转身看见那无忧无虑的少年郎在风里云间冲她笑着,那一刻,好像瞬间天底下就只有她俩,她跟他,他跟她。如此单纯且真挚的少年郎,令人心动。

    恼怒顿时随小河流水而逝去,恍惚间,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心底似乎生了一股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放松与享受。

    虞美人在这个浑浊的罗刹海市里摸爬滚打了二十年,小心谨慎,原始的纯真早已在心中被利益驱使的心狠手辣所湮没,早已不知其滋味,如今被这春笋般水灵的人儿挑尖一打,不禁勾起心中无限对美好的憧憬与遐想。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美”并非肤浅之外相皮囊,更是灵魂的美好。

    虞美人说她饿了,却没怎么吃东西,一个人在闹市中穿梭,她从未觉得世界是如此的惆怅,风也惆怅,水亦惆怅,她心中有些许的不痛快,不可言说的不痛快,许是良知与欲望的抗衡,又许是回忆与思考......人为什么会思考?人为什么要思考,如果不思考,就没有这么多的烦心事,就可以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坐在树上玩花灯舔糖人,可是人一旦学会思考便会止不住的思考,结果就是像她一样有了现在的包袱,她做不了那种坐在树上的蠢事!

    简直难以启齿。

    她的身份与思想绝对不允许她做那样的事!绝对!

    既然思考之后,人连最快乐最原始的生命活动都会受其控制与约束,那为什么还要思考呢?为什么还要义无反顾煞费苦心的去思考去权衡去算计呢?

    这样的你快乐吗?

    快乐?

    想到这里,虞美人不禁苦笑出声,多么可笑轻浮不负责任的字眼,快乐。回顾自己的二十年光阴,从记事起到现在,好像真的没有所谓意义上的快乐,没有快乐,她的童年岁月里只有无休止的冷眼训斥、挤兑辱骂甚至不管不顾丝毫不征询她意见的教条式的安排。

    没有快乐。

    我不需要快乐。

    我不需要。

    我只需要足够掌握我自己的命运,以及广寒宫千千万万子民的命运。

    其他的我不需要。人,总是要有所取舍的。她在心中自我安慰道,她习惯于打压自己心底的一些欲望,这些欲望会让她产生极强的负罪感,比如,快乐。她觉得她不应该快乐,她快乐就是有罪的,就是在浪费时间荼毒生命不负责任不想后果.......

    她心中似乎有很多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困住,纵使她武功如此之强大也无能为力,流淌在血液里的枷锁会渐渐熔成记忆,与生命交织在一起不死不休,而人,早已习惯于这种枷锁的寄生,甚至不会去质疑它们的存在,更别说反抗,人很少自己反抗自己。人其实听命于自己。

    李随意一时在高兴劲头上,心思都沉浸在虞美人教他武功的这件事上,用自己偷偷攒的钱买了两馒头边走边啃,馒头便宜还管饱,买它最划算啦。却看虞美人没吃什么东西,便一路小跑着追了过去,正想把手里的一个事先为她留好的馒头递过去时,却犹豫了。想想还是算了,一个馒头过于寒碜,她可能看都不想看吧,就像上次自己辛辛苦苦做的饭,她也是看都没看就全都推到一边。

    虞美人早就感知道了身后跟来的李随意,故意放慢了脚步。

    酷暑将至,天气也逐渐燥热了起来,许是湖边气候好,几只早蝉在树梢跃跃欲试。

    一阵暖风扑面,纷纷游人被二人甩至身后,一红一白,一前一后。

    虞美人忽地问道:“你快乐吗?”

    李随意:“?啊???”

    “没事,你吃东西了吗?”

    还没等李随意反应过来,虞美人就注意到他手上的馒头,白晃晃的,格外显眼。

    李随意被她的目光这么一打量,讪讪不已,尴尬的往回收手。

    少年的自尊心就是来得如此莫名其妙且敏感细腻。

    “怎么,不想给我?”

    虞美人捕捉到了他的失措,于是故意调侃他,有时他还怪可爱的。

    李随意:“不......不是。”

    虞美人饶有兴致似道:“你喜欢这里吗?......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喜欢?

    “我不知道。”少年人一五一十的答道,很是诚恳。他挠了挠后脑勺,好像在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不知道是心中有了些什么看法,“其实......我觉得你挺好的。”

    虞美人:?

    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说不上来的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来的和谐。

    “在跟我说反话呢?”纵使虞美人口上不饶人,但心里被这样一夸其实挺美的,纵使她再怎么不喜欢自己产生人的七情六欲,其实还是会产生,无可避免、难以觉知的产生了。

    似乎是良心发现,虞美人心中有些惭愧,“其实我觉得......有时候我对你挺残忍的。”

    听到虞美人这句突然的发自肺腑的承认,李随意差点没忍住哭出来!

    暖风熏得游人鼻腔一阵潮热,心里难受。

    李随意猛地把口腔里泛起来的苦水咽下去,真丢人,怎么能在她面前掉眼泪呢?!

    他也有许多枷锁。

    可是为什么不能?他是否有追问过自己,追问过那些熔进血肉里的枷锁,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男人就不能在女人面前流眼泪?!

    哭就一定是软弱吗?不,勇于倾诉自己情绪的更是勇士!那些打碎牙非要往肚子里咽的人也可能是怯懦,他们甚至可能害怕表达,害怕别人探知到他们的软弱,假借说词是自己不愿与旁人说。别装!人需要表达,其实人人都愿意分享渴望袒露心扉,只是往往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罢了。

    可眼下这二人却无一人深究此道理,他们都像个裹脚女人,自我枷锁。

    虞美人似乎觉察到李随意的微微哽咽,待她想看他时,他却故意偏转头去,假装看风景。

    有人在看风景,他在看看风景的人,虞美人在看他。

    “今天夜里我要你下水去做诱饵,我准备活捉那些东西,你怕不怕?”

    “不怕。”

    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得到了一个极其肯定的答案。虞美人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许对不住他。

    “要是害怕也正常,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害怕。不过,你大可放心,有我在,任何东西都伤不了你。”

    此时,天边又多了一轮火红的坠日,天上一轮,水中一轮。好像要与谁平分这江南春色,长风轻轻一吹,疏影寥落,纵有万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那支熟悉的笛声不知何时又从耳边悠然传来,真想寻着那笛声溯流而上,上去问问那吹笛人,有何种心事千万重?

    落红不是红,飞花千万重。梦里身是客,坠坠泥水中。

    今夜,注定是不安稳的一夜。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