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还没出来呢？长老们已经就坐多时了。”
“怕什么，掌门平时最疼爱的就是姜师姐，何况师姐重伤未愈，迟一会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师姐不是差点就……怎么还要问讯？”
“你不知道了吧，听说当时师姐醒来后，第一句话就说有人要杀她。”
“这么说，听雪谷雪难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谁知道呢，死了那么多弟子，这不，掌门和长老还等着师姐回话呢。”
“嘘！温师兄来了！”
院外的弟子噤声，皆点头行礼，让出一条路来。
温池佑穿着白衣云纹弟子服，腰间系着青玉佩，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遗俗绝尘。
他朝屋内看了一眼，走到紧闭的房门前敲了几下。
“师妹，时候不早了，掌门还等着。”
屋内，姜沐缩在床榻一角，透过窗户缝隙，瞥见温池佑身前的虚无画面。
画面中，她被废去全部修为，狼狈不堪，被囚在灵雾峰的九天玄阵中，日日忍受锥心骨毒之痛。
几息之后，画面结束，旁边浮现出一行文字：天和四十年，姜沐被囚于不幻山，看见温池佑和叶环环并肩同行，仍然不知悔改，嫉妒地快要发狂。
姜沐：“……”
虽然见过不止一次，但每看一次姜沐就会想吐血一次。
这种画面只有她意识到才会出现，而且不止温池佑有，宗门绝大部分的弟子都有，每个人的画面不尽相同。
重生之前，姜沐一度认为那些虚无画面是幻觉，怀疑自己是不是修炼出了岔子，走火入魔了。
因为画面中她的结局，全是不得善终。
姜沐简直哭笑不得。
她是汝阳宗长老之女，又是掌门亲徒，从小行端坐正，恭敬守矩，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但直到重生后，她才发现那些都是真的。
也正是这样，她才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才知道自己原来是话本中早死的白月光女配。
而男主，正是院外她青梅竹马的温师兄。
姜沐心烦意乱，那些预示的画面无一不提醒着她必死的命运，她忧虑不安，连带着道心都开始不稳了。
所幸闭门谢客，眼不见为净。
她单纯地想，只要她不出院门，兴许那些乱七八糟的结局就不会发生。
但这终究不现实。
温池佑又一次敲响房门，语气比刚才还要温和：“师妹，你一向遵规守距，我相信你不是故意拖延时间。但若是有什么麻烦，你也得告知我们，我们才能帮你。”
帮她？
谁都帮不了她。
不过这样的确不是办法，她不可能一辈子不出门，锁在屋里，谁也不见。
她深深叹口气，下床整理好自己，然后打开了房门。
温池佑悬在半空的手停了一瞬，如同沉水一般的眼眸开始泛起点点涟漪。
姜沐一身极其素净，乌黑的头发半挽着，只簪了一支白玉月季簪子。
周围的弟子向她行礼让路。
姜沐脸上没什么表情，点头回后，对旁边的温池佑道：“让师兄操心了，我这就去。”
温池佑对她笑了笑，上前安抚：“师妹不用怕，掌门和长老们只是按例询问。”
姜沐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走吧，师兄。”
温池佑没再靠近，而是点点头，带着她往衡无殿的方向去。
即使心里做了万分准备，姜沐进殿后，还是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了。
百人大殿上，几乎每个人身前都有着虚无画面。
那些画面大大小小地横立在面前，差点没把她淹没。
那些弟子看到她的到来异常兴奋，很快，殿中就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声音。
温池佑示意众人肃静，殿中才再次安静下来。
姜沐竭力忽视它们，对着上方的掌门和四位长老行了礼。
道清掌门抬了抬手，让她起来。
然而姜沐朝上一看，刚平复的心情就再次决堤。
掌门身前的画面似乎比任何人的都要清晰。
画面中劫雷轰鸣，狂风如啸。
悬崖一侧，最关心她的温师兄将冰冷的剑指向她，眼中只有恨意。最疼爱她的掌门毫不心软，引万千劫雷将她逼入绝境。
她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仙门，寡不敌众，最终魂飞魄散。
她死后，仙门所有人都露出了笑容，开始欢呼，开始庆祝。
似乎这样的结局每个人都翘首以盼，好像只有她死了，才大快人心。
姜沐：“……”
有时她不禁想，她将来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让仙门所有人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她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温池佑提醒她：“师妹，你怎么了？掌门问你话呢。”
姜沐回神，听见掌门又耐心地问了一遍：“你说听雪谷雪难是有人要杀你，那人是谁？”
杀她的人……
姜沐下意识地朝施云舍看去。
施云舍端坐在大殿上，神情和其他长老无异，只是在看向她的瞬间，慈爱的眼神里多出一分警惕。
姜沐回想起雪难前一刻，在一堆弟子尸体前，施云舍拿着染血的剑朝她走来。
那一幕，刚好和他身前的画面相吻合。
但此刻……那画面却十分模糊，像是被雾气遮挡，画面中的她在雾中仓惶逃跑，后面，是紧追不舍的施云舍。
姜沐有些糊涂了，难道说，死里逃生之后，情节会有所改变？
还是说，就算她重生，也依然逃脱不了必死的命运？
大殿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姜沐的回答。
施云舍直白地盯着姜沐，脸上没有一丝慌乱，好像并不害怕她的揭发。
其实姜沐也不愿相信，教导她长大的施长老是杀人凶手。
那天，她也的确没有亲眼看见施云舍动手，她赶到的时候，那些弟子已经没了气息。
所以她不敢笃定。
而且就算她的死是施云舍动的手，但她现在活生生地站在这里，也没人会信她的话。
沉默良久，温池佑再次提醒，几个长老脸上也有不悦之色。
姜沐把目光移开，这才回道：“没有。”
她无奈道：“没有人要杀我，是我当时太害怕，胡言乱语而已。”
此话一出，殿上的弟子再也沉不住气，纷纷议论起来。
听雪谷死了太多弟子，本就十分可疑，加上姜沐之后说的话，无论是谁，都会怀疑是魔域搞的鬼。
死去的弟子中不乏他们的亲友，他们十分气愤，等了几乎一个月才等来今天，没成想这只是一个乌龙？！
温池佑也有些意外，当时姜沐拉着他，虽然面色十分惊恐，但眼神已经清明，不像是胡言乱语的样子。
而且按照她的性子，是断然不会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
道清拧了拧眉：“你确定吗？”他语气加深了几分：“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明说？”
“我确定，掌门。”
姜沐请罪：“此事是弟子之错，让宗门多生事端，弟子自请去戒律堂领罚。”
道清摆了摆手：“领罚就不必了，你九死一生，伤势未愈，神魂不稳，还是多加修养。”
姜沐也不推脱，“多谢掌门。”
其他弟子见掌门和长老都没说什么，自然也不好再议论。
又想到姜沐也是受害者，还差点丢了性命，觉得她总不至于隐瞒内情，或许，那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他们既难过又无奈，在掌门和长老离开后，也都纷纷散去。
姜沐临走时，看到施云舍回了她一个淡淡的笑。
但她怎么看，都觉得那个笑不怀好意。
她泄气地走出殿门，正准备回去捋捋思绪，温池佑突然叫住了她。
“师兄，还有什么事吗？”
温池佑顿了一下，表情还算自然，“没有，我送你回去。”
姜沐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不用了师兄，我想一个人走走。”
说完也不等温池佑回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温池佑看着她瘦削的身影，本想追上去，但想到这一个月来她的抗拒，迈出去的脚就又停了下来。
他吩咐身旁的弟子：“你师姐喜欢安静，你跟在她后面，送她回小院后，再来弟子处帮忙吧。”
那弟子回了一声“是”后，立刻跟了上去。
姜沐选了条僻静的小路，正低头往回走，身旁忽然多了一个人。
那人察觉她的目光，开口道：“姜师姐脸色不太好，温师兄让我送你回去。”
姜沐皱了下眉头：“不用了，我马上就到。”
然而走了几步，那弟子还是像影子般地跟着。
她快则快，她慢则慢。
姜沐忽然停下，转身道：“我说你……”
话音戛然而止，她抬头，蓦然愣住。
那人眼前，出现又一个画面。
罡风破开层云，日光下泄，掌门持剑，万千劫雷快要落下之时，他拼死护在了她身前，替她挡下致命一击！
刹那间，犹如剥开云雾，窥见光明。姜沐心绪翻涌，眼底说不出的震惊和惊喜。
命中注定的死局，现在竟然多出一丝生机！
而这人，现在就在她眼前！
“师姐？”
画面消散，姜沐眼底映入一个清俊的少年。
她激动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似乎对她的转变有些疑惑，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过了一会儿才双唇微启：“曲长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