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盖轻轻挪动,黝黑的暗口中探出了一张脸。
那是一张俊朗的脸,薄唇在闪烁的星光中显得有些锋利,狭长的眼眸中生来的情丝尽数被血气压了下去。
那张脸的主人肆意地沐浴着月下的空气,在冰凉的风中,当弑杀的血腥被洗去,若不是半边被笼罩在阴影中的疤痕狰狞可怖,料想最挑剔的人也要赞他一声翩翩公子。
然而洛纬还没凹完造型,底下的洛帆不乐意了:“哥,你堵着下水道口还不上去是要憋死我们吗???”
洛纬的嘴角抽了抽,双手一撑离开了肮脏的下水道,转身把三个队员挨个拽出来。
“这一身腌臜气。”洛纬像大狼狗似的嗅了嗅自己的手臂,满脸嫌弃。
“趴下水道这事儿可不是我们想出来的。”齐琳撅嘴,她是队里唯一的姑娘,一开始洛纬说进下水道的时候也是她最不情愿。但不情愿归不情愿,进下水道的时候齐琳也是绝对的干巴利落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洛队,”跟洛帆和齐琳不同,邵昱一出下水道就报告工作,“您让保持电台静默的时候总部发来了几条消息,当时您说不听,现在需要我汇报一下吗?”
大功告成,洛纬本想好好休息休息,一看邵昱那副严肃的表情,又不好意思打击小伙子的工作热情,只好摆了摆手说:“你讲吧,我听着。”
他严重怀疑毕振华当时把邵昱安排进来是为了督促他认真工作。
“情报科庄科长询问我们的位置和任务完成进度,并表示了……”
“老庄那人就是不稳重,爱催,这条过,”洛纬不耐烦地挥挥手,“老毕有没有说什么?”
“有的,”邵昱字正腔圆,“上峰说寒素顺利完成任务回来了,总部要给她办庆功宴,如果我们再不回话就默认我们不参加了。”
气氛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谁都知道寒素进入组织的时间比洛纬早,加入以来一直是毕振华的得力干将,俩人关系好的跟亲兄妹似的,毕振华要给寒素办庆功宴,那得是什么规格可想而知。
错过了大餐,痛心,太痛心了。
“但是,”邵昱话锋一转,“寒素跟上峰说不着急,可以等几天再办。”
洛纬表情还没松下去,邵昱话锋又是一转:“所以上峰说宽限我们两天,不能再多了。”
“这条是几号发的?”洛帆忍不住插嘴问。
“刚好两天前。”邵昱说。
“找地方给他回话,”洛纬迅速接道,“告诉他任务完成,马上往回跑……怎么回事???”
寂静的夜中,女人惊恐绝望的声音打断了谈话。邵昱和洛帆训练有素地拔出了枪。
“日本人,没往咱们这边走,”一直注意着放哨的齐琳声音低沉,“…在糟蹋女人。”
洛纬狠狠地磨了一下牙。
“邵昱,不用开电台回话了,”恶狼眼中凶光毕现,“我们的大餐这不就来了。”
寒素穿着一字襟的月白旗袍,下摆绣着淡青色的竹叶,长发绾在脑后,在觥筹交错间格外清雅温婉。
除了不远处的毕振华,谁也不知道她精致的手包中放着一把柯尔特。
她是一柄懂得藏锋的长剑,柔如雪,也冷如雪。
她从容自如地应对虚伪的恭维与真诚的祝贺,温雅地饮了千杯仍不露醉态,直到毕振华走到她身边,温声说:“你来,我和你说点事。”
仿佛是有重大的任务要交接,同事纷纷退开,望着寒素跟随毕振华去了天台。
“今天开心?”毕振华想点烟,看了寒素一眼还是把打火机收了起来。
“还好,”寒素托着腮,“毕兄是怕我醉了?”
“要灌醉你这海量,我估计也就得是洛纬了,但这孙子没回来。”毕振华笑着摇了摇头,“小酌怡情贪杯伤身,知道你爱喝酒,但还是少喝点。”
寒素眯着眼睛笑了笑,像一只伸懒腰的白猫。
“香槟还不错吧?”毕振华顿了一下说。
“你说哪瓶?”寒素意有所指地看向毕振华身后,“今天喝的那瓶,还是你送我的那瓶?”
“什么意思,我送你的你今天没喝……”毕振华顺着寒素的目光看向身后,错愕了一下,无奈轻笑。
天台的角落藏着一瓶高档香槟,正是寒素回来前,毕振华特意让人从自己藏柜里取出来的那瓶。
“这么好的酒,还是等战争胜利了再跟毕兄对饮更合适。”寒素狡黠地微笑。
“真是拿你没办法。”毕振华摇摇头,俯身拿起了自己的藏酒,“那还是放我那里?”
“那不成,”寒素护食似的抢了回来,“万一你给别人喝了怎么办?”
“我不给别人,留着给你。”毕振华说,“这你还不信我?”
“那我倒是信,”寒素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酒瓶,“你跟我亲哥似的。”
毕振华迟疑了一下,才说:“你真的不打算找找你哥哥了?”
“我去哪里找,我连他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寒素轻轻说。
寒素有个同胞哥哥,大她十四岁。
在寒素四岁那年,十八岁热血爱国的青年早早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毅然决然踏上了救国的道路。
为了不连累家人,临走前他一把火烧掉了自己曾在家中生活过的痕迹,包括所有的照片。
他如此决绝,以至于父母过世后,他在世上唯一的血亲——当年仅仅四岁的幼妹寒素,已经忘却了他的模样。
毕振华不自觉地点起一支烟,烟雾缭绕中,寒素伸手也想讨一支,被他拍了回去。
“你恨他吗?”毕振华熄了烟问。
“我有什么好恨他的呢?”寒素平静的笑容在夜色中有些模糊不清,“他只是先一步走上了我如今在走的路而已。”
“你不想知道他是死是活?”毕振华试探道。
寒素温柔地将目光投向东方连绵起伏的高山,仿佛看到了千千万万个为开辟黎明而迈向荆棘的人。
“他会永远活着,”寒素说,“我们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