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两人没有走正门出去,而是转去了医馆的后门。

    后门那里早已候着一辆外部装饰华美的马车,林菀随即上车,没成想一进去便发现马车里头的摆饰更加奢华,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用起的。

    马车里头竟然还放置了茶桌,车厢底部也铺垫了厚厚的软垫,连那窗柩上都镌刻了精细繁复的花纹。

    还没等林菀瞧够,就听那坐在外头的车夫挥鞭吆喝一声,马儿便立刻朝前跑了起来。

    林菀收回打量的目光,转头看向一旁的老人,“师父,您这么急到底是上哪儿去啊?”

    老大夫埋着头忙着整理自己的药箱,闻言头也没抬地回了她一句,“何家。”

    “何家?”,她有些疑惑地问道:“是一品轩那个何员外家?”

    “嗯。”

    老大夫简短地回应道。

    随即又解释道:“他夫人今日生产,可能情况不是很好,所以派了下人来请我过去瞧瞧。”

    听到这儿,林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师父知道自己不方便进产房,这才拉着自己一起过来。

    好在之前已经帮张媒婆的儿媳生产过一回,有了些经验,所以乍听又有女子难产,她也没什么好紧张的。

    马车奔走得很快,茶桌抽屉里头的杯盏晃得叮当作响,还好座椅下垫了软垫,要不然就这么个赶路法,林菀的屁股指不定得颠开花。

    不大会儿的功夫,他们就到了何家,马车在何家大门前停下,车夫先跳下马车,林菀撩起帘子踩在车夫递过来的矮凳上,随后一名婆子迎了过来,抓住她的胳膊将她稳稳地扶了下来。

    林菀侧身笑着朝她道了一声谢。

    接着她自己又回身扶着老大夫下了马车。

    待师徒二人站定,那名婆子赶紧上前打了个简短的招呼,大概介绍了下现在产妇的情况,便匆匆领着两人往后院走。

    几人一路穿过游廊、路过层峦叠嶂的假山、跨过菡萏池上方的扶桥又绕过颇具规模的后花园,经过一番七拐八绕最后才在一处院落前停下。

    一路走来,林菀的感觉就是一个字累,这房子也太大了,也不知平时这家主人怎么受得了这么折腾的。

    若是身旁的婆子知道她有这种疑问,肯定会好心告诉她,主子们哪需要像他们一般辛苦,他们平时可以坐软轿。

    可惜现在没有这个功夫闲扯这些有的没的。

    院落前有人守着,看那着急的神色明显是在等什么人?

    只见那领他们进门的婆子跨上门前的台阶,主动凑上两步,跟候在院门前一个身穿黛绿衣衫的婢女低声耳语了几句,那婢女随即点点头,换了副稍稍热络些的表情,领着林菀他们进去了。

    而那婆子则接了该婢女的活儿,继续留在院门处守着。

    甫一进入院中,就听到那凄厉的叫喊声,显然里头的人是痛极了,听得一旁的婢女瞬间慌了神,也顾不得身后领着的两人,赶紧去敲了紧闭的房门。

    房门瞬间从里头打开,一位身穿紫色锦袍的婆子从里面探出头,“大夫来了吗?”

    婢子侧头看了一眼身后,恭敬道:“回嬷嬷,这二位就是了。

    “那快些进来吧,莫让寒风灌进来了。”

    等林菀走进房内,才注意到房间里面竟别有洞天,快赶得上别人家好几间屋子大了,屋内摆件也是件件精巧别致、价值连城。

    还不等她细瞧,就见一锦衣华服的青年男子从西次间迎了出来。

    “陈大夫,您可算来了。”男子上前紧紧握住老大夫的手,迫不及待地把他往里间引。

    透过摆在正中央的碧绿纱制屏风,可以隐约窥见里间躺在床上的人的廓形。

    可能此刻阵痛刚过,她安静地平躺着一动不动,只有那高耸的肚子让人忽视不得。

    屏风的高度不足以遮挡里头站着的人,所以那稳婆和替产妇搽汗的婢女便也注意到了外间来的几人。

    身穿紫色锦袍的嬷嬷在里间的珠帘处将男子拦了下来,“老爷,您不能进去,妇人生产要见血腥,冲撞了家主便不好了,您在外间等着就行。”

    男子似乎还不死心,仍旧试图说服她,“秦嬷嬷,芸娘怀着我的孩子,如今她疼得这般厉害,我如何忍心?您老人家就放我进去吧?”

    秦嬷嬷丝毫不为所动,“不行,自古女人生产夫君就只能在屋外候着,如今老奴已经破例让您在外间等着了,您就别为难老婆子我了。”

    男子见劝说不成,只得不情不愿地回了西次间,而老大夫则被迎了进去。秦嬷嬷打量了林菀一眼,见她是女子又是跟老大夫一起来的,便没有多问,也放她一起进去了。

    由黄花梨木制作而成的雕花拔步床贵重精巧、价值不菲,林菀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他们进去时帷帐已被里头伺候的婢女放了下来,里面的人被遮挡得严严实实,连个影子都看不到,只余一截雪白的皓腕在外头等着大夫把脉。

    前头领着林菀他们进院的那名婢女,见状赶紧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盖在产妇的手腕上。

    待一切准备妥帖,秦嬷嬷才让老大夫上前去给产妇诊脉。

    林菀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瞬间眉心拧紧,胸腔里气血翻涌。

    “若是都这般墨迹行事产妇得遭多少罪?如此潦草地把个脉,连病人面容都见不到能有什么确切的诊断?”她心中暗忖。

    她现在对当初老大夫说的,深闺中的女子求医难已深有体会,这可不是真的难吗?连自己的身体自己都做不得主,还有什么自由可言?

    老大夫把脉没用多久,因为产妇的阵痛又开始了,疼痛让她顾得外头是不是有外人在,嘴里的痛吟如何都止不住,一声高过一声,听得人揪心。

    而周围伺候的人全都慌了神,齐齐把目光望向老大夫,希望他能开一剂灵丹妙药,好让里头产妇瞬间把孩子平安生下来。

    老大夫望向林菀,在只有她能看到的角度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林菀瞬间便懂了他老人家心中的无奈。

    最后老大夫还是开了一副催产的药,让人速速去外头抓来煎煮上,他跟林菀也未离开,跟产妇的夫君一起坐在西次间等着。

    有婢子端来热茶糕点放在桌上,却没有一人去动,如今几人的心思全都在里间的产妇身上。

    林菀师徒二人还好,还能在位子上坐得住,那男子自从听到里头的痛呼声传来,就跟触动了什么神经似的,立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眼下正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

    又过了许久,那呼痛声愈见微弱,直到长呼一声之后彻底断了。

    男子霎时急了,不管不顾地往里间冲去,待要穿过由那粉白珍珠串成的珠帘时,猝不及防地被里头的嬷嬷扣住。

    “老爷,你不能进去,夫人她没事的,只是晕过去了。”

    嬷嬷态度强硬,分毫不让。

    男子似乎被气急了,早没了刚才的耐心,“芸娘是我娘子,她为了给我生个孩子已经受了这么多罪,她那么怕疼的一个人,你是她奶娘你难道会不知道吗?”

    秦嬷嬷明显被他问得一愣,但脚步仍未松动。

    男子见她不为所动,顿时耐心告罄,已经完全不打算给她面子了,他怒声道:“枉费芸娘平时待你们那么好,而现在你们这群狗东西却为了所谓的劳什子的忌讳,将我拦在外头,爷今儿个把话撂这儿了,若是芸娘没了,那孩子爷也不要了。”

    “都给爷起开!”

    说罢,他袖袍一挥嘴里哼着气,径直越过秦嬷嬷等人进到里间去了。

    老大夫被男子的举动整笑了,他习惯性地捋了捋下巴处的胡须,自顾自地说道:“看不出来这小子还是个痴情种呢,那女子这一遭疼倒是没白受。”

    “阿菀,时候也差不多了,你进去帮帮他们吧。”

    林菀还以为自己今日不用干活儿呢,没想到老大夫一直在等合适的时机。想想也是,如果一开始就让她进产房,秦嬷嬷等人哪会允许?

    听着里头稳婆、下人传出的急呼,她不再迟疑,转身大步朝产房走去。

    或许是产妇的情况不太乐观,秦嬷嬷慌了神,又亦或是知道林菀跟着老大夫一起来的,对她有几分放心,所以接下来林菀要求他们协助时每个人都很配合。

    至于芸娘的丈夫,林菀也让他留在了产房内,只是让人找来一块深色的宽布当做帘子把产妇的下半身挡住不让他看到。

    毕竟生孩子的血腥程度让男人留下心理阴影也不好。

    芸娘肚子里的孩子是臀围,确实不好生。再则孩子被喂得太好,过于大了,她自己身子骨纤细盆骨也不够宽。

    怎么看生产条件都不够有利。

    林菀先是让人把东西备齐,接着让人把产妇弄醒,给她喂下几粒止血丸,最后再让人把那碗浓浓的催产药汤给她灌了下去。

    “何夫人,你的胎位不正,这孩子已经憋了有一阵了,接下来我需要你全力配合我,你的夫君就在你身边,你的孩子也在等你,所以哪怕再疼也请你务必忍耐下去。”

    “相信我!”

    她眼里迸发出的光芒自信笃定,一瞬便被芸娘捕捉到了,她其实已经疼得有些精神涣散了,但还是忍着痛回了一声“好”。

    老大夫看着婢女将血水一盆盆地从里间端出来,又重新换了干净的热水进去,耳边产妇的痛呼也是一阵高过一阵,隐约还能听到男子哽咽地鼓励声,以及稳婆等人的交谈声。

    嘈杂交错、混乱不清,他在其中仔细辨认却听不出林菀的声音。

    窗外天色由明转暗,里间亮起了烛火,茶凉了也无人再上前续上,屋内气氛愈发凝重,恰如风雨欲来前的压抑沉闷。

    老大夫也逐渐焦躁起来,他有些坐不住了,刚想要扶桌站起来。

    “哇...哇...哇...”

    婴儿响亮的哭声自里间传来。

    老大夫扶桌的手一顿,脸上沟壑刹那深陷,又悠悠地重新坐了回去。

    稳婆将孩子简单裹住,抱到主人家跟前,“恭喜老爷,恭喜夫人喜得贵子。”

    夫妇二人,见到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顿时喜极而泣,秦嬷嬷更是激动地老泪纵横。

    唯独林菀,仍旧忙着手中未完成的活儿。

    产妇下身的帘子仍未撤掉,只是那高耸的肚皮如今已经变得平坦,林菀的声音从下方幽幽传来,“夫人切忌激动,事情还没忙完,大家不要松懈。”

    芸娘如今对这个年轻的女大夫可谓是言听计从,林菀让她干嘛她就乖乖照做。

    秦嬷嬷等人如今对林菀也是刮目相看,谁能猜到这个小姑娘有这么大的本事,她这临危不乱的性子也让众人深深折服。

    林菀没空去管这些人,她正忙着缝合伤口,这次她撒了些麻沸散在伤口上,所以芸娘才能无痛无觉地看着稳婆和奶娘在一旁给孩子清洗污渍。

    半柱香后,所有收尾工作都做完了,林菀才净了手走出来。

    她径直走到老大夫身旁的椅子坐下,端起桌上凉透的茶盏,然后掀盖仰头一口喝完。

    “哎,丫头你慢点喝啊。”老人家看她喝得这么着急,生怕她把自己给呛到了。

    “没事儿,您别担心。”

    --

    待回到陈家,已经是薄暮时分了,天色愈见暗沉。

    林菀先在陈家接上林毓,然后又坐上何家的马车趁夜回了林家村。

    院门前的灯笼隐隐绰绰,昏黄的灯光照在男子清隽舒朗的眉眼上,待看清门前站立的人影时,林菀立马提起裙摆,拔腿向他奔去。

    “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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