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前两日,医馆内发生的事情还未过夜便在镇上传播开了,所以,最近上门询问那伤药的顾客明显增多。

    今日林菀到时,差点连门口都挤不进去。

    小徐在药柜前既要忙着抓药,又要回答这些人的问题,一个早上忙得他晕头转向。

    得知那药暂时没有了,不少人难掩失望。

    甚至,有好几个不死心的顾客还问能不能先缴银子预定的,不过因为药没那么快制作出来,所以陈子章拒绝了他们的提议。

    虽然大家有些撒兴而归,但也明白好东西急不来。

    一时之间,陈家的伤药在青云镇以飞快的速度被人所知,连作为回春堂多年老对手的永康堂都惊动了。

    永康堂的主家姓周,周家在青云镇行医的时间虽不及陈家早,但也有些年头了,他家最出名的就是伤药,如今陈家的神药横空出世,怎会让人不心生好奇?

    是以,周家现任家主听说之后,便打算让人到回春堂摸摸底。

    他们第二日便暗中派了个面生的小厮过来探听虚实,可惜陈家医馆内的人嘴巴实在严实,任他巧舌如簧,计谋全施,竟连关于那药的半个字都没打听到,因此,他此行注定要扑空了。

    回春堂的人对此却一无所知。

    他们得了陈子章的命令,凡是有人问起此药一律就说不知情,谁要敢走漏风声就把他从医馆逐出去。

    大家好不容易能留在医馆干活儿,自然是不愿意违背家主的命令。

    陈家不但是镇上最出名的杏林世家,还是大家伙儿公认的好东家。最主要是陈家人随和,上到家里主子,下到奴仆随从全都不是那傲慢无礼之人。

    单凭这一点就比别家医馆好了不知多少?

    再有就是,陈家的工钱每月到时间就按时发放,从不拖欠,逢年过节更是准备红封跟节礼给在医馆做工的人,甚至那负责洒扫的老翁都有。

    所以,这么好的主家谁会舍得背离呢?

    镇上早有笑谈,能在陈家医馆做活儿的人,他们的家人出去跟人聊天都能吹嘘半天。

    林菀眼见伤药的行情不错,便跟陈子章父子商量,先赶工做一批出来,然后让店里的伙计帮忙推销,若是他们卖出一瓶就给他们提分成。

    分成跟月底工钱一起发放,这样能刺激员工的积极性,同时又能快速让陈家伤药打响名号。

    陈子章没想到,这个小师妹不但医术厉害连做生意也极富头脑,他之前还觉得,他老父亲收林菀当徒弟是她运气好,正好碰上他父亲一直想寻个女子传承衣钵。

    如今细细想来,这哪是林菀运气好,分明是他陈家走了狗屎运,捡了个大宝贝。

    他有预感,这个小师妹以后一定会有一番大作为,连带着他们医馆也会有更大的发展。

    “师妹,你这脑子是真的好使,你说你想的这些招数我咋就想不到呢?”

    林菀“嘿嘿”一笑。

    不想告诉他,这都是后世被人玩儿烂的营销招数。

    —

    这药就在如火如荼的准备中被制作了出来,前前后后花去十日,最后丸剂和散剂各做了二百瓶左右的量。

    中途,林菀又让陈子章寻了制陶人在药瓶上烧制“陈家止血散”和“陈家止血丸”的字样。

    与此同时,她又找到林正生和林明泽让他们抓紧时间按照她画的样式,雕了几个古朴小巧的木盒。

    林家父子起初听说她如今在医馆跟老大夫学医还有些诧异,连陈桂花也怕她一个小姑娘在高门大户里头吃了亏,但亲眼见过她同陈家人之间的相处后,便也放下心来。

    于是,父子二人暂时放下手头其他活计,花了三日,雕了十来个异常精致的镂空带花的木盒子,林菀要付工钱给他们时,他们起先还不要,后面是她强调说这是医馆要的,林家父子才心安理得地收下了银子。

    林菀将药瓶装入铺着金黄锦缎装饰的木盒里,两套一组,又放置一张书写得异常工整的便签在里头。

    陈子章瞥了一眼,满脸疑惑,“阿菀,你这是何意?为何还要塞一张纸条在里头,还有这药怎么还要用这些精致的木盒来装呢?”

    “如此一来,药的价格可就不是平常百姓能用得起的了。”

    林菀没有立即回应他,她先是把手中的瓶塞往里按了按,又仔细检查一番木盒外观,确认没有瑕疵后才对他说道:“师兄,这几盒药不是给来咱们医馆买药的寻常百姓准备的。”

    “可除了真正需要购买的顾客,还有谁会花冤枉银子来买个无用的盒子呢?”

    “这药不是拿来卖的。”林菀神情严肃地回道,“我们拿去送人。”

    “可谁没事会送人药呢?岂不是触人家霉头?”

    陈子章对她的提议有些不太赞同,在他看来,若是平白无故送药给人家,就像是在诅咒人生病似的。

    林菀当然明白他心中在想什么?但是送礼也是讲求技巧的。

    前两日那受重伤的男子已经苏醒,在连续用了两日医馆这伤药后情况明显好转,连那血肉模糊的双腿也有望恢复行走。

    如今,陈家止血散的名头日益响亮,相信过不久就会有人模仿,若要让人彻底打消这个念头,便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主动让人知道这药为陈家独创。

    就算日后还会有人研制,但那时陈家伤药已经家喻户晓,根本不怕对手竞争。

    而要打响知名度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官商合作,所以这药要送,头一份就要送到知县大人头上。

    这给知县送礼,就必须得大大方方地送,最好弄得大家伙都知道,药本身值不了几个钱,连木盒也不值钱。

    但是有人买过药,知道药价多少?有人能辨别那木盒值几个铜板?众人便不会认为这是在行贿。

    而收礼的人自然能心安理得的收下,所以这批药第一个收到的人只能是知县大人。

    剩下的那些商家大户,则平日里年节互礼的时候回赠即可,稍微包装一下当然更好,因为他们以后才是医馆药材购买的主力军,让人觉得被特殊对待了,那他们花起银子来岂不是更痛快。

    至于说拿药送人让人忌讳,林菀一点也不担心,她心中早有办法。说话是门艺术,同样的话,换个法儿说,那意思可就不一样了。

    林菀将这一番心思细细说与陈子章听,没想到他听罢竟然久久未能回神。

    她也不急,静静坐在窗下的蒲团上,执起那杯早已冷却的茶水,仰头一口饮下,之后又随意地将茶杯放在桌上,极富耐心地等着陈子章开口。

    风吹起林菀鬓角的碎发,她抬手将其拢在耳后,不甚在意地看向窗外荷花池。

    时值初春,却鲜有亮色,荷花池里遍布枯枝败叶,除了偶尔有几尾锦鲤跃出水面抢食外,池内一片寂静。

    她视线扫视几圈,四周一派萧条景象,也无甚新奇可看。

    最后,她又将视线回转到那立于荷花池旁的垂柳上。

    仔细辨认,那池边光秃秃地垂柳枝条上竟然冒出几点新绿。

    “师妹,你的法子确实是好,师兄活了近四十载,竟不如你一小姑娘通透。”

    林菀飘远的思绪瞬间被他拉回。

    恭维话听得多了,她好像失了兴致。她并未开口接话,反而转头看向了在中庭逗猫的老大夫。

    时间仿佛静止,陈子章以为她不打算回他了。却不想,她竟突然回过头,对他说道:“师兄,你可知道女子行医在当今的世道有多难?师父他老人家背负巨大的压力收我为徒,我想他肯定不仅仅是希望我囿于如今这一方天地,至少我得走出青云镇,去见外面更辽阔的天地。”

    “他将陈家同我捆绑在一起,无不是在保护我,若我一介师出无名的女子走上这条路,势必困难重重,可如今他老人家,让陈家替我做盾,保我后方无忧,而我亦要使出浑身解数,让陈家医馆名满天下。”

    “我要让世人以后提及好药,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回春堂。”

    “这世间女子也是有用之人,他们不输男子,不该单单将她们困于后宅,她们也可以行医,一样能掌握精湛的医术。师兄,我想承袭师父的衣钵,然后教会更多的人治病救人。”

    如果说刚才陈子章是震慑于林菀通透的心思和活泛的经商头脑,那此时此刻,他便是钦佩这个人的人品和胸襟。

    他细细瞧着她的眉眼,小姑娘还是一脸稚嫩,嘴角的两个梨涡一笑便隐藏不住,让人疑惑刚才那一番话是否真是出自这样一个稚气未脱的姑娘之口。

    陈子章恍惚想起他很小的时候,全家搬来青云镇的情形,陈家原本在上京城扎根多年,后因他父亲的祖父替宫里的贵人看隐疾被人弹劾,无端失了性命,他们才无奈地带着全家回了青云镇避祸。

    他随即也看向在中庭逗猫的老人,只见他拿着一根竹篾制的鸡毛长条,一上一下地提起手中的竹条,惹得猫儿一直在他脚步打转儿。

    它试了几次够不到那鸡毛垛儿,逐渐显出一副气急败坏地模样,而老人家见了则笑得愈发开怀。

    或许,这么多年老大夫一直未能放下心结吧,他是完完全全由他祖父教养长大,习得他的一手医术,甚至连那当年之事说不定他后来也亲身经历过,所以才找到林菀。

    想让她为女子医疾,为医者正名。

    --

    转眼间,时间已过去十几日,待林菀回过神才惊觉李砚已经出门了快半月。

    昨日林菀随陈老大夫义诊,一整天一直忙碌个不停,连病案都是匆匆书写的。

    有些地方为了节省时间她便用了自己习惯的方式记录,但若是给别人看肯定看不懂的,所以今日不忙了她便赶紧抽空把这些笔记整理出来。

    经过昨日,许多人也知道陈老大夫收了一位关门弟子,而且这弟子还是名女子。

    虽然大家对她十分好奇,但架不住老人家威望高,众人不敢当面议论她,只能在私下偷偷打听她的来头。

    林菀对此毫不在意,若是连小小青云镇的非议她都不能承受,如何敢奢想更辽阔的天地呢?

    本来她独自在房内整理着病案,却不想老大夫脚步匆匆地从外头过来寻她。

    府中下人知道她在里面看书,所以这扇门平时鲜少关上,老人家提袍跨过脚下青石砌做的门槛。

    待看清书案后头端坐的女子时,老大夫来不及上前,便高声喊道:“阿菀,快放下笔,随为师出去一趟。”

    “去哪儿啊?师父。”她边问边将手中的墨笔放回砚台。

    “来不及了,路上说。”

    老大夫双脚如踩了火轮,瞬间又转身出去了。

    林菀无奈扶额,对这小老头风风火火的性子算是彻底没辙了,她双手提起裙裾,随即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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