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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事故人终难忘,今生果虚实却难平

    见柳茹面色沉静,眸中似深潭微澜,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萧念远温和的眉眼透出刺骨的冷意。那时也是微风荡漾的春日,女子梳着斜斜的坠马髻,静坐在含苞待放的山茶花丛边,尚未退却的寒气将她的脸染得微醺。本该是祥和美丽的画卷,却在他走近的那一刻破碎了。

    “娘!”他兴冲冲地向她跑去,手捧着寻觅半晌的蒲公英花束,漫天飞舞,落英缤纷,“快许个愿望吧!哥哥说了,蒲公英的种子会把我们的愿望带到泥土里,来年春天便可以心想事成。”

    他永远忘不了她看他的眼神,冷漠,苦涩,悲痛,也许还有几分怨恨,原来春风也不仅带来希望,有时也带来绝望。有了希冀后再把它打碎,远比不给人任何希望要痛苦……

    纷扰的思绪被眼前女子的咳嗽声拽回,萧念远忍不住嘲讽道,“自己家的事,还要找外人来查,夫人真是深谙舍近求远之道。”

    萧念远既是主动来找她,就算柳茹不问,他也是要说的。柳茹便反唇相讥,“比不上萧郎君,要把发妻送入狱所。”

    “好没规矩,油嘴滑舌,我看你是不想知道真相了。”

    “真相与我何干?”柳茹不屑地笑了笑,“反正冤枉的又不是我。”

    “行了,不与蠢人论短长,随我来。”

    柳茹没有辩驳,虽然两人嘴上说得不情愿,可心里却是一致的,真相不一定最简单的解决措施,可有时候就是需要它,真相的意义因人而异。于璃娘而言,是生死。于柳茹而言,是验证她的猜测。而于谢昭、萧念远,那就不得而知了。

    穿过漫长的地牢,萧念远在黑暗的尽头驻足,伸手摸索着平坦的墙壁,突然一声巨响,墙面反转,白骨堆砌的暗道铺展开来。萧念远自顾自地往前走,丝毫不在意柳茹的恐慌与恶心。

    暗道逼仄昏暗,空气中浮动着血腥和尸体腐烂的味道,压抑地透不过气。柳茹知晓她脚下踩的是枯骨,每走一步都是万劫不复,却又不得不踏尸而行。恶臭充斥着她的鼻腔,柳茹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萧念远意识到了她的不适,嗤笑道,“你若实在受不了,回去就是了。”

    要不是被这阵恶心感控制了,柳茹必定要反唇相讥,她实在难以开口,可就算半道折返,不仅什么都没弄清楚,还要同样地遭罪。她摇了摇头,身体轻颤着,目光却异常坚定炽热。

    萧念远一言不发地转身,就在柳茹以为他要继续前行时,一张帕子递了过来。柳茹好似见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抓住了帕子,用它覆住了口鼻,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谷幽兰,沁人心脾。柳茹借着这帕子又恢复了往日生机,喃喃道,“有这种好东西,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你也没问我要。”

    柳茹佯装生气瞪着萧念远,突然意识到这里面黑漆漆的,她再怎么张牙舞爪别人也看不到,旋即开始笑自己的愚蠢,倒是把尸体什么的忘到了九霄云外,当然她也不会注意到萧念远的异样。听见身后女子急促的呼吸声,他不由得面色红润,毕竟这是他的贴身之物,他能把借出去,究竟是形势所迫,还是说在潜意识里,他其实认可,她是他的妻子。地牢深处,白骨堆中,少年心事,竟是无人知。

    不知走了多久,无尽的黑暗处竟也透出些光亮来。红烛斑驳,人影摇曳。细看去,只见一女子垂首扶额,漫不经心地翻动着书页。眉似远山隐愁容,目如秋水转金波,皓齿红唇传清歌,回眸一笑百媚生。那女子见了来人,款款起身,仪容端庄,微微福身,“郎主,夫人。”

    萧念远颔首,转身对柳茹说,“你有什么就直接问她。”

    柳茹简直看呆了,这样美丽的姑娘,连她一个女子见了都是欢喜得不得了。“如此容姿,我见犹怜,不怪萧郎君金屋藏娇。”

    萧念远听她又开始胡言乱语,面色不愉,一丝微不可觉的冷厉浮上眉梢,正要开口呵斥,只听那女子笑道,“夫人谬赞了。”

    “流云漓彩,你的名字配得上你。”柳茹莫名地对面前女子有着好感。人总说众生平等,可实际上呢,道理大家都懂,但遇到这种面容姣好的人,却是控制不住地欢喜,甚至自己都没发现心中的天平悄悄地偏移了。“璃娘,陈氏不是你杀的。”

    一丝错愕掠过心头,璃娘温声道,“奴婢沈璃,多谢夫人明查。”

    柳茹突然回忆起,她也曾是户部员外郎之女,也曾是官家小姐,也曾是这绛都女子艳羡的人,因着父亲的过错牵连了自己,可没有她父亲,也不会有曾经那个耀眼的她。父母之过,罪不及子女。可若无父母,何来子女一说?有些羁绊,剪不断,理还乱,柳茹不愿深想。

    “沈姑娘,你那晚缘何要会见陈氏?”柳茹默默地打量着她,人也许会说谎,但身体却比较诚实。

    “回夫人的话,陈姨娘于奴婢有恩,那夜她主动约见奴婢,想是知道了奴婢从前的身份,误会了奴婢和郎主的关系,同奴婢起了争执。”

    “沈姑娘,你不用同我讲这么多规矩。”柳茹听她一口一个夫人奴婢的,别人累不累她不知道,她自己倒是怪难为情的。“陈氏于你有什么恩?约见你的缘由是什么?你们起争执时可还有其他人在场?”

    沈璃知晓柳茹的用心,这么多年来的落魄,让她几近忘却了何为自尊,自尊和骄傲连个馒头都换不来,陪笑和讨好却能得到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就在她自己都决定放弃那一文不值的自尊心时,居然有人小心翼翼地要维护它,多么可笑。沈璃难得地露出了嘲讽的微笑,也不知是笑柳茹多管闲事,还是笑自己庸人自扰。“陈姨娘原和我同出津南班,对我多有照拂,此为有恩。戏班来相国府为相国大人七十大寿排戏,陈姨娘说许久未见,望我顾念情谊,与她见上一面,此为约见。至于其他人,我倒是瞧见了……”

    “嗖!”青铜月牙箭矢划破夜的沉寂,打断了两人对话,箭锋狠戾,向着沈璃射去。若不是萧念远硬生生用手握住了箭身,沈璃怕是要命丧于此。萧念远手掌吃痛,月牙箭落地,连带着他的血肉剥离,指骨森森,幽然可见。

    柳茹惊慌中见他右手掌模样可怖,再也不敢瞧第二眼,强装镇定,冲箭矢飞来的方向喊道,“谢昭,拿解药。”

    玄衣男子与浓厚、死寂、危险的黑暗融为一体,衣袍与空气摩擦出死亡的味道,凌厉的脚步声和他们的心脏共振。待他走近,烛火缓缓勾勒出他的容貌身形。火光磨平了他的棱角,嘴角分明是嘲弄的笑,却因着暗黄色的渲染,竟显出几分温暖柔和。容姿清绝,亦深潭微澜,亦雪底苍松。若不是刚才这狠毒的一箭,柳茹差点就以为他是个好相与的人了。毕竟任谁都很难把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利器和修葺房屋的温和少年联系起来。

    “不知道你是低估了我?还是高估了他们?”谢昭似是嘲讽,又似是真心在询问柳茹的答案。“杀她还不值当在箭上淬毒。”

    柳茹明知谢昭所言不虚,却还是忍不住挖苦他,他竟是真的不不别人的性命当回事儿,“也没见你一击毙命。”

    萧念远淡淡说道,“还要多谢堂主手下留情。”谢昭在逼仄的暗道里选择射箭,箭速慢了不少,威力自然锐减。他明明可以直接杀死沈璃和萧念远,却在这里和他们废话。既如此,谢昭并非要他们的命,可越是不知道他的意图,反倒越觉得来者不善。

    “萧郎君比你有眼力劲儿。”谢昭也不知道自己今日是怎么回事儿,就是莫名地想抢白。

    “所以你我初见之时,你要杀的人是沈姑娘?!”柳茹自顾自地说着,双眸似浓墨,潜藏着山水之美,却又隐约透露着对人世的疏离与冷漠,她好奇地盯着谢昭,“可你为什么要杀她呢?”

    谢昭见柳茹是真的不懂,也是真的好奇,薄唇微抿,欲说还休。

    “郗泽谷的规矩,谢堂主只是拿钱办事,并不会过问雇主的恩怨情仇。”萧念远不怀好意地笑了。

    沈璃半晌没吭声,听着另外三人说话,知道自己的危险暂时解除了,一双妙目在萧念远手中流转,“多谢三位救命之恩。”说着依次向谢昭、萧念远俯身叩首,谢昭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萧念远则亲手将她扶起来。

    沈璃迟疑片刻,从怀中掏出浸香的绣帕,裹在萧念远受伤的手上。虽然已有心理准备,可亲眼瞧见却又是一番光景,萧念远的手掌早已血肉模糊,右手五指均是剔肉见骨,用帕子包扎起来只怕是聊胜于无,即便是医治了,恐怕亦是再难提笔写字,遑论习武射箭。沈璃身子剧烈地颤抖着,双眼泛红,豆大的眼泪簌簌而下,“表哥,对不起。”

    沈家被抄,她跌落凡尘,任人欺辱,她依稀记得无妄宫中冬日浣衣,冰水刺骨的寂寞与寒冷;她依稀记得从前那些将她捧在掌心的人在她落魄潦倒后的冷嘲热讽;她依稀记得初入津南班教娘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触感;她早已习惯麻木冷漠地看待苦难和不幸,就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可苍天弄人,她自己不惜命,却要连累表哥,她决定冷漠地旁观这世间纷扰,却有人愿意将她重新拉回凡世喜乐,不至于跌落万丈深渊。

    萧念远见她垂头不语,用另一只手轻抚沈璃发梢,笑着打趣道,“怎么,还反倒要我来安慰你?”

    沈璃闻言,摇了摇头,忙擦了眼泪,“表哥快回去让医师瞧瞧吧。”通往地牢外部的暗道狭窄,若点着烛火过去,怕火还没灭,人就先倒地了。沈璃扶着萧念远在前面探路,两人时不时讲些小时候的趣事,也只有这时,沈璃才露出她这般年纪女子的娇憨可爱来。

    谢昭和柳茹并排跟在他们身后,听见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谢昭促狭地笑道,“萧郎君和沈姑娘真是情深意重啊!”他本想等柳茹反驳,不料身旁女子半晌无言。谢昭不知晓,柳茹正用帕子捂着嘴,思索着这些尸骨的身份,心里不断地暗示自己死人没什么好怕的。思考此时于她而言,是转移注意力的最好方法。纵使是非常理智地在克制,身体还是将她的恐惧出卖了。

    柳茹自己都没发觉,她悄悄地抓住了谢昭的衣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却还是会意外地踩到骷髅头,每踩一次,她都如同受惊的小兽,惶恐不安又独自吞下恐惧。

    谢昭突然停下脚步,撩起衣摆,弯腰下蹲,“你上来吧,我背你。”

    被人识破自己居然怕这些个骷髅,柳茹深感局促,又实在不好意思真的让谢昭背自己回去,只得干笑,“多谢,还是我自己走吧。”

    “按照你的速度,也不知猴年马月能走出去。”谢昭笑得促狭,“难不成你还怕萧念远介意?人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走远了。”

    柳茹并不同他争执,话虽难听,说得是事实,他也不含恶意。她便由他背着,双臂如藤蔓般环上他脖颈,一丝丝地将他如瀑青丝抽出,轻轻地把头埋在他肩上,荼靡清香,胜却溶月梨花。

    “谢昭,你出去以后还要杀沈姑娘吗?”

    “我若真要杀她,你……”谢昭似是自嘲地笑了,明明想问“你当如何”,又深觉自己莫名其妙,她摆明了是不想他这么做,昨夜她以为他要杀那两个下人时,那种陌生的眼神,总浮现在心头,恐惧、惊慌、痛苦,也许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憎恶。谢昭闭了眼,沉声道,“谷中规矩向来是一击毙命,这一单……算失败了。”

    “可有什么惩罚?”柳茹十分困惑,既是只有一次机会,谢昭今夜又何必追来?

    “……”谢昭没吭声,他无视地面上散乱的白骨,径直从他们身上踏过。

    谢昭不愿说,柳茹便不再追根究底,可内心深处对谢昭的防备少了些许,是因他这些天为她提供的消息?还是因他在春雨淅沥的午后替她修葺破旧潮湿的房屋?亦或是因她趴在他背后的安稳踏实?有些人就是外热内冷的性子,看上去对所有人都心怀善意,热情洒脱,心底却是冰冷的,保持怀疑,冷静和距离。

    “那杀害陈氏的凶手呢?”柳茹尝试着换个话题,但经过这些天的疲惫忙碌,她只能勉力撑着几欲阖上的眼皮,终是撑不住,喃喃低语也随风飘散。

    轻柔的呼吸从颈侧传来,谢昭难得地生出一丝安稳与祥和。十二年来的血雨腥风,飘摇不定,他早已习惯警惕与防备,若非如此,他也活不到现在。他早已习惯今朝有酒今朝醉,只因昨日已成定局,而明日刀光剑影,死生难料。可这一刻,他居然有些期待明天。

    师父从前告诫他,真正的杀手要将生死置之度外,无牵无挂,无忧无虑,无喜无悲,唯其如此,方能无懈可击。

    他躲在娘身后,亲眼目睹同门叛变,血洗青渊堂;逃亡途中,娘被贼人射杀,爹爹身负重伤,幸得一白衣男子相助,躲过一劫。白衣男子身后探出个小姑娘,也是这样小兽般闪躲的眼神。爹爹将堂主命牌交付给男子,淋上他的血 ,施以那耶族秘术。

    “昭儿,从此你与柳姑娘性命相连,用你的命,去护她一世安康,你可知晓?”

    知晓,他当然知晓。绝处逢生,自是有代价的。秘术困不住他,死亡就是解脱。可如今,他还要活,他背负着一百一十九条人命,大仇未报,怎么敢死?

    十二年前的青渊堂,亦如今夜的暗道,尸横遍野,白骨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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