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的袖箭不偏不倚射过树后人的肩颈，叶片簌簌而下，那人也忙从树后窜出。
“夫人，是我。”来人却是苏雨，只见她慌忙解释道，“常听得这庭中夜间闹鬼，我担心您的安危，特意来看看，不曾想您房中竟还有外客……”
“你是听谁说这里闹鬼的？”柳茹淡淡地问道。
“也是下面人多嘴多舌，胡言乱语。可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夫人，是以多有冒犯。”
“那多谢你，你这便先回去歇着吧。”柳茹笑了笑，如旭日和风般温暖真挚。
“等等，今晚的事你最好烂在肚子里，否则我今日的箭射的就是别的位置了。”谢昭煞有介事地补充道。
“谢郎君，苏雨说的闹鬼一事，我甚是好奇，劳烦您替我打听打听。”柳茹丝毫不避讳苏雨尚在不远处，自顾自地说起来。
“嗯。”
经过这半晚的波折，柳茹身心俱疲，一觉睡至日上三竿。春风稠，杨柳碧，桃花笑，正是一年好风景。
“不愧是相国府，这么大的宅子，我做牛做马几辈子都买不来。”柳茹自顾自地在园中闲逛，全然不顾周遭人异样的目光，还时不时报以灿烂的微笑，反令路人惊悚不已。
忽行至一处水榭，隔着湖面水汽，隐隐约约见一女子身影，春风递来阵阵戏韵，端的是柔情万般。
“竟还有此等妙人。”柳茹心中赞叹不已，顺着假山曲径寻了过去。
“这才是今生难预料，不想团圆……”
“打住打住，唱的什么东西。”那教娘狠狠拧着女孩的胳膊，教她重新唱曲。
场面混乱，众人忙的不可开交，吊嗓子的，对词的，搬道具的，上妆的……柳茹在人群中穿行，经过几个聚在一起休憩的姑娘身边。
“阿锦，你唱得这样好，王妈妈还打你。”
“妈妈自有她的道理。”女孩无奈地笑了，眸中突然似有灵光闪过，“我远不如璃娘唱得好。”
“唱得再好又怎样，她这辈子都登不了台。”
“胡说八道些什么，被璃娘听到了，仔细你们的嘴。”一个身材高挑，模样俊秀的女孩冷声道。
几个人最后也觉得没趣，纷纷散开。
就在柳茹准备离开之时，突然听得几个婆子与那教娘起了争执。
“郎主的爱妾陈氏昨晚淹死在了锁秋轩旁的冷石潭中，我们来拿嫌犯。”为首的婆子说道。
“便是贵府家事，做什么来我们这里作威作福？”王妈妈轻蔑地冷笑，“当奴才的别看不起唱戏的。”
那婆子也不甘示弱，“我们也是听命行事，有没有窝藏嫌犯一搜便知。”
“今日若是让你搜了，传出去，我津南班还在不在这绛都混了？”
双方僵持不下，谁也不肯示弱。直到人群中有人大喊了一声，“大家都消消气，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不妨先说说这要拿的到底是何人再行定夺。”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这女子眉如清霭透远山，目似寒潭纳秋波，面若春晓之花，色同中秋之月。一身素白衣，天青褂，却难掩风流。
“夫人原来在这，令我们好找。”那婆子嗤笑一声，挥手示意下人捉拿柳茹。
“稍等片刻，容我问一句，你们要将我押送到哪里？”柳茹不准备挣扎，但要未雨绸缪。
“夫人去了就知道。”
“按照穿越文的套路，这种张牙舞爪的老婆婆都喜欢悄悄把我这种没存在感的人弄没了。”柳茹心中有些担心，忽然福至心灵，朗声说道，“你口口声声说你家郎主要捉拿我，可有凭证？堂堂相国府下人行事都这般随意妄为？”
“夫人好大的脸面。”那婆子气势依旧，指使一名丫头，“去请郎主手谕。”
柳茹呆滞原地，明了她身份的人无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她突然想起从前有人问她，一个人被周围所有的人称作傻子，他如何证明他自己不是？
她记得自己是这样回答的，何必执着于改变不相关的人的成见，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己。
起码到现在她还是坚持她的答案，至于以后的路，以后再说吧。
“跪下。”押送柳茹的婆子推搡些她。
柳茹一个趔趄扑在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眼中含着几分戏谑，“圣人云，’天地君亲师’，请问你今天要我跪的是哪一个？”
那婆子略有些尴尬，望向堂中男子。他放下手中青龙团繇瓷，皱眉朗声道，“放肆，你今日拜的是‘亲’，夫为妻纲。”
“幽居三载，夫妻情分何在？既无情分，何谈纲常？”柳茹毫不犹豫地顶撞了回去，理智上她理解社会意识具有时代性，但感性上，她无法接受这种糟粕思想。
“情分虽无，名分尚在。”男子此刻终于抬头，复杂玩味地看向柳茹，“柳氏，你深夜装鬼杀人，其心当诛。”
“你既然说我有罪，那证据必然准备得充分，不妨拿来我看看？”柳茹明知昨晚她在冷石潭一事声势浩大，被有心之人陷害并非难事，却还心存侥幸，希望能看出一二破绽，亦或是拖延时间。
“你那日出没在冷石潭附近，众人所见即是证据。”男子重新端起茶杯，细细打量着瓷器纹路。毕竟于他而言，当务之急是快快结案，凶手是谁并不重要。
“好一个众人所见。众人是谁？是见到我装鬼，还是见到我杀人？”柳茹不由得冷笑连连，真相于有些人轻如鸿毛，于有些人重于泰山。
“那便结案吧，来人，将柳氏押入狱所。”男子话音刚落，青瓷破裂声随之而响，利箭正中堂中匾额——风清气正。
“青渊堂主好箭法。”男子温声笑道，不改从容，手心却已攥出红痕。
“萧念远，别阴阳怪气的。”谢昭说着，将印有鬼金羊纹的信封扔到萧念远桌前，“这份证据可比你说的什么强。”他顺势扶起柳茹，准备带她离开。
“堂主真是贵人事多，连萧某的家事也要插手？”
“你既然都要送我到狱所了，还怎么算得上是家事？公事公办罢了。”柳茹冷笑道，牵着谢昭的衣袖离开。
谢昭微微一愣，被她牵着向外走，“唉，你做什么拉拉扯扯的。”不说还好，一说只觉更加尴尬，不由得耳畔泛红。
“你做什么扭扭捏捏的。”柳茹经历了这么多事，难得有一次如此放松，忍不住回怼了他一句，旋即又郑重其事地说道，“谢谢你。”
谢昭见她真挚异常，反到不好意思起来，“我……闲得慌。”
听他这样说，柳茹噗嗤一笑，“那我还有个问题，你是专门把箭射在‘风清气正’这几个字中间的吗？”
“哦，这原来是‘风清气正’，我觉得还不如写相府威武来得霸气。”
柳茹忍不住又笑了出来，眸中明亮，似暗夜繁星，“嗯。可我还想知道，你是怎么这么巧赶过来的？还有那信封里装的到底是些什么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