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愫8

    查一桩涉及地方官员的贪污大案需要不少时间,夏去秋来,孟翡和李桃姜在公主府被关到了秋日最后一场雨下。

    冰冷的雨水夹杂雪花,李桃姜帮孟翡拆了绷带。

    新的皮肉已经长了出来,缝过线的地方弯弯曲曲的像爬了一条蜈蚣,李桃姜只看了一眼就转过脸去。

    孟翡:“心疼了?”

    “是啊,可心疼了,”李桃姜故意跟他说反话,“得亏你脸长得好,不然都找不到女郎稀罕你,也就剩下我不嫌弃。”

    孟翡:“……”

    而后她话锋一转:“昨晚宋至也被陛下禁足了,听说是陛下亲临时他养的猎犬跑出来,嘴里拖着北狄人丢失的舆图,一问宋至压根说不清,陛下就起了疑,开始调查了,你猜猜你那个小表妹干了什么好事?”

    孟翡就知道她还要放大招,果然李桃姜道:“吕文桃见你不管他,她怀孕了实在没法给你推黑锅,人家也是个聪明人,我让小昙稍稍透露宋至绝育了,她自己就主动跑过去了,陛下去看望这个弟弟时,她就在一边侍奉汤药,她肚里有宋至唯一的孩子,说不定下次见面得叫吕姨娘了。”

    孟翡:“那就行,她还挺会给自己找出路。”

    他一度为如何处置吕文桃头疼,他知道公主心善见不得女郎受苦,直接赶走吕文桃饿在外边未免太没人性,留着始终是个祸根,指不定哪天她成了宋至的眼线,现在这人自己跑了路,孟翡觉得这结局还不错。

    之后她是死是活,就是吕文桃一个人的业债了。

    既然没法出去,李桃姜一开始也不怎么搭理他,两个人一人一间屋子,谁也不理谁,后来公主的猫发·情跑丢了,她手下没摸着玩的东西,两人别扭地下棋弹琴坐而论道,阳春白雪得孟翡都快忘了他是个男人。

    到后来实在没什么说的,孟翡主动开了口,将他在宫里如何被人下毒有,母妃抱着他在佛前哭得感动了老天,又如何艰难地活下来。

    他暗戳戳吐露心声:“其实我压根无缘孟国皇位,想回去只因为我母妃一个人在宫里会难过。”

    “孟国太子乃是皇后嫡长子,皇后又是他父皇原配发妻,二人共育有三子二女,太子地位稳固,两个弟弟又有能力,皇后母家强盛,皇位基本与他们无缘,好些个皇子成日招猫逗狗,上花楼的时间比念书的时间还长,我倒是常去鹿苑练习骑马射箭,虽然比不上武将,但有朝一日真被流放了,路上还能给你打个傻狍子。”

    李桃姜笑了:“我们这边儿的流放是朝岭南琼州走,只有兔子,没狍子。”

    “不过这样也好,我娘爱吃荔枝,这下可以日啖荔枝三百颗,还有椰子水,我看游记时说比一些茶水还好喝呢,能饱腹,流放去琼州的话,一日三餐都可以吃大螃蟹配鲍鱼,宋律中贪污的臣子都必须亲自体验民生艰苦,我也得耕种放牧打渔,也许以后真就只能穷得吃海参了。”

    李桃姜突然就觉得流放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太子告诉我,还有几片流放之地临近东越,除了冬日得提防被粗蛮的东越人抢劫,瘴气毒虫也少一些,我爹好歹是祖上有开国之功的王爷,不至于判得太过。”

    “这才是你的目的,你想亲自去东越一趟,找你哥哥。”孟翡哦了声,“但你想过路上会遇到贼人吗?”

    孟翡一抓头皮,心想是时候打点了,公主毕竟是个女人,她不懂男人根子上的恶,有些贼人专门拐女娃儿卖,好的做瘦马丑的当丫鬟,后院吃喝精细的女眷在流放的路上简直就是流氓土匪男人的香饽饽,甚至还有官差抢着要押送女犯,他不能眼睁睁看公主半路被贼人祸害了。

    思索几瞬,孟翡道:“你找人通融一下,尽量流放去邑顺州,有我外公的商会,很多外国人在那里做生意,也是最接近东越的地方。”

    李桃姜稀罕地看了他良久,取了份舆图研究,第二日,她果真出门去了。

    孟翡:“???”

    合着她能出去啊。

    不管了,他就当公主愿意陪他。

    冬日转眼就过,很快到了除夕,监视明阳公主府的卫兵撤离。

    高义王贪污一案基本落下定论。

    陛下一开始要他补上所有赈灾款,但高义王已经挥霍得只能拿出十分之三,李桃姜主动拿出嫁妆折换成黄金,勉强将缺漏补到了一半。

    眼看爹娘仍免不了重罚,她便进宫去皇后殿外哭,哭了整整三天,衣袖里藏的葱都干成了枯草,皇帝终于被打动从轻发落,原定流放琼州改为禁足高义王封地,贬为庶人耕种百亩农田,每日必须劳作满五个时辰,若是三年之后仍不思悔改,王公降为郡公,永世不得进金陵。

    原本李桃姜不必跟着一同流放,但由于她“无意中”揭发高义王贪污,实为不孝,褫夺封号仅保留了公主名分,停领十年俸禄,李桃姜“痛哭流涕”坚持要求一同受罚,皇帝便准许她也一同跟着去。

    皇帝好歹让一家人在金陵过了个年,其他人元宵夜在宫中看烟花,李家人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出城。

    李桃姜并没告诉爹娘她也要去,高义王妃只当女儿来送一程,依依不舍地摸着李桃姜的脸嘱咐她好好活着,一扭头有见到孟翡,高义王吃惊了一下了,低声问:“他怎么还没回孟国?”

    李桃姜:“他不愿意。”

    高义王妃叹了声气,温热的掌心摸摸她的脸:“算了,你这孩子好好在金陵呆着,娘这一走,怕是再难见着你了。”

    李桃姜笃定道:“不会,您放心,轻舟将过万重山。”

    至于其他人,她就没有要说说话的意思了,高义王知道他东窗事发少不了女儿在后头推动,一秒好脸子都没给李桃姜,打心眼里觉得他沦落到今天都是不孝女害的,冷哼一声就上了破马车,父女之间一句话都没讲。

    高义王妃怒道:“老不死的!要是没阿姜周旋你现在脑袋都没了,哪还能回老家种地!”

    高义王一声不吭,王妃平白气得胸口起伏,李桃姜忙上前顺着母亲的背让她消消气:“娘,您别把自己气坏了,三年之内,我来接您回金陵享福。”

    王妃不舍地用力抱了一下女儿,含着泪上车,马夫一扬鞭子,车子缓缓向远方驶去。

    *

    祁朗第二日来金陵的高义王府,才知道李家人昨晚就走了,不过好在大队人马行路缓慢,他带着几个亲卫很快追上:“伯父伯母!我爹说了,让我和弟弟来送你们一程。”

    此时正值中午,官差人马经过一夜一早上的跋涉都累了,正在驿站修整,高义王妃一见是祁朗,惊讶地问:“你这孩子,好好的正事不干,非得来掺和什么?”

    祁朗在她身后的几位女眷中扫过一眼,压下心底的失望,笑道:“好歹是世交,我爹说了,咱们祁家不能做无义之人,这一路凶险,我戚家军的亲卫护送伯母一程。”

    高义王妃:“以为伯母看不出吗,这里边没你要找的女郎。”

    被人家的亲娘戳破心事,祁朗耳朵根一红,嘿嘿笑道:“没有没有,侄子没有格外的想法。”

    祁朗纳闷了,这怎么跟他打听到的消息不一样,太子不是说公主实在孝顺,撇下金陵的荣华富贵也要侍奉在母亲身边。

    太子诓他?

    祁朗闷闷不乐一中午,派了个亲卫回去打听真消息,这边也滴水不漏地继续跟高义王妃套话,虽说开了春,但整日都在外边赶路,官差不耐烦了都敢骂人,他上上下下打点,才淘到一批不呛人的炭装手炉。

    高义王妃道了声谢,看着祁朗继续忙活的背影,眼神复杂。

    第三日亲卫带来消息:“公主怕王妃伤心担忧,自己和孟翡私下里赶路,想提前打扫老家的府邸好能住人,这一路上的驿站都是她提前打点的,按照行程的话公主此刻应该在下一处驿站,离咱们还有十多里,正好到夜里休息前能赶到。”

    原来如此啊,阿姜还是这样体贴温柔的女郎,祁朗心情荡漾了一下,就听亲卫下一句道:“孟殿下一直与公主在一起,在您养伤期间,属下打听到公主也提到要和离,承诺如果孟翡愿意离开会保证他安全无虞回到孟国,但不知为何孟翡不愿意走,就连打点驿站的钱,也都是孟翡外公出的。”

    祁朗恶声恶气问:“他外公是哪尊大佛,我好好会一会他老人家。”

    亲卫:“孟国首富,吕一山。”

    祁朗:“那没事了。”

    还真是一尊大佛,纯金的那种。

    但他相信阿姜绝不是那种能被金钱腐蚀的人,如果阿姜为钱低了头,那也是对方拿金钱逼她的。

    高义王妃一掀车帘,就见祁朗满脸表情时而担忧时而愤怒,也不知在想什么,便叫了他一声。

    祁朗第一次正沉浸没听到,第二次才反应过来:“伯母?”

    高义王妃叹了声气:“木已成舟,刻舟求剑就是无用功了。”

    祁朗:“我没有求剑,我想拿铁锹给他把船卸了,再把那个不知从哪里来的船夫扔进河里边。”

    高义王妃失笑摇头,等到修整时才道:“再和我们家扯上关系,你大好的前途还要不要了?”

    祁朗只是嘿然。

    王妃又道:“你这孩子从小明事理,阿姜一直拿你做哥哥,我们家能在微末时有镇北王的帮衬,已经很好了。”

    “我晓得的,伯母,但您误会我了。”祁朗道,“公主一直想要去东越找她哥哥,我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我还有个弟弟叫祁虎,家里还有这么多未出嫁的妹妹,老家那样偏远潦倒的地方,难道伯母想看着精心养育的女郎只能嫁给狱卒和富户家的傻儿子当娘子吗?”

    说着他将人招手过来:“虎子,给伯母来看看身板!”

    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骑了匹大黑马,身量竟然也比得上成年男子,祁家人身板祖传的高大,两人站在一起一眼便能看出是兄弟。

    祁虎一抱拳,恭恭敬敬给王妃行礼:“伯母好。”

    高义王妃笑笑,走开了:“你们年轻人自己看吧。”

    祁虎看了眼李惜云,脸一下便红了。

    李惜云她娘便是那个告发黄侧妃的王姨娘,如今也在府中能主持事务,王姨娘一见祁朗虎头虎脑的弟弟就满意,身量好还扛着重剑,这几日相处下来也看得出品行不错,有力气有脑子,暗暗推了一把女儿。

    李惜云窘迫地躲在高义王妃身边:“母亲,我来给您搭把手。”

    ……

    李桃姜这边一直比高义王妃快三十多里路,只是某一夜路上吹了冷风,她竟然发起高烧,不得不在驿站稍作休整,孟翡出门去给她买肉炖汤,她强撑着下楼,冷不防看到了一位熟人。

    “掌柜的,最好的上房,热水现在就预备……”

    那青年一转头,正与她四目相对。

    祁朗惊喜道:“阿姜!”

    李桃姜也惊讶极了:“你怎么在这里……”

    话未说完,她就被人抱进怀,他身上的尘土味混着淡淡的皂角香气,胸膛滚烫,灼得她瞬时不自在起来:“你放开,孟翡还在这里。”

    祁朗这才稍稍松开一点,不舍地将她看了又看,语气心疼:“阿姜,你瘦了好多,那人外祖家里那么有钱,都不肯给你吃一口肉么?”

    李桃姜瞪大眼,一把推开他:“冷静一点!”

    驿站门口,一个黑脸小子飞快地藏在门板后,咳嗽了声:“大哥,我进来了。”

    祁朗神情自若地与李桃姜保持着距离:“你的肉买好了吗,买好了给公主分一半。”

    祁虎摸摸脑袋,显然还搞不清楚状况:“咦,不是说要留着给王妃的吗,我还要给云娘带一些。”

    李桃姜多问了一句:“云娘,我妹妹李惜云?”

    祁虎脸一红,嗯了声:“公主,我娘就是有这种打算,您母亲也同意了。”

    李桃姜神情一振:“我娘在哪里?”

    孟翡在街上买肉时心里边跳得很快,总觉得今日有很不好的事情背着他发生。

    大概还有三日就能到高义王封地,已经临近宋国与东越的交界处,许多穿得稀奇古怪的商人在集市采买,严戎运指着一个戴绿帽子的大胡子:“殿下你看那个男人,帽子居然是绿的。”

    孟翡:“……”

    真不吉利,最好别是祁朗闻着味儿追来了。

    他外公有店铺在附近,在那里取了点钱,掌柜的便推荐道:“殿下,朝前头再拐个弯儿有家酒楼,厨子的红烧肉是一绝,那家跟普通肉不一样,里边放了草药,病人吃了都好得快,十里八想都知道这家店。”

    孟翡挂念着李桃姜病恹恹的吃不下东西,让严戎运排队,他在附近又买了许多吃食,居然听到熟悉的声音:“果然是快到了老家,饭菜果然还是比金陵更合口味。”

    “娘喜欢那女儿再多买一些提回去,祁大哥不是刚才……咦?”

    李惜云搀着高义王妃在街上逛,冷不防一扭头看到了孟翡,高义王妃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吃惊道:“你怎么在这,阿姜呢?”

    孟翡提起刚买的烧鸡:“……阿姜发烧了,在驿站休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听到了祁朗那厮的名字。

    “这死孩子不在金陵呆着干什么!”高义王妃一听女儿生病,立刻要回去,孟翡正愁用什么理由赶回去,立即送王妃回驿站。

    然后大失所望。

    李桃姜一个人在屋里吃鸡丝肉粥,门窗好好的关着,窗帘熨帖一看就没藏人,那粥的碗边都破了个口子,一看就是驿站厨房的。

    孟翡皱皱眉,使劲一吸鼻子,发现一丝不对劲:“你身上哪儿来的马毛味,土腥土腥的?”

    李桃姜咳嗽一声,也没掩饰事实:“你太久没回来,我饿得下去吃饭,谁知道祁朗突然抱了我一下。”

    孟翡:“……合着是我的错了?”

    李桃姜却笑起来,夹起一块红烧肉:“还是夫君的肉真香。”

    听到下边的动静,知道是高义王妃来了后,她立刻也不吃了,精神焕发地提着食盒就要去找娘亲。

    经过孟翡身边时她停顿了一下,揽住孟翡,在他脸上亲了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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