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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座四合院

    当下,最后一棵石榴树断了将近一半。

    沈金风扔掉斧子,猛地朝树脖子踢了一脚,继而大步流星地进了西厢房。

    砰——

    树倒了。

    正房内,柳眉赶忙起身,依次向三位东家鞠躬道歉。

    沈晚意和姜尤姝顾着抢那碗香辣蟹中最肥美的一块,没理会柳眉,唯有沈老太太应答:“没事,小孩子间打打闹闹很正常,有问题让他们自己解决去。”

    说话时,柳眉看见地上的瓷片沾了血,便想征得老太太的同意,去看下玉露的情况。

    沈老太太点了头,唤来负责管理药房的长工,让她带柳眉去领药。

    这位长工名叫蒋莉,一位下岗护士,四五十岁左右。因为生了一对大板牙,性格随和,大家喜欢叫她蒋大板或是板儿姐。

    柳眉跟着蒋莉进了东厢房北边的耳房。

    耳房面积大约20平方,一列列药架之间的过道仅够一人通行。

    窗户旁,抵着一张不到1米长的红木桌。蒋莉绕到桌后,从抽屉中拿出登记簿,让柳眉填好姓名、取药时间以及用药缘由,药品名称由她来填写。

    柳眉答应后,蒋莉拿起桌上的不锈钢小托盘,去取药了。

    货架上并未标明药品类别,蒋莉轻车熟路地在货架间穿梭,亲切地说:“在这院儿里,不管是东家还是长工,只要是有小病小痛,需要用药的时候,直接到药房登记拿药就行,不需要花钱。不过老太太每天都会查看登记簿,每月清点一次库存,所以一定要按需拿药,原因得如实写。”

    “好的,谢谢您提醒。”

    柳眉一落笔,那边也找齐了医用工具与药物。

    *

    正房东耳房是一室一卫的构造,陈设古朴而儒雅。

    梳妆台朝南摆放,挨着窗户。同样朝南的雕花红木架子床,靠着东边的墙壁。

    床上早已铺好了新的绸缎被褥。

    花玉露背靠床沿,默默地坐在横躺在地上的鹅黄色行李箱上。她抬起双手,见手掌上满是血痕,忽然眼睛发酸,泛红的双眸又湿润了起来。

    她竟当着妈妈的面,做了这样的事。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要守规矩,最后还是让她丢脸了。这次,还把两只手都弄伤了,到时候影响了学习,不知道妈妈会把她骂得有多惨。

    玉露心中正悲叹,蓦地传来敲门声。

    她用手肘撑住床沿,缓缓站起身来。不一会儿,门从外被打开,响起咯吱咯吱的声音。她立马垂下了头,双手背到身后,声音已经喑哑:“妈妈,对不起,我错了。”

    咔嗒——

    门被关上。

    门口那人低低笑了两声:“玉露妹妹,我可不是你妈妈。”

    一抹难堪从花玉露眼底蔓开,不禁咽了下口水。

    她懒得搭理沈金风,想要夺门而出,却不料被拦住,直往他胸口上撞去,不由得抬眸望了一眼,又低下了头,连忙后退。

    “这是想去哪?”忽然,响起一声锁门声,沈金风向玉露一步步逼近,“你弄花了我的衣服,还没赔呢。”

    花玉露仓皇地抓起身旁的行李包,摁到沈金风怀中,让他不要再靠近。

    这人真奇怪。

    刚刚还像一个穷凶极恶的暴徒,现在居然在这跟她嬉皮笑脸地要赔偿。

    不过……她确实弄脏了他的衣服,刚看到他右臂衣袖上有一大块血迹。

    玉露想了想,怯怯道:“需要多少钱?可以分期吗?就是……不带利息的那种。”

    “可以啊,只要你能还得完。总共10万,你想要怎么分?1年?2年?长点的话,10年也可以,但愿那个时候我还活着。”

    “……”

    疯了吧!

    “裤子和衣服是一套的,球鞋是为了搭配这套衣服特意买的,衣服变样了,裤子和鞋子也就没法搭了。这一身可都是限量版,价不算贵了。你要是没钱赔,也没事儿,只要你和你妈赶紧离开这里,这笔赔偿就一笔勾销。”

    玉露听了,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我才不走,我又没惹你,你凭什么这么嫌弃我?反倒是你,一直让我出糗。你说我烂,我看你才烂,烂透了!10万就10万,我偏要死赖在这儿,让你活不安生,烦死你!”

    见人哭得梨花带雨,沈金风忙地收回刚才的话,让花玉露坐到梳妆台前,却遭拒绝:“不要,有镜子,我现在不好看。”

    此刻,玉露才发现梳妆台上放了各种药。

    沈金风将梳妆凳摆到木床边,把放药的托盘放置在凳子上,唤人坐到床上。

    玉露依旧不从,坐回到了自己的行李箱上,又哭又气,嘴皮子打架,碎叨个不停,像是在念经,一时间,惹得圆润的脸上染了两团红晕,鼻子红得像樱桃,像极了面包超人。似乎是没话骂了,可胸腔中的那股气还未散尽,她不甘心,便重重地哼了一声。

    沈金风见了,逗得他发笑,玉露听见了,又哼了他一声,他只好深吸一口气,将情绪压下去,从口袋里拿出两根棒棒糖,草莓牛奶味和巧克力味的各一个:“选一个你喜欢的,吃完这个我就不让你赔了。”

    玉露才不信嘞。

    但是,吃归吃。

    包装完整,应该没下毒吧。

    花玉露用衣袖擦拭掉泪水,一对像水蜜桃的圆眸,在两根棒棒糖之间骨碌碌地转,半晌,才答:“不能两个都吃吗?”

    沈金风半跪在花玉露跟前,笑道:“都给你,现在先选一个吃。”

    玉露选择点兵点将,目光从巧克力味的开始。

    口令十个字,她才说出前三个字,沈金风直接将草莓味的包装撕开:“张嘴。”

    啊——

    真甜。

    虽然很好吃,但玉露心有不甘:“我还没数完。”

    沈金风无奈地摇头,叹气道:“把手伸出来。”

    这位公子哥竟然要给她处理伤口!

    也好,免了一顿教训。

    如果找妈妈帮忙上药,必定是身心都受煎熬。

    花玉露将背在身后的双手摊到身前。

    在她的记忆里,自己从未和男生有过肌肤接触。当那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要破了她的第一次时,心跳忽得急促起来,她不由得掣回了手。

    “怎么?”沈金风自嘲地笑了下,“嫌我脏?”

    花玉露沉默了下来。

    她承认自己是这么认为过,但彼时是不是太带有个人情绪了呢?可他也拐弯抹角地说她烂啊,这就不过分了吗?

    心想下,玉露还是否认了,沈金风却并未再伸手碰她。他拿起消过毒的镊子,准备取出扎在她手掌上的小碎片,淡然道:“抬头看天花板,别低头。”

    花玉露含着甜滋滋的棒棒糖,研究房顶的各个角落,心想沈金风怎么还不开始处理伤口,只听他没头没尾地说:“我单纯是说那桌菜很难吃,很烂,不是说你烂,你会错意了。”

    “…….”顿时,玉露羞红了脸。

    她犟嘴道:“那你还嫌弃我又丑又胖又傻嘞。”

    “啊?”沈金风被逗笑了,“我没说过,你可别冤枉好人。”

    装。

    花玉露咬碎了糖,声音含糊:“我亲耳听到的。”

    “你要这么认为,那我也没办法。”

    看吧!看吧!

    他承认了,就是不敢直说罢了。

    玉露收回思绪,疑惑道:“还没开始弄吗?脖子酸了。”

    “酸了就放松。”

    听了这话,玉露低下头,双眼猝然大睁。

    两只手已经裹上了纱布,她竟一点感觉也没有。

    本以为就此结束,沈金风却说要检查她膝盖上的伤,帮她挽裤腿时,正色道:“新裤子质地硬,拿醋泡一下再去洗,会软很多,这样就不磨伤口了。”

    花玉露将这法子铭记在心。

    等等,不对劲。

    她刚才确实当众人面跛脚走路,但他怎么就确定是膝盖上有伤?难道不可以是崴了脚吗?还有,他怎么知道这是新裤子?

    花玉露想了想,骇然道:“校服是你买的!”

    “……”沈金风轻咳一声,“你别误会,我是看你因为我受了伤,才赔你一套校服。”

    “其实和你也没什么关系。”花玉露愧疚地说,“谢谢你,你的衣服我一定会赔的,只是要很长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还得起——”

    耳边的声音越发丧气了,沈金风一面替玉露消毒伤口,一面笑道:“玉露妹妹你太单纯了,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以后出了社会,你得小心点儿,可别被人拐走。我这件也就五百来块,而且血渍洗洗就干净了,照样能穿。要是洗不掉,还可以让院儿里的裁缝绣刺绣上去遮住,这样更好,真成了限量款,还是绝版。”

    “不管多少钱,我都会赔,我可不想占你便宜。”

    “得得得,您开心就好。”

    膝盖上冰凉的刺痛,直刺到了玉露心尖儿上去了。

    嗳,似乎是又误会他了。

    人真不愧是复杂的动物,他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糟糕。

    一来二去,真真儿是看不清他是个怎样的人,仿佛他的本体藏在了蚕茧之中,被一层又一层的丝状物紧裹着。

    这不!包扎好伤口后,沈金风嘱咐花玉露几句,切勿让伤口发炎,又问她的行李是哪些。

    玉露一一点明。

    这位养尊处优的风少爷见了,挨个儿拣起大包小箱,扛在身上,像个移动货架一般。

    很明显,他妥协了,与玉露同住。

    因是沈老太太特意安排的住处,玉露没再犹豫,托着鹅黄色行李箱,一瘸一拐地跟着沈金风出了门。

    柳眉见人出来,立刻从药房跑了过来。

    刚才让风哥儿夺走了药,说要和玉露谈谈,她害怕两人再次发生冲突,要想阻拦,却被蒋莉劝道:“风哥儿泡药罐子里长大的,处理伤口的技术不比我差。而且刚你也看到了,他想要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的。院儿里这么多人,她不会对你姑娘怎么样的。”

    检查一遍玉露的伤势后,她才安下心来,立即铁青着脸训斥人。

    花玉露主动认了错,见柳眉气得要抬手揪她耳朵,不由得往沈金风身后躲去。

    沈金风拦住柳眉,解释道:“纯属一场误会,老太太那边您不用担心,她不会因这事责怪你们,更不会把你们赶出去。”

    话虽如此,柳眉还是觉得太过冒犯,有失教养。

    正想着,只见姜尤姝搓着小腹从正房出来,往东厢房走去,尖着嗓子说:“柳姐你大可放心,要赶也是赶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出门。”

    沈晚意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在后头,一边剔牙,一边迎合了一声:“就是!”

    这边刚说完,沈老太太站在正房门外,把柳眉和钱大宝叫进了堂屋。

    花玉露心中佩服不已。

    沈金风被自己爸妈这样忽视,他却面不改色心不跳。

    玉露不敢多问,只乖乖地跟在他身后,往西厢房走去。

    走在内院,抬头只见天空那森冷的深海蓝,低头便是躺在地上的石榴树,那叶片暗得像枯叶,那石榴黑得像腐果。试想,余晖是否正与广阔的地平线温柔缱绻?

    管它呢,玉露只想知道院子里什么时候点灯,怪阴森的。

    刚踩上西厢房的台阶,吊在顶上的两盏雕花灯笼忽地亮了起来,兜兜转转,光影交织。

    回眸看去,镶嵌在四角草丛里的八盏地灯,像带着圆帽的方脸士兵在守卫家园,而缠绕在抄手回廊上的金色灯笼串,如一个个爬藤的小南瓜,仿佛到了深夜,会有小精灵从里头蹦出来。

    花玉露心满意足地继续前行。

    西厢房是简约的新中式装修,沉稳精致。

    两房一厅,中间为铺了瓷砖的现代化客厅,长沙发背着大门放,左右两边各摆一张单人沙发,矮脚玻璃茶几置于其中,投影幕布正对大门。进门左边为书房,右边为卧房,两个房门口各悬挂一张米黄色的厚棉布帘,上面绣有山水画。

    沈金风让花玉露帮忙撩起书房的布帘,自己换上拖鞋,将身上的行李放进了房内。

    书房铺了胡桃木色的木地板。靠院子这边的雕花窗旁,朝北摆了一张长方形的花梨木色电脑桌,另一边则放了一面同色书柜和一张米色沙发。

    花玉露放下布帘,盯着自己受伤的双手,正愁要怎么不挨地板,把行李箱搬进去时,沈金风从里打起帘子,二话不说,留下了拖鞋,光着脚把行李箱拎了进去。

    里头的人动作太过迅速,花玉露的一声“谢谢”送给了棉布帘。

    玉露穿上比自己脚大好几圈的鞋子,走路时像一只企鹅一样,身体左右摇摆,脚下踩得啪嗒嗒的响。

    她刚想问自己睡哪儿,沈金风就指着沙发说:“这是沙发床,大小足够你在上面打滚了。”

    说罢,沈金风放下沙发靠背,将床靠墙朝南摆放。

    生活事项交代清楚后,他便离开了。

    可谁知,他又转了回来,撩起布帘,探进半个身子,竟贫嘴滑舌,像个笑面虎:“玉露妹妹,西厢房里头的房门都被老太太卸掉了,你睡觉的时候最好睁着眼睡,我认床,那张沙发床睡习惯了,没准我会摸到你床上去哦。”

    花玉露听了,忙不迭地走到门口,里里外外看了个遍。

    没门,真的没门!

    门框上,左右两边各有一个挂布帘扣绳的钩子,简直就是形同虚设。

    别慌,他刚刚肯定是在逗她玩儿,绝对是这样。

    心想下,玉露从书包里拿出草稿本,在上面写了什么,然后撕下了这张纸。

    行李差不多收拾完时,玉露听见柳眉在窗外叫她,便快速出了书房,顺便把刚才那张纸贴在了布帘上。

    纸上写着:内有恶兽,禁止入内。否则,是伤是死,概不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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