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江春遥被安排住进了陈姐家,村里条件艰辛,村子里能接水的地方只有小学门口,其他人家要用水的话,得到村子那头去挑,江春遥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没要求洗澡,只是热了一盆水,用带来的毛巾仔细擦洗之后换了干净衣服,腿上的伤口密密麻麻地疼,她正懊恼没带药来,房门就被敲响了。

    陈姐在外面喊:“小江老师,是我。”

    江春遥过去开了门,陈姐递过来一个小药瓶:“这是在我们学校养伤的那个小兄弟让我帮忙给你的。”

    江春遥有些诧异,问:“程迢?”

    “啊,对,你们已经见过了吧。”陈姐点头,又问,“你是哪里受伤了吗?”

    江春遥接过药瓶,“没事儿,腿被刮了几下,麻烦陈姐多跑一趟了。”

    陈姐走后,江春遥坐在床边抹药,她腿上的伤不算明显,陈姐和杨文斌他们都没看到,但程迢居然注意到了。

    夜里突然下起了小雨,雨点拍打在窗户上,滴滴答答的。

    江春遥躺在床上,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昨天她还在一家心理咨询室里跟医生聊天,现在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成了一名支教老师,跟做梦似的。

    身体渐渐下沉,白日里的疲劳让江春遥很快陷入睡眠,却没能让她摆脱噩梦。

    ——

    那天晚上也是像这样下着雨,却比现在大得多,饥饿,疲倦,寒冷,恐慌包裹着十三岁的江春遥。

    江春遥那时候营养不良,瘦小的身体远远比不上同龄人,母亲牵着她的手在瓢泼大雨里赶路,她抬头看去,只看得见母亲被路灯映得只剩下黑影的身躯,其余什么也没有。那团黑色的影子在江春遥眼里是那样高大,阻挡了她所有的视线。

    雨实在太大了,两人浑身湿了个透,她们在渐渐漫过小腿的雨水里艰难前行,直到经过一栋破旧的木屋,这是某家人用来祭祀祖先的祠堂。

    母亲拉着江春遥在木板檐下躲雨。

    夜已经深了,江春遥眼皮快睁不开了,却被肚中的饥饿弄得无法入睡,连着三天没有吃过一点东西,已经饿到有些生理性反胃,她蜷缩着干呕起来,小声地说:“妈,我好饿。”

    母亲拍着她的肩膀:“快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江春遥的声音有些哽咽了:“我饿得睡不着。”

    她听见母亲肚子里也传来咕咕声。

    母亲没吭声,拳头却握得很紧。

    突然,她像下定了某个决心般站起身来,走到门边。

    果不其然,门是锁着的。

    但她没放弃,从旁边摸索半天,找出一根铁棒,一下下用力地砸着门锁,江春遥在一边愣愣地看着,等她反应过来之时,铁锁已经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木门应声而开。

    母亲一把拉过她,没有半点犹豫走了进去,里面很黑,只有不远处的路灯越过厚重雨幕,漏了一点光进来。

    两人摸到祠牌前,借着微弱的光看到盘子里摆着几个馒头和一些水果。

    在母亲伸出手之时,江春遥连忙拉住她,震惊地喊道:“妈——”

    母亲一把挣脱,抓起一个馒头,往江春遥嘴里塞,江春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又抓过一个馒头塞进自己嘴里,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两行滚烫的眼泪从冰冷的脸颊上划过。

    顾不上了,江春遥终究被饥饿打败,也狼吞虎咽起来。

    母亲跪在地上,又按着江春遥瘦小的身体让她也跪下来,两人嚼着嘴里干硬的馒头,大滴大滴的眼泪掉下来,一边吃一边哭,一边又对着祠牌拼命磕头。

    祠牌上方摆着一尊观音像,正垂眸悲悯地看着这一切。

    外面大雨倾盆,狂风拍打着摇摇欲坠的窗沿,发出野兽嘶吼般的声音,好像是在控诉着命运的不公。

    ——

    江春遥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远处传来军队训练的口号声。她恍惚地盯着窗外敞亮的天空,摸了一把脸,一片湿润。

    自打母亲去世后,梦里无穷无尽的都是那日在医院里的声嘶力竭,很少会梦到这么久以前的事了。

    江春遥拿出手机,七点二十,她看到了老师发来的短信,时间是昨天九点多,山上信号不好,现在才收到。

    郑老师:春遥,既然已经去了那边,就放下一切,忘掉不好的事情,好好放松放松,健健康康地回来。

    江春遥没回,闭上眼,刚刚才擦干的眼眶重新湿润。

    江春遥很快整理好状态——至少外人看不出什么了。她走出房门,陈姐和她的家人都还在睡梦中,江春遥轻手轻脚地去了小学。

    原本给江春遥安排的住处,也就是现在程迢住的地方,在学校的三楼。

    学校有三层,一二楼各三间教室和一个狭小的办公室,三楼是两个房间,一间住人,一间用来堆杂物。

    教学楼旁边是食堂,前面是很小的操场,操场另一边有个用旧房子改造出来的“礼堂”。

    操场的一处空地上有个水龙头,这是杨文斌装的,但因为地质问题无法直接从水源处引水,于是两人便在水管能到的地方挖了个水池,每周程迢他们会帮忙挑水倒进水池里,再引到学校。

    陈姐家离学校不远,江春遥到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了程迢,高原上温差大,早上很冷,但他只穿了一件藏绿色的军装T恤,蹲在水龙头旁边刷牙。

    刷完牙之后他进去端出一盆洗干净的衣服和几个衣架,刚出来就跟江春遥打了个照面。

    江春遥看他一只手不方便,就从他手上接过盆:“我来吧。”

    程迢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她的小腿,但江春遥今年穿了运动裤,把伤口遮住了。

    他挠了挠头,笑:“谢谢啊,江老师怎么来这么早?”

    “起得早,就过来了。”

    程迢跟上去站在旁边看江春遥晾衣服,太阳慢慢从东边升起,打在江春遥身上,像是给她镀上了一层光。

    程迢是第一次见着这样好看的人。

    江春遥晾完最后一件,转过头,神色认真地看着他,“昨天谢谢你了,药很好用。”

    程迢的视线来不及收回,跟江春遥的撞在一起,他像是做错事被抓包了一样,一下子反应过来,目光看向别处,“啊,好、好用就行。”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的耳朵渐渐泛红。

    八点半,开始上课。

    江春遥走进六年级的教室,十来个学生眼巴巴地盯着她,她环视教室一圈,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了,另外,我们学校还新开设了音乐课,也是我来教。”

    江春遥抖了两下手上的纸,“这是新课表,一会儿下课请语文课代表把它贴在门边。语文课代表?”

    江春遥叫了两声,没人回答。

    下面有个胆子大的学生喊道:“老师,我们没有课代表!”

    江春遥愣了下,一指她:“那就你来担任语文课代表吧。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女孩没想到会“引火烧身”,东张西望了半天,才红着脸回答:“老师,我叫周彩铃。”

    月亮山是西北为数不多的汉族居住的地方之一,而山上的人大多姓周。

    江春遥微笑:“彩铃是吧,名字很好听。”

    周彩铃的脸更红了。

    江春遥从讲台上拿了一张白纸,放在门边第一个座位上,说:“现在把你们的名字按顺序写在这张白纸上。”

    那张纸在教室里转了一周,回到江春遥手上,她低头看着纸上的字,陷入沉思。

    说实话,这些孩子的字……实在……太丑了。

    不是把一个字写成两个字的,就是把两个字写成一个字的,这个不说,同一个人写的字还忽大忽小,歪七扭八。

    已经六年级了,而且虽然营养不良,但明显看得出来他们的年纪普遍比外面的适龄儿童要大一点。

    江春遥看了很久才艰难地把每个人的名字认了出来,她有些无奈地问:“你们平时练字吗?”

    摇头。

    江春遥想了一会儿,说:“这样吧,这周先不管,下星期我要去镇上,到时候我会买一些字帖给大家练。”

    第一节课江春遥没上,她拿着写名字的纸,沿着座位挨个走过去,看名字对脸,一节课下来,人都认得差不多了。

    刚下课,江春遥走出教室,就看见一个瘦巴巴、戴着眼镜的男人站在外面,这应该就是这所学校的校长,金谈。

    江春遥之所以会来到这么个地方,契机还是三年前在网上偶然看到一个视频,讲的是西北的某个山区小学,每周一不管刮风下雨,校长都雷打不动地带着几十个学生升国旗,江春遥刚看到的时候以为是博取流量的手段,但因为多停留了几秒,平台就一直给她推送这个账号的视频,看了几次之后她发现,每次的作品赞都不超过十个,内容就是一些学校里的日常,文案要么就是简单平淡的一句话,要么直接没有,她点进账号去看,只有三个粉丝,不像博取流量的,于是她随手点了关注。

    后面又跟账号的持有者私下联系了几回,四年前母亲去世后,江春遥筹的钱没了用处,就陆陆续续往月亮山捐了不少东西。

    母亲秦玥的葬礼办完,她带着骨灰来到了秦玥的老家,她名义上的外公外婆已经不在人世了,秦玥也没有兄弟姐妹,江春遥在老家安葬了秦玥。

    她以为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重新回到上班的地方。白天照常工作,会跟同事开玩笑、聊八卦,聚会从不缺席,同事关系处理得当,好像看不出什么变化。

    但晚上却越来越难以入睡,慢慢地还发现自己感觉不到痛了,独处的时候发了个呆,回过神来早已泪流满面。

    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正常生活,直到有天,前一秒还在跟同事谈笑,后一秒在茶水间削苹果,削着削着走了下神,等反应过来之时,水果刀已经插在了左手手腕上。

    刀口很深,鲜红的血顺着手腕哗啦啦地淌下,她看到之时,已经在地上汇成一摊,白皙皮肤上的蜿蜒血迹触目惊心,把苹果白色的果肉也染红了,但她感觉不到丝毫的痛,只是淡定地拔下水果刀,将脏了的苹果扔进垃圾桶,走回办公室,然后在众人的失声尖叫里,不慌不忙地抽出几张纸按在伤口上止血。

    这件事闹得很大,老板把江春遥叫到办公室,说要给她放两个月假期出去旅旅游,调整调整心态,江春遥知道现在自己的状态就是不能闲下来,本想拒绝,但又想起刚刚同事的反应,再留下来,估计每个人都会战战兢兢,她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放了假之后,江春遥空闲下来,那段时间郑雅婷会时常叫她回学校给自己代几节课。她便家、学校、医院三头跑,但迟迟不见开朗起来。

    医生也说她应该去旅旅游,于是她又打了电话给郑雅婷,说要出去走走。

    郑雅婷是她高中的班主任,因为一些原因,两人联系比较多。

    郑雅婷知道她所有的事,问她要去哪,江春遥没多想,脱口而出要去西北,郑雅婷有些意外,她记得江春遥很喜欢江南一带,江春遥笑了笑,说:如果人人都去种玫瑰,那谁来守护家乡的麦子。

    就这样,她辞了职,联系那个账号的主人,也就是金谈,来到了月亮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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