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江晏静静看着叶蔓的眼睛,语调一如既往,但是却能让人听出他的诚挚。
风吹过来,将叶蔓的发丝拂到脸侧,她随意抓了抓。眼神向江晏的方向看过去,总觉得有些别扭。
“道什么歉?”叶蔓将声音压得冷淡,问道。
“今日一定是吓到你了,我只是想表明我的心意,并不想你有太大压力。”江晏和叶蔓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声音不似前几日般低沉,多了几分清透感。
“我能有什么压力……”叶蔓无所谓道。
“那就好……”“你定是开玩笑的……”
江晏的话和叶蔓后半句重合到了一起,两人又同时停下。
叶蔓愣了片刻,定定看向江晏。后者眸光沉静,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他微微蹙眉,似是略有犹疑,但最终还是说道:“不是玩笑。我……”
“小姐——”还看不到人影,就能听到云瑶清亮的嗓门,小丫头激动兴奋的声音随着风传过来,“有你爱吃的山药糕,还有话梅果子!”
远处的小小人儿风风火火跑到近前,怀里抱着大包小包的点心零食,脸上红扑扑的,十分高兴。
叶蔓和江晏短暂的谈话已经被打断,未竟的话题就此搁置,空气中漫出的古怪氛围被云瑶冲的一干二净,叶蔓也完全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
和江晏匆匆告别之后,叶蔓和云瑶一同回到了临风院。小丫头一个人就能营造出几十人的热闹氛围,一面将带回来的零食分给竹君,一面说着她在膳房看到的巨大的、车轮一样的东西,说是做什么面条用的,看着新奇的很。
竹君笑着接过云瑶的零食,一脸温和听着小丫头说完,又给了几句热络的评价,这才打发她自己去玩。
等云瑶晃动着两个小揪揪走出门去,竹君才终于有空对叶蔓道:“小姐,延少爷来信了。”
叶蔓本来百无聊赖地在桌面上摆着瓜子队列,一听到这话立刻抬起头。她接过竹君手上的信封,迫不及待拆开来看。
才看了两句话,眼泪就直接落到了信纸上。
是哥哥的字迹,也是哥哥一如往昔的语气,叶蔓似乎都能想到他落笔前思索的神情。信上说他一切都好,抚蒙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样荒芜贫瘠,他一路上有人照料,并未吃多少苦,抵达目的地之后也顺利安顿下来,叫她不必忧心。
从抚蒙到望京大约需半月,算算时间,哥哥是一到抚蒙便立刻给她写了信来,生怕耽误了一点便叫她担忧。
信纸不过两张,前面一整页几乎全在关心叶蔓,现在何处、吃穿如何、可还适应……越往后,叶延的字便越小,似是觉得两页纸根本不够详述,本来清俊风雅的字迹也变得密切紧凑起来。
谈及自己,他也事无巨细地报备,每一句都能令读信的人眉头舒展几分。
怕叶蔓担心自己报喜不报忧,他还专门挑了几件小事抱怨,说抚蒙这边风沙比望京还要大,有时竟吹得人睁不开眼睛;这边人烟稀少,可以礼佛的地方更是少见,况且他也没有足够的自由去探看。但是信到结尾,却还是说自己一切都好,只盼叶蔓也能一切顺遂康健。
叶蔓从第一个字读到落款,脸上已满是泪水却毫无自觉。她从未去过偏远的抚蒙,根本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地方,但越是想象不到,便越是忧虑。
现在唯一的安慰,便是知道哥哥还能顺利给自己寄回信来,那么大抵人还是安全的。
“小云子,你过来,我有事问你。”叶蔓走到门口,把云瑶从外面回廊上叫回来。
“怎么了小姐?”云瑶不知道从哪里折了一支桃花,挽了一圈戴在头上,一边应着叶蔓的话,一边把花环摘下来往叶蔓头上比量。
叶蔓也没阻拦,只是继续问道:“你经常去膳房,那边有没有你熟悉的人?”
云瑶下意识想装傻应一句“我没有常常去膳房呀。”但见叶蔓神色认真,便收起了玩闹的心思,仔细思索了一番道:“糕点房里我相熟的便是小韩,主食屋里的刘大娘很喜欢我,红菜那边个个都好相处,青菜屋的便不太熟,算点头之交,旁边管着分派瓜果零食的琳琳和我最为要好,小姐是想问哪一个?”
叶蔓见云瑶掰着手指头仔仔细细说了这一串,默了片刻,道:“你还真没闲着。”
她来江府月余,膳房没去几次,都不知道膳房居然还有这么多分区。
“嘿嘿,多跑了几趟,便熟了。”云瑶眯起笑眼,“我容易饿嘛。”
叶蔓也笑,点点小丫头鼻尖,“我看你是容易馋。”
“带我去膳房看看。”叶蔓道。
云瑶虽不知她家小姐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领着她去到膳房院里,把她的一众“好友”尽数介绍给叶蔓。
打了照面之后叶蔓才知道,原来糕点房的“小韩”并不是个十几二十岁的男孩,而是位四五十岁的大叔。
大叔个子不高,头上围着白色头巾,身上穿着白色围裙,一脸笑呵呵的模样。
“叶姑娘好,我叫肖韩,咱府上的点心大多出自我手,其余时候也管些采买置办的活计。”小韩说起话来也很亲近,一看就没什么架子。
几句话交谈下来,看得出小韩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这便好办多了。叶蔓暗暗想道。
三日后傍晚,江府侧门驶出一辆运送佐料的大车,车上是几个高达半人的大缸。驱车的小韩带着乐呵呵的笑脸跟守门的侍卫打了个招呼,架着车嘎达嘎达驶出了江府。
车上,缸里,一层香叶下边,一个浑身花椒大料味的叶蔓强忍着打喷嚏的冲动,咬牙皱眉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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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府九曲园的阁楼望亭里,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在和江晏下棋。旁边的孟兰霄正一次次从望亭栏杆里探出身去,手上拿着花花绿绿的小石子,就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打到四十米开外的那盏灯笼。他头上挽着高马尾的束带上是一颗墨色玉石,在夕阳的照射中映着点点辉色。
“司空,你跟不跟我赌,我跟你说我准头可是越来越好了。”孟兰霄一边扔着石头,一边回头对白衣男子说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不赌。”白衣男子淡淡道,目光在棋盘上过了一遍,静静落下一子。
白衣男子名为司空羽,也是江晏在燕北认识的好友之一。
“那江晏你跟我赌。”孟兰霄转移目标。
江晏抬眼分了一个眼神给孟兰霄,道:“可以。我赌你打不中那灯笼。”
孟兰霄本来没期望得到回应,这下来了兴致,眼睛都要放光了,“真的?”
“真的。”江晏道,声音沉静,无波无澜。
孟兰霄笑得爽朗,“江知肆,你要输给我了。”
说罢,便转身面向灯笼的方向。
傍晚的夕阳又往下移了一点点,这下整个太阳都被远山吞掉,暮色带着一股混了墨一般的苍白。府中的人来来往往,开始上灯。
“诶,不是,诶……”孟兰霄急了,“你这府里的下人把灯笼摘下来了,我还怎么打中啊?”
江晏不言,只是微微笑,棋盘对面的司空羽也跟着笑。
“你都输给知肆兄多少次了,不长记性。”司空羽一边落子,一边摇摇头。
“嘁。”孟兰霄甩了甩袖子,猛地坐到二人旁边,显然是不服。
但不等他继续发散不满,司空羽便及时换了个话题:“秦将军近日身体修养的如何了?”
“我不知道,我哪儿敢去看他啊。”孟兰霄拨了一下自己额前的一缕碎发,挑挑眉道,“秦将军太爱给人牵红线了,见了面搞不好又要给我说谁家姑娘,我可怕了他了。”
“若是还有心情给人说亲,那想必身体是无大碍的。”司空羽笑着应道。
“前日我去拜访过,将军气色看着还好。但要完全恢复状态,应该还得一些时日。”江晏落子,又吃了司空羽三子,棋盘局势骤变。
司空羽看着自己的残子,一时间没顾得上接话,孟兰霄乐得看司空羽落败,一边暗笑,一边继续问道:“那你的身体怎么样了,那方子可有效果?”
“一切都好。”江晏简短道。
孟兰霄冷了冷脸,没奈何继续道:“这段时日是没什么,但春日马上就要过去,未来雨水可少不了,到时候吃苦头是你自己。”
“我有位表哥家中是医学世家,我把那方子给他看了,他虽从未试过这样的办法,但看着药材名头和搭配比例,大抵是有益处的。”司空羽道。
江晏垂垂眼睛,似是思索了片刻,道:“我会试试的。”
“要是缺什么药材你跟我说,我肯定给你弄来。”孟兰霄拍拍胸膛,一脸积极模样。
江晏朝他点点头,表示谢意。
望亭楼梯传来不算重但恰好能让人听到的脚步声,杨铁一身黑衣,朝三人行了个礼,道:“大人,马车已经离开长和巷了。”
“派人跟着。”江晏脸上没有明显的情绪,只是淡淡吩咐道。
“要追她们回来吗?”杨铁问道。
“不必。”江晏的命令简短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