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刊主编兼出版人乔柯的办公室里放着一台椭圆仪，她总是一面运动一面看杂志样书。乔柯年近50，极短的头□□成很淡的金色，对亚洲人来说这个发色非常难漂，这是她的标志。

    助理敲敲门：“Joan，Regina到了。”

    应之南走进来，着男式白衬衫，搭双排扣深色阔腿裤，及踝靴，拎一只恰好放下Macbook Air的Roseau Hobo。

    虽然离开杂志业快2年，乔柯对应之南的名字还是有些印象，她看过脱口秀大女主的专题，还有把S刊新媒体挖过来之前，那个全球购的Sea Pal案例，好像她和米檬交情也不错……年龄33岁，正好是目标受众的年龄段，是很理想的专题编辑人选。只是现在available的职位比应之南在S刊时低，给不到总监级，所以她得和应之南当面再聊聊。

    双方寒暄了一下对女性杂志的理念及近两年世事无常的唏嘘，乔柯想问个私人问题：

    “不瞒你说，本刊的编辑单身居多，我本人也是离婚人士。做女性杂志的编辑在两性关系上不能太一帆风顺，不然无法get到目标读者纠结的痛点。So，Regina你结婚了吗？”

    之南实话实说：“正在分居。”

    乔柯暗赞一声好：“Even better! 你绝对有很多心得！最近是不是有这么一种说法——‘离婚是女人最好的补品’？我打算下期的卷首语就写这个！”

    她抬起多年坚持运动打造的紧致手臂，示意之南看向百叶窗外，“我们这里的单身女性样本非常齐全，有未婚单亲妈妈，离异单亲妈妈，姐弟恋、大叔恋、异地恋、约会软件骨灰级玩家、丁克家庭、30以上的单身女性只是标配，加上你一个分居的，perfect! ”

    之南：“Woww……”

    乔柯看之南很感兴趣的样子，补充道：“关于这个职位和待遇问题……我现在能给你最高的是资深编辑title，底薪没有你过去的高，但是从去年起，我们的编辑都开始有KPI，是可以去与客户签单的，签了单你就能提成。”

    她不无感慨地说：“现在做编辑不比从前，不是只把视觉和文字做好，专注于高质量的内容就够了，都要转型成为销售。”

    之南点头，她早有这样的觉悟。

    乔柯十分满意；“你要是觉得OK，春节后就来入职吧。”

    之南站起身告辞，乔柯一瞥她手腕：“袖扣不错。”

    假笑天团好久没有齐聚一堂了。

    阿尧是湖北人，那年春节回家后，直接就原地待命了一年，转而为《Mode》公众号写专业的明星造型盘点，反而比原先更忙，已经把自己写成了知名KOL。

    GT两年没回加国蹲移民监，身份岌岌可危，二丫劝她放弃得了，哪儿也没有国内好，起码外卖快递从来没停过，不像有的发达国家还要抢厕纸。

    二丫的品牌现在生意很好，她把同一栋楼的另一间商住两用的公寓租了下来，做工作室，里面有个带独立卫浴的主卧，之南回京就暂时住在那里。

    这天去西城的国际人才中心办事，从R集团离职后，之南的档案就存在那里。上地铁时正赶上放学时间。最近学校开始陆续复课，因为出入都要核酸，许多学校把放学时间提前了。

    地铁上一个背着黑背包的矮个儿男子，拽着拉手，站在一个小姑娘身后，小姑娘穿着校服，背书包，扎着高高的双马尾。只见男子伸出手指，环绕在小姑娘的头发上，似乎很亲切地拨弄着她的马尾辫，就像是个熟悉的长辈。

    大部分这个年龄的孩子都有大人接送上学，看起来并无异样。

    车厢里不算拥挤，瘦瘦小小的女孩子面貌很普通，戴着口罩，即使脸上已满是不适，却没人注意到她的窘境。

    列车转弯晃动，男子顺势离小姑娘更近，用下身去蹭女孩瘦小的肩膀。

    女孩已有察觉，却僵立无法挪动，只能拼命缩起肩膀，全身紧绷。

    女孩越躲避，男子竟然蹭得越靠前。

    应之南本来在另一头坐着放空，余光突然发觉这一幕，怒火中烧，腾的过去一脚踹上猥琐男的脚后跟。男子踉跄一下，应之南揪住他的背包把他拉开，又从侧面去踹他膝盖。

    猥琐男大叫：“你丫有病吧！认错人了吧！”

    应之南怒吼：“打的就是你！看看你的裤子！人渣！”

    猥琐男：“你有什么证据？你信不信我打死你！”

    应之南掏出手机：“我现在就报警！有本事你别走！”

    这时列车即将靠站，应之南拨了110跟男人对峙着，男人见势不妙，冲她甩下一句：“你丫变态！更年期欠X！”下车跑了。

    应之南挂了电话，气血翻涌，只见车上的人都看着自己，再看看小姑娘，似乎还在后怕。她走上前去问她：“你快到站了吗？”女孩说：“还有两站。”之南又问：“那你想下车吗？”女孩点点头。

    之南带着女孩在下一站下了地铁，小小年纪，但已懂得自尊与尴尬，之南将她带离那个不适的场所。

    她问女孩：“那我们搭下一趟车继续走？”

    女孩犹豫了一下，眼中有恐惧。

    呵，之南会意，是怕色狼也会在下一趟车上。是个聪明孩子，而且，恐怕不是第一次遇见。

    之南想了想说：“还有一站地，阿姨可以陪你走回去，你想喝饮料吗？想喝陪你去买。阿姨是陌生人，不方便请你吃东西，但可以陪你一会儿。”

    女孩点点头，她们一起去便利店买了奶茶，女孩自己用一卡通刷了卡。

    她们摘了口罩，边走边喝，女孩认识路，走得很镇定。

    之南说：“以后碰到这样的事情，不要害怕，更不用觉得尴尬，可以甩头，可以走开，如果实在生气，也可以像我一样打一架。”

    女孩低下头：“我不知道该怎么打架……我妈从来不让我跟别人吵架。”

    之南说：“你妈说得也没错，吵架不是什么真本事。但如果心里委屈，一定要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妈妈，不要夸张，也不要隐瞒。

    女孩说：“可是我不敢……我妈妈说过，女孩子一根头发都不能让人碰，可是，我不知道如果有人碰了，该怎么说……”

    之南问：“那你和小伙伴或者同学说过吗？”

    女孩说：“我说有人在车上摸我，他们会起哄，说我说流氓话，不要脸。还会在背后说我自以为是。”

    之南气结，这就是女性叙述的缺失，无论什么年龄，女性甚至不被允许，也无法用属于自己的语言来表达遭受的侵害。

    羞耻感，是父权用以驯化女性的第一步。

    那些软弱的、内向而自尊心强的、不受人重视，甚至有讨好型人格的孩子，最容易成为被猥亵和侵害的对象。可气的是，惯犯总是对他们的受害者，有着最敏锐的嗅觉。

    之南告诉她：“首先，遇到坏人，不是你的错，这个世界就是有坏人的。但是坏人都是心虚的，最简单的，就是说：‘你干嘛？别碰我！’”

    女孩问：“那如果真的是我弄错了呢？”

    之南：“弄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是好人，一定会理解你。”

    之南又问：“明天你还敢自己坐地铁吗？”

    女孩想了想说：“嗯，我可以。如果遇到坏人，我就像阿姨说的那样，试试看。”

    女孩又说：“下个学期，我妈就要带我出国了，我害怕到了外国，还会被欺负……”

    之南看着女孩：“那阿姨教你一句话，好女孩上天堂，坏女孩走四方。Good girls go to heaven, bad girls go everywhere。”

    到了小区门口，女孩说可以自己回家了，向之南告别。

    她忽然说：“阿姨，你看起来有些眼熟……你是不是网红？”

    之南笑了：“阿姨不是，快回家吧。”

    女孩进了小区，忽然撒开腿肆意奔跑，不复地铁上的局促瑟缩。

    之南目送着女孩的背影。

    呵，云笑，云笑。

    你已初历这残酷世界的重重恶意，愿你前路所遇，皆为良善，倘若不幸，要深昧人间悲凉，终能一笑置之。

    加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