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南

    香港,赤柱码头。

    一年一度的盂兰胜会,因“限聚令”故,取消大部分公众祭祀活动,只于小范围庙宇内举办仪式,以慰先人。

    庄老太爷于月前不幸染疫,驾鹤西去。

    好在身前财产几已全数变为信托基金与巨额保单,下一代只要循规蹈矩不作妖,可保几世安稳。

    庄仲鏞与应之南站在码头上,看着一艘艘祭祀先人亡灵的庄氏水船顺流而下,漂向赤柱湾,最终汇入南中国海。

    庄律开口道:“Regina,你我已正式分居,最快6个月后,离婚正式生效。”

    他看着之南;“这一年来,辛苦你了。”

    之南:“这一年来,谁不辛苦?我们已足够幸运。”

    庄律:“我由衷感激你。”

    之南:“Stephen,祝你和聂生幸福。”

    庄氏老太爷生前,笃信道教,不认可非婚生子女。庄仲鏞若想在家族第三代中最大化获取应得的份额,最好是与合法配偶生下后代。但他这份人也有自己的执着,并不希望与携带另一女性DNA的人类发生亲子关系。他希望寻找一位既能签保密协议,又能签婚前协议,身家清白,能入庄氏法眼,又能替他保住身家的女性为合法配偶,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

    这样操作实属无奈,在良知配额足够时,他也不希望长此以往,这样对对方,尤其对自己和聂生都不公平。

    第一次遇到应之南,他自觉并无胜算。数月后在岛屿的局上,重遇到她,得知S刊的动荡,而她竟然还在覃老的邀请名单内,不由生了好奇,向覃老求证。覃向霖这样的千年狐狸,看人倒是奇准,不介意在中间做个便宜媒人。庄律仍不放心,私下找人进一步调查,发现了一个让他大喜过望的事实。

    应之南因子宫缺陷,不宜生育。

    在物色适配女性时,庄仲鏞最担心的,就是无论签多少协议,女方还是会想方设法得到他的DNA,再搞出个继承人来,然后以生物学母亲的身份与他发生一辈子的利益纠葛。

    应之南愿意帮他这个忙,但约定只有一年婚约,在他拿到份额之后,两人离婚。

    婚前协议签得滴水不漏,离婚后,应之南只获得落在她名下的物业及资产,不会成为信托受益人。

    基本上也没什么是落在她名下的。

    庄律:“那艘船是你的生日礼物,它属于你。”

    之南笑道:“庄大状别开玩笑了,谁不知道养一艘游艇比买一艘还贵,我可负担不起。如果可以,请替我捐给本地海洋保育机构改为科考船只使用。”

    庄律:“当然可以。不如,你给这艘船起个名字?就叫‘之南’可好?”

    之南望着赤柱湾上的点点河灯与船帆,远处的黑暗恍若冥河,每一豆萤火代表一个逝去的魂灵。

    新加坡。

    作为一个40%常驻人口为外来务工人员,高度依赖国际人才的经济体,在国境关闭,工作许可发放紧缩,政府一年两次提高工作许可的薪资门槛后,新加坡17年来历史上首次出现人口下降,进入经济衰退。

    经济衰退首当其冲的是旅游业,新航一次性裁员20%,酒店与办公楼空空如也,居家办公的普及让商业空间失去租约,建筑业停摆,各大全球企业进一步加快召回驻外员工。

    失业率的增长,让本地排外情绪滋生,人们呼吁将有限的工作机会留给新加坡国民,留给外来务工人员的岗位集中在医护、科研、建筑劳工等关键性技能领域。

    云升的客户大多集中在酒店集团与旅游业,他做好了随时被召回,甚至失业的准备,大不了开个账户在家做操盘手。

    Jake因为是新加坡国民,这时成了公司的香饽饽,提了Director,随时取代云升这个MD。

    这一年,每个人都深刻领会了,什么叫无常。

    Phan也面临被华尔街召回的局面,邮轮首当其冲地成为高危空间,他客户旗下的豪华邮轮不是在港口里生锈就是改为运粮食运快递包裹,从彼时的形势看来,大有一去不复返的意思。云升若回北京,正好补位。

    Bec姐还是那句话:是你的,终究是你的。

    云升收拾行装,看到抽屉深处那只淡蓝色的盒子。

    他拿出来扔进行李箱。

    没有直飞航班,他得先飞到香港隔离,然后等待出关配额,飞到周边地区隔离14天,再回京居家7天,加起来得小一个月。

    他在北京没家了,还好城际花园的租客也退租回了老家,一直空着,跟方渝打了招呼,隔离后他暂时住一阵子。

    方渝说正在考虑带笑笑润到南半球,西城的小学已经卷得孩子透不过气,而且居家上课太虐了。

    香港是他入行的地方,云升在骆克道上走着,昔日那些红男绿女的都市传奇并不属于那时的他,倒是便利店、湾仔街市、港岛西区十几平的合租屋更有回忆。

    无事可做,索性去湾仔码头搭天星小轮吹吹风。

    他搭的这艘船叫“晓星”号,是7月始航的香港第一艘维港专营航线的低排放环保渡轮。过几日便是圣诞,维多利亚港的海风温润如昔,云升望着海上的帆,这一年的种种涌上心头,啊,她是不是也在香港呢?

    即使在,也不会跟天星小轮有什么关系吧,云升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还记得“千万豪华游艇生日礼……”。

    尖沙咀到了,人群保持着社交距离,云升慢慢踱步走上码头。

    正值黄昏,一艘白色的流线型船只从维港快速驶过,露出船尾半个“南”字。

    津城。

    之南陪母亲在山脚买了一束白菊,两人一步一步地沿着台阶往山顶走。

    母亲这两年膝盖不好,上山下山都吃力,所以一年最多来一回。

    也许,以后就只有之南自己来了。

    父亲的骨灰安放在山顶的壁葬长廊,能俯视整片陵园的风景。

    “你和香港人离婚了?”母亲问。

    “嗯,还在分居阶段。”

    “我就说闪婚不靠谱。”母亲有些气喘,放慢脚步。

    那年父亲病情忽然恶化,她匆匆从京城赶回家。

    其实到了这样的阶段,也帮不上什么忙,亲人在身边,主要是提供情绪价值,有个安慰。

    父亲最后的心愿,是能看到应之南有个归宿。

    也就是那个时候,在岛屿又遇上庄仲鏞。

    婚礼后2个月,父亲便过世了。她从R集团正式离职,之后的大半年她都待在津城陪伴母亲共度时艰,直到庄老太爷过身,应之南好歹是名义上的嫡孙媳,遂赴港奔丧。

    “那香港人那么有钱,离婚就没给你分点儿?”母亲又问。

    庄律确实有给她一笔款子,算是表示感谢。之南全数捐给了边远山区女校。

    除了父亲的一点点遗产,她唯一的物业还是雀居A栋1005。离京之前,她也把房子托管给了“自住”,因为是陈淼内推的客户,“自住”多返了一个月租金。这两年“自住”又号召业主们给租客减租,之南也配合了。

    那时兵荒马乱的,小沙发和家具只能托家装公司回收处理,陈淼的发小帮了忙。

    之南本来想问问橙子有没有兴趣接收小沙发,然而旅游业的寒冬之下,橙子的民宿直接黄了,她还是在家做微商,倒腾茶叶和花艺。

    “你今后什么打算?也没弄个身份?我就没见过离婚离得这么亏的。年纪越来越大,将来更难嫁,也不知道给自己留点儿保障。”母亲继续嫌弃她。

    之南唯唯诺诺。

    郑总最近和之南恢复了联系,她在南欧过得很平淡,小地方人口稀疏,西班牙丈夫居家工作,和郑总一起把房子翻新,日日打理花园。郑总的西语已经颇流利,还想找个书念。

    近两年,京城房产交易仍然活跃,但主要限于学区房和一手房。郑总觉得自己的一套房子已经到了峰值,再往下就不好说了,现在全世界都在经济衰退,租金也提不上去,是时候出手。她记得之南前两年似乎是动过换大房子的心思的,杀生不如杀熟,遂来问问她。

    当然不能一上来就聊买卖,这样显得太现实了,郑总也得关心关心老下属的个人生活。之南只透露了父亲生病和过世的一些近况,郑总亦唏嘘不已。

    “诶呀,那家里就你一个孩子,你还回北京吗?”郑总非常关心这个问题,要是应之南就此留在老家,那就不太可能成为自己的买主。

    “应该还是要回的,就是不知道回去能不能找到工作,现在应届生都毕业即失业。”之南坦言。

    郑总浸淫时尚圈多年,与各杂志中层以上的编辑相识于微时,一听就知道之南这是在投石问路。她想了想说:“C刊倒是最近在招专题编辑,我给你问问。”

    C刊一直是《Singular》最重要的竞争对手,两家杂志定位和风格都类似,S刊的客户主要是年轻高街品牌,C刊则更深耕奢侈品,受众的年龄层和消费门槛更高一些。

    “如果回北京工作,是不是要考虑把你妈妈也接到北京去呀?家里地方够住吗?”郑总终于丝滑地入了正题。

    这倒是提醒了之南,她还没考虑到这一步,但郑总说得很有道理……

    另一件事,就是她确实对雀居有了心结。

    想到雀居,就会想起他,想起那个晚上,想起那个,不曾到来的孩子……

    之南答应一回北京,就去实地看看郑总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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