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组会议室里，沙巴项目小组考察归来，就Hytt酒店集团在沙巴亚庇认领生态保护区，并纳入Noah酒店管理的营销策略，向云升和副组长Jake做内部汇报，由陈淼主讲，列席的有Venita和其它几位同事。

    尽调小组在过去两周里，以邮政编码为索引对当地旅游市场做了客源分布调查，又在当地收集了超过1000份游客样本，加上近5年访问沙巴的国际目标游客占比，出具一份概括性的市场调研报告。

    Will主要的任务是去落实生态旅游资格认证，马来西亚本地有自己的认证体系，这个比较好拿；但是要做国际市场，最好有国际认证资质，这个就复杂多了，究竟与哪家认证机构合作，涉及建设保护区的过程和建成后管理中使用的各项指标，需要至少一年的考核才能拿下来。

    碧朱说：“这些都是相对常规的一些考察，目前，我们遇到最特殊的问题是这个，”她翻到下一张ppt，整个生态保护区的地图显示在投影上，“大家看，这条与保护区相邻的河，是亚庇山区主要水系一条分支的一段。要做生态保护，势必要把这段河道划入保护区。”

    “但是，这条河的两岸，行政上分属当地两个城区，两岸经济发展不平衡。之前河上有运输和渔业，还有三不管地带，已经形成了当地的一条产业链。如果要划入保护区，就不能行船，不能捕捞，进而影响当地人的营生。我们研究了保护区建立之后的盈利来进行补偿的方案，但问题又来了，两个行政区互不相让，都想拿大头。”

    陈淼接着碧朱的话说：“我们这次去见了这两个区的负责人和各商会代表，了解上下游具体有哪些持份者，做事需要得到哪方面的支持，反对的声音不少，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逐家谈判……”

    云升发现，两周的考察里，陈淼已经展现了很强的团队领导力，俨然是这个考察小组的核心人物。

    他在会议桌一头听着，长途飞行，疲劳缺觉，加上冷暖变化，又在医院冻了半天，夜里还是发了低烧。第二天虽然退了，人还是有点儿蔫，他平时就端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脸，这会儿显得更阴沉了。

    报告完毕，云升让小组成员和其他人先退席，只留下Jake。

    众人离开会议室后，Jake对云升说：“Sing，本来把Malcolm招进来，是希望能给这个项目当个有专业背景的噱头去忽悠资方，结果他这一去，反而把问题都暴露出来了，依我看，RAYCORP的风控未必能过，这个项目八成得黄。劝你当断则断，及时止损吧。”他拍拍云升的肩头，出去了。

    云升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吃了片感冒药，看到微信里传来一条信息，有点头疼。

    之南这两天除了上班，每天都去医院陪一下橙子。橙子伤口愈合情况还行，该用的药都用了，就是各项指标不太稳定，癌指甚至还有升高的趋势，不过医生说是暂时的。医院病床很紧张，术后3天就出院，回家卧床静养1个月再复查。

    橙子坐在病房的洗手间里，之南给她用免洗喷雾清洁头发，说起上次陈淼在露营时大力普及生态环保，橙子说：“小哥哥还挺理想主义，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孩纸，一张没被生活欺负过的脸。”

    “对了，”她边把喷雾的泡沫梳到地上，“手术那天和你一起来的男的是谁？”

    “一个高中同学。”

    “睡过？”

    “没有！”

    “想睡？还是他想睡你？”

    “你就不能想点儿别的？看来你刀口是不疼了哈。”

    橙子苦笑：“我且得斋戒个仨月到半年，等出关都36了。欸，器官能用的时候就别闲着，等衰退了你想用，早锈住了。”

    RAYCORP顶楼的LED屏幕闪烁着，循环播放天空、大地、海洋的变幻。黄昏临近，Logo上那弯旭日愈发耀眼。

    云升穿着大衣走到屏幕下，觉得那小子有病，大冷天的居然约他上天台。

    陈淼走到他身旁：“升总已经知道了吧。”

    云升：“什么时候走？”

    陈淼：“下周入职。以后我受雇于亚庇政府，会作为生态区的负责人继续与Hytt对接，希望我们还有合作的机会。”

    云升：“我说过，你会一展所长。”

    陈淼：“是，升总对我有知遇之恩。”

    LED屏幕下还是个小型的篮球场，陈淼拿起个篮球：“打一场？听说升总以前是校队？”说着脱去外套，自顾自地运球上篮。

    云升也脱去大衣，挽起袖子，两人开始1V1 。双方各有胜负，到第六局时，陈淼已经连赢两局，渐占上风。比分来到5:5，陈淼控球上篮，球碰到了篮筐，云升抢到篮板，在三分线外进球，追平了比赛。

    两人和平击掌，坐在篮筐下喘气喝水，陈淼说：“我有个提议，升总可以多给女员工一些机会，Bibi这回的表现就很突出，能融入当地，共情能力强，也很知道变通。”云升答：“嗯，你观察得很到位。”

    陈淼拿起外套：“先走了，江湖再见！”他跑两步，又回身比了个手势：“Yo mate, I’m watching you!”

    云升扶着腰把自己撑起来，气死他了，刚才那个进球拼了老命才挽回自尊，如果不是刚退烧，他早就把这小子KO了。什么江湖再见，乱用成语！

    可算送走了。

    11月底的万圣节，是假笑天团全年最重要的日子，二丫命令大家dress up去看通宵恐怖电影午夜套餐，6小时连放那种，并力邀陈淼加入。今年造型主题是“复仇者联盟”。

    二丫戴了个头套，整张脸连眉毛也涂白了，宽袍大袖地cos古一大师；GT看起来比较正常，穿一身黑，只在胸口贴了张会发光的方舟反应炉贴纸，扮钢铁侠；之南戴了顶红色假发，配“井盖儿系列”的choker和低胸伞裙作绯红女巫，陈淼则染了灰白银发cos她双胞胎弟弟“快银”。大家11点50分齐聚影院门口，只见阿尧头上戴着小狼耳朵，一只手上绑着几根高丽国筷子出现了。

    众人：“咦，你扮的是？”

    阿尧：“金刚狼啊！吼！I’m wolverine!”她比划着手上的不锈钢筷子。

    众人：“X-MAN不是复联的！”

    头两部电影放的是《寂静岭》1和2，阿尧只熬完1就走了，二丫和GT也在2开场20分钟后宣布弃疗，回家养生，只剩下女巫姐弟还在坚守。

    他们坐在影厅最后一排，这时坚持下来的观众并不多，零零星星有五六个人散在不同角落。为了打发困意，两人低声聊起天来。

    之南递过去爆米花：“怎么走得这么突然，刚装好房子。”

    陈淼：“嗯，房子我交给‘自住’了，签了3年，租金还可以。”他往后一仰：“从此我也是有‘躺平收入’的打工人了。”顿一顿，又说：“我给管家提了个条件，就是不能让楼下的邻居不高兴。”他冲之南眨眨眼。

    之南：“是你喜欢的工作就好。以后会常驻马来西亚？”

    陈淼：“应该是吧，感觉那里有很多我能做的事情，不像投行，项目不行就得换。做可持续听起来高大上，其实地位很边缘……”转向她：“也可以说是为了理想。”

    之南：“我从不觉得你边缘。”

    看到陈淼眼中刹那的躲闪，她笃定地说：“你从不欺瞒，也不勉强任何人接受，总是尊重对方的感觉。我这么说不是为了政治正确。你让我相信，如果我有什么不舒服，可以直接告诉你，而你不会judge我。”

    陈淼怔怔的，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一次灵魂的共振，心中原本只有一点星火的不舍忽然燎了原，幽幽说：“姐姐，可是我想judge一件事……”

    “他或许会不够爱你。”

    之南摸摸他柔软的一头银发：“小盆友，你又知道什么是爱哦。”

    陈淼双手撑着之南的座椅扶手，凑到她鼻尖，眼波流转。

    “姐姐，我后天就走了……”

    他的身体缓缓向下，双唇擦过她胸口，在黑暗的电影院里，跪到她腿间，把头埋下。

    “Malcolm ! No! Stop it!”之南又惊又羞耻。

    陈淼不住手，继续向下，掀起她的裙摆。

    “No! Malcolm, I mean it! Stop it!”不敢声张，她紧张地按住自己的裙子。

    然而他只是轻轻脱下她一只系带玛丽珍，亲吻她的足背。

    如中世纪的骑士告别他的Lady。

    陈淼帮她把鞋系好，呵呵笑着坐回自己的位子：“Got you!”

    之南拿爆米花丢他，两人一面互丢，一面看完了电影。

    陈淼飞亚庇的日子，送行的有之南、假笑天团、几个4组的同事，他们还见到了他传说中的表哥——又一个让假笑天团尖叫的天菜。橙子还在卧床，托之南带去一罐石斛。陈淼穿回M大Logo帽衫，携登山背包，前一阵子去东南亚，肤色已是健康的棕色。之南拥抱他：“I’ll miss your chowder！”又塞给他一支小盒：“送你的。”

    飞机上，陈淼拆开盒子，正是那卷曾贴在二丫冰箱上的X光片。

    他抚摸着那道若隐若现的，浅浅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