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皇宫已经全部被我们控制住了，伪皇帝毒杀先帝，已经自缢身亡，接下来该如何做，请殿下吩咐。”

    “将先皇诛除谋逆的密旨昭告天下，搜罗伪皇的同伙，平息谋逆大案。”

    越州有他早就备下的储备人才，如今大半调入京城，弥补铲除余党后的空缺。

    国丧布置都是现成的，接着再造先皇的灵堂便是。皇后既然是裴建章的生母，自然褫夺后位，以庶人下葬。

    之前裴敬玄和裴建章父子相斗，杀死不少高级官员，和世家大族。这些人的府邸里，通常都有满满的粮仓，囤积着大量米面。如今正好拿出来赈灾。

    “本王这里有先帝传位遗旨，明早登基称帝，王妃乃我元配，晋封皇后。”

    想起妻子，裴清玉疲倦冷峻的脸色温柔起来。

    林乐乐被重兵护送到京城，一路上看到灾乱减轻多了。裴清玉劫富济贫，开仓放粮，城门处摆着大大的粥锅给排成长队的百姓施粥。

    进入京城之后，南边的贫民区还好，房屋没受到什么损害。

    北边靠近皇宫，是达官贵人所居住的地方。好几户墙毁屋损，大门四敞。有的大宅被烧得乌黑，到现在还能闻到浓烈的烟臭。

    皇宫也烧毁不少殿宇，断壁颓垣，仍旧到处挂着白色帘幔。

    许多身着黑色短打的工匠，正围着破损处敲敲打打地修补。

    只有宫墙边的槐树枝繁叶茂，碧绿的叶子舒展在和煦的阳光下。御花园的牡丹芍药姹紫嫣红怒放着，不受凡世的叨扰。

    苦了新皇帝裴清玉。

    因结束一个旧王朝，开启一个新王朝，不是那么简单轻松的事情。要替前面的残杀收尾，要赈济灾民，要派人平息蔚州的战火，要抵挡太子余孽的反扑，还要除旧敌，赏功臣。

    裴清玉登基的第一天，就面临纷至沓来的公事。

    林乐乐到来之前，他连续六七天，一边守灵，一边处理公事，三更半夜还不能放下朱笔休息。

    已经够疲倦头痛的了，还总有崩溃癫狂的老夫人们找他哭。敬玄和建章之斗，死了太多双方簇拥，很多都是沾亲带故，乃至公侯伯爵。

    如今新帝登基，那些遭遇横祸，家破人亡的郡公夫人，国公老夫人之类，一边入宫哭灵，一边恨不得把所有的不甘悲愤对着新皇帝倾诉，好希望一能报仇雪恨，二能恢复荣光。

    老夫人们涕泪横流，哭得裴清玉眉心直跳。纵然前朝事情和女眷们关系不大，以他的脾气，也真的很想提刀杀人。

    何况除了这些妇女聒噪挑战他的耐心，那些争权夺利的功臣也一再拱动他心中的燥怒之火。

    一碗水虽然尽力端平，总有些微的端不平。就有那几个牛哄哄凶恶恶的蠢笨武将，这个觉得自己功劳高，官小了。那个觉得自己该留在京城，不想调到外地。

    又这个武将觉得文官懂屁，不听宰相指挥。那个宰相受不了武将粗鲁无状，不服管教。

    总是每每下面摆不平了，直闹到他的御案之前，裴清玉总是想着这些混蛋都是功臣，所以耐性子当判官判定调和。但另外一方面，真疯狂地想把这些油盐不进的混蛋们全砍了！

    当皇帝不仅要知人善用，把握好国家的大方向，还需要做一个高明的修船匠，解决这艘大船无数零部件之间的互相摩擦问题。

    这日，新晋封皇后的林乐乐懵懵懂懂地再次进宫，以为自己要和以前一样，继续穿着素衣跪坐大殿守灵就好，还想着隔了这么多天，再次见到裴清玉要问他些事情，结果就听说后殿里武将惹怒了裴清玉。

    “陛下震怒，正亲手鞭打人呢！”

    林乐乐提着裙子赶到后殿，还未进门就听到惨叫声和鞭子咻咻打人的声音。

    一进去，就看到鞭影狠狠抽到一个彪形大汉身上。

    裴清玉微微咬牙，面无表情，好像听不到下面人的惨叫和求饶，竟要把人活活抽死的模样。

    侍中宗政安跪在左边，吏部侍郎柏书跪在右边，俱是惶恐，嘴里劝谏，却不管用。

    “怎么了这是？他做了什么，惹得陛下这么动怒？”

    就在鲍霆以为自己要被陛下活活抽死，已经绝望的时刻，忽然听到少女怯怯的声音。随着话音落下最后一记鞭子，越来越狠无边无际的鞭子倏地停止了。

    柏书抬头见到一身素服的林乐乐，犹如见了救星，大喜过望，忙用眼神求救。

    宗政安观察陛下，见怒意汹涌的他忽然像是被人定住，那通身的戾气犹如寒冰遇见暖阳，冒着丝丝白气融化了。知道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忙趁机求情。

    “陛下，虽然鲍霆出言不逊，侮辱侍郎柏书，然而既然得陛下训诫，想必已经知错了。”

    鲍霆连忙有气无力道：“陛下，臣知错了……哎哟……陛下一直知道老鲍憨，下回再也不受小人挑拨了，老鲍向柏侍郎道歉，以后再嘲笑柏侍郎出身，就把自己的狗脑子割下来给他当球踢！”

    柏书也忙说：“陛下息怒，臣愿意接受鲍将军的歉意。何况别的不说，皇后娘娘刚从皇陵归来，一路车马劳顿，凤体尚需要休息，就算看在娘娘的份上，也请陛下饶恕鲍将军这次吧。”

    裴清玉收起溢出的怒气，沉声道：“滚出去！”

    于是几个大臣忙忙抬着爬不起来的鲍霆退出去。

    林乐乐见大门关上，闲人退散。

    屋里的烛火摇曳，门上阴影闪动。回过头来，裴清玉怔怔朝她走过来。

    她的视线往下面一移动，裴清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来，忙把沾血的马鞭扔到地上。

    “你怎么……这时候就到了，不是说下午才到吗？这些侍人也真是，怎么不及时通报？”

    其实侍人想通报的，但是主上正在气头上打人，连侍中大人都劝阻不了，这当头谁敢上前禀报？

    裴清玉心里懊悔，若早知道她这时候来，就是气死也得忍耐片刻，就算推出去叫侍卫动手，也不会亲手打人。

    林乐乐方才见他打人的时候，是有点怕，她从未见过裴清玉在她面前这么凶狠的样子，简直像狂怒的狮子。

    这时候见他冷静下来了，虽然脸色有些臭，气息却平和许多，和往常差不多，没有方才森冷可怖的模样，于是放下心来。

    裴清玉靠近她，她就小鸟依人抱上他的手臂。

    “我想早点儿见到你，叫人在路上快一点儿赶车，怎么，不行啊？”

    “怎么不行，当然行了！”

    裴清玉感受到怀里的温暖，闻到熟悉的馨香，僵硬的肌肉渐渐放松起来，脸色也柔和多了。

    “清玉，这些大臣是不是做了很大的错事，瞧把你气的。”

    裴清玉本来不想和她说这些朝廷的糟心事儿，但听见她关切，由不得自己，答道：“可不是。有几个着实糊涂地不开窍，简直快把我气死了！”

    林乐乐完全没有贤惠皇后的表现，比如说“君明臣直，有人气你，说明你很行，我替你开心……”之类。

    她掩着嘴，悄悄对裴清玉说：“这些人也太过分了。瞧，把我家的清玉都气瘦了，下巴颌都尖尖的了。他们怎么能这样呢？

    要不然咱们偷偷搜集他们的弱点吧。据我所知，鲍霆最喜欢吃烧鸭，听说到哪儿打仗，先把附近的肥鸭子搜罗一空。要不等国丧过了，咱们就不许他吃烧鸭，馋他一年，好不好？”

    这几个都是裴清玉当日孝王府的心腹，林乐乐自然也认得。

    裴清玉听她絮絮叨叨，也不知怎么，沉闷的心情忽然放松起来，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

    本想笑她幼稚，谁知看见她亮晶晶期待的眼睛，就转了口。

    “好，就这么试试吧。你可真聪明，给我解决大难题了。”

    两人一笑，这事儿就过去了。

    坐榻中间的桌上有茶，有梅花糕，云片糕。裴清玉见林乐乐一气儿吃了好几块点心，可见是饿了，忙叫外头送膳食，又问她在皇陵和路上遇见什么，经历什么。

    林乐乐一直被重兵保护，所看到听到的都是小事。

    老皇帝死了，哭得最伤心的是他的心腹人，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要失去势力了，怎么能不哭。其余人并不怎么难过，终于得到散粮救济的百姓甚至觉得很高兴。

    林乐乐那时候只是担心裴清玉别叫谋反的人刺杀受伤。本来也担心他心理受创，然而想起来裴清玉和先皇先皇后感情淡薄，大约创伤也有限，如今看他和太后死去的模样差不多，也就不再多担心。

    “对了，你把衣裳都脱了，叫我看看。”

    “看什么？”

    “当然看你有没有新受伤的地方！”

    裴清玉推脱不得，只好解开外袍，露出宽肩窄腰。

    大殿太深，就算白天也需要点着宫灯照明。橘色的灯火照在一身雪色漂亮紧实肌肉上，林乐乐装作看不见优美的身形，手指划过宽阔后背的蝴蝶骨处，凑近了看，十分疑惑。

    她又捡起来屏风上自己送的雪蚕软甲，拉扯看看，并未有破洞。

    “你这儿怎么受伤的？怎么宝甲没破，倒是谁把你这儿划了一道子，疼不疼呢？”

    裴清玉装糊涂：“这个……我也想不起来了。宫变那夜累的很，到处打打杀杀的，记不得这处了。”

    林乐乐手指又滑到背的中间。

    裴清玉觉得轻轻痒痒，忍不住微微动弹一下，一本正经道：“你不检查检查前面？”

    林乐乐转过来，入目就是宽阔的胸肌。

    眼睛扫视一下，脸蛋一红，拍了他紧实的腹肌一把，说：“穿上衣服。前面哪有新伤。”

    “下面不检查检查吗？”

    “滚！”

    裴清玉被骂了也不生气，林乐乐把袍子砸在他身上，他就好脾气笑一笑，自己乖乖穿衣服。

    “不过你是真瘦了。这几天很累吧，没好好吃饭？”

    裴清玉系好腰带，点点头。

    “真可怜。我这才听说，青蛤不算是肉，我叫他们弄了一大麻袋青蛤，等会儿给你炝青蛤吃……”

    林乐乐想一想，又挠挠头，“不对，青蛤算是河鲜，你有些新伤在身，不能吃吧？要不莲子正新鲜，给你弄道蜜汁莲子吃，又清甜又败火，好不好？”

    “我这点儿伤早就好了，两样我都想吃。”

    “好，依你。”

    裴清玉在坐榻上，高大的身躯朝她身上歪倒。

    “乐乐，我最近好累啊，好几天觉都没有睡好。幸亏你来了，抱抱我，叫我眯一会儿，好不好？”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