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花

    一个月前,秦优刚和靳寒川结婚。

    那时候秦优发病得非常厉害,几乎到了离开靳寒川就会死的地步。秦家不愿意自己唯一的宝贝亲生女儿忍受这种痛苦,几乎是威逼利诱靳寒川跟她结婚。

    所有人都知道,靳寒川配不上秦优。

    秦优才色无双,背景优越,若不是受这种病的折磨,靳寒川连远远看她的资格都没有。

    西城最富裕的家族之一,秦家家主秦文海的宝贝二女儿就这样嫁给了一个穷瞎子。

    至于始作俑者,秦淑,没人怀疑她。

    两个小姑娘去唱歌庆祝,遇到一伙不长眼的酒徒,姐姐被堵在卫生间里差点被凌|辱,妹妹在包厢内被刺激发病差点杀了人。

    秦优结婚那一天,秦淑过来祝她百年好合。

    看着那张戴着假笑的虚伪的脸,秦优被刺激到失去理智。

    她抬手将秦淑狠狠推倒,用力掐住对方的脖子。

    双方被拉开时,婚礼上所有宾客都看到秦优癫狂的模样,他们开始心疼那个不受待见的小姑爷,要守着这样一个疯婆娘过一辈子。

    谣言开始不胫而走。

    所有人都认为秦优有精神疾病,学校给她发了休学通知,曾经的好友有意疏远,就连家里的佣人也开始有异样眼光。

    秦文海让靳寒川带秦优出国,表面上是度蜜月,实际是为了避开流言。

    谁知道出国不到几天,秦优就在地狱来回了一遭。

    靳寒川本来就是治疗秦优的工具,这下秦优出了事,靳寒川肯定不会好过。

    准确来说,从两人回国的那一刻起,靳寒川就没有进过门。

    秦文海不许他进家里,也不许他离开。

    唯一一件御寒的大衣给了秦优,靳寒川在初春的花园里挨冻了一个星期,若不是家里的赵妈看他可怜,把那间花园库房收拾出来让他住,每日偷偷给他送点吃的,靳寒川估计不被冻死也早早进医院了。

    秦优看着在冷风中不断发抖的少年,心中情绪翻涌。

    上辈子秦文海几乎把他当亲儿子对待,结果被害到家破人亡,秦文海甚至给靳寒川跪下,求他不要那么绝情,给秦家一条活路。

    想到那些往事,再看看现如今的画面。

    秦优几乎快要控制不住大笑起来。

    真是,天道好轮回!

    *

    靳寒川在发抖。

    他勉强抱住自己的身体,露湿的黑色发丝下,长睫被呼出的热气打湿。细小的水珠挂在眉梢眼角,他快没有知觉。

    他的意识昏昏沉沉,瞎掉的眼睛酸涩疼痛。

    枯树的枝桠上飞来一只灰喜鹊,歪着脑袋看他。

    鸟儿唧唧叫了两声,靳寒川的眼前又浮现那日婚礼上的情景。

    宾客熙熙攘攘,化妆间里,靳寒川像个木偶一样被套上黑色西装,戴上胸花。

    房门外,几个客人围在一起说笑。有道熟悉的声音传过来:“这小子能娶到秦优,该给我们磕头道谢才是。”

    “二哥说的好!咱们几个上学的时候没少关照他,要不是我们,他能遇到秦优吗?能被女神救下吗?”

    “那就过去看看这小子识不识抬举了。”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撞到墙上弹回来又被踢了一脚。靳寒川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子,对这声音充耳不闻。

    窄长的镜子前变得拥挤,边缘的人影被拉长扭曲,像是从地狱来的恶鬼。

    有人从后面伸手搭上他的肩膀,力道颇重,靳寒川感到丝丝缕缕的痛。那道声音在耳边响起:“寒川,你还记得我吗?”

    镜前出现一张戏谑的脸,那人脸大眉毛浓重,一双眼睛单眼皮又生得极小,鼻短唇厚,活脱脱的酒色相,靳寒川在他的衬托下,肤白眼大,眉目端正,清新又脱俗。

    “蒋玄,别来无恙。”靳寒川脸色平静,礼貌地笑了一下,那只完好的眼睛甚至带了点笑意,而另一只坏掉的眼,冰冷带着死气。

    蒋玄心情颇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双黑豆一样的眼在他的脸上逡巡:“寒川,你现在娶到了秦优,我是真为你高兴,你俩的缘分也有我的帮忙,你说是不是?”

    寒川,寒川,热络而亲切。靳寒川恶心得攥紧手指。

    掌心被攥出鲜血,靳寒川情绪舒缓下来,语气淡淡:“自然。”

    “你小子识抬举!”蒋玄哈哈大笑,用力拍了几下肩膀,“秦优是我的表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以后跟着表哥混,我肯定不会亏待你。”

    蒋家比不上秦家,蒋玄的父亲跟沈茜雪是姐弟,蒋玄又比秦优大两岁,秦优从来看不上他,蒋玄无才又无能,还没成年就搞大了女孩的肚子,要不是秦家保他,蒋玄早就被那女孩家里报警抓进去了。

    这些年蒋家势头强劲,蒋玄的哥哥蒋毅颇有生意头脑,秦蒋两家合作,几乎占了西城半边天。

    蒋玄是个兄控,他知道自己无能,所以从来只听蒋毅的话。蒋毅让他往坑里跳,他就往坑里跳,蒋毅让他死,他拿刀就能戳死自己。

    秦家只有一个秦文海,其他人都是废物,秦文海一死,秦优一个人肯定保不住这么大的家业,蒋玄想帮自己的哥哥,他从来不把靳寒川放在眼里。

    靳寒川只是个没爹的野种,除了骨头硬,还有什么。

    蒋玄的面目越来越模糊,一道暖阳照在靳寒川脸上。

    金色光芒下,少女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这光芒太刺眼,靳寒川闭上眼睛不看她。

    秦优拢了拢身上的雪狐袍,这是她前年生日秦文海送她的礼物。

    灰喜鹊飞走了,光秃秃的树枝留不住它。

    秦优停在了花园的另一边,两人之间隔着一道玫瑰海。

    光只在靳寒川的脸上停了一瞬,很快便被乌云挡住。

    他慢慢睁开眼,少女站在晨曦中,白袍翻滚,长发飘逸。

    靳寒川无端想起,那双擦去自己脸上血污的手,他的脸颊发烫,被手指触到的地方传来痒意。

    从未有人为他停留过,他想再确认一次,那天发生的事情是不是错觉。

    王宇峥拎着医疗箱跟过来,也看到了这一幕。医者仁心,他不忍道:“秦小姐,你们的私事我虽然不清楚,但是这大冷天哪有不让进门在外面露宿的。”

    秦优不为所动,手指轻抚狐袍,轻声道:“王医生可相信,因果报应。”

    秦家对靳寒川的好,换来恶狼凶狠地一口。

    父亲死讯传来那日,靳寒川甚至不允许她去看秦文海最后一眼。

    这一次,秦优不会再心软。

    王宇峥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算了,你们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他要是病了可别来找我。”

    秦优心说,病了最好,烧他个七天七夜,也让他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好不容易重生一次,秦优只想赶快见到父母。

    她真的好想好想他们。

    秦优快步离开,少女的背影是那么决绝,甚至不愿意再靠近哪怕一点点。

    靳寒川冷冷地闭上眼。原来真的没有人会为了他停留。

    *

    秦优醒来的消息很快在家里传开。

    沈茜雪担惊受怕了好久,本就身体虚弱的她也跟着病倒在床上。

    秦优刚走到楼下,便看到沈茜雪被人搀扶着下楼。

    她快步跑上去,紧紧抱住沈茜雪,感受着怀里鲜活的生命。

    沈茜雪又惊又喜,到最后反而手指轻轻点了点秦优的脑袋,埋怨道:“你啊,还是那么不让我省心。”

    秦优眼眶慢慢红了,她把脑袋埋在衣服里,声音闷闷的:“妈妈我好想你。”

    沈茜雪平日见惯了秦优的没心没肺,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煽情的话,她柔笑道:“现在知道想我了?当初可是连家都懒得回一次。”

    秦优上辈子醉心画画,岑竹酒还没辞职前,带着她办画展结识世界各地的画家。

    那时候家里就像牢笼,秦优渴望着飞去更广阔的天地看看,也因此和父母的关系渐渐疏远。

    秦淑就是在那个时候取代她的。

    想到秦淑,秦优抬起脑袋,并没有看到她出现。“妈,姐姐呢?”

    沈茜雪脸色僵了一下,语焉不详道:“你姐姐跟着老师去学习了,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待在家里养病。”

    婚礼上秦优那么对秦淑,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两姐妹关系不好。

    不像秦优,秦淑知书达理,进退有度,更像是大家族培养出来的闺秀,跟很多圈子里的女生关系好,大家更喜欢秦淑,而不是秦优。

    看着母亲这么偏袒秦淑,秦优心里酸酸的。

    沈茜雪察觉到了秦优的低落,刚想安慰她两句,脸上就被飞快地亲了一口。

    她诧异地抬头,秦优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笑意和调皮。

    秦优的确不像秦淑,她坦率随性,真诚善良,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也不会勉强自己。她无所顾忌地表达自己的爱:“太好了!终于没人跟我抢你了!妈妈只许是我一个人的妈妈!”

    沈茜雪心里划过一丝暖意。看着秦优没心没肺的笑脸,她蓦然想起10岁那年,还是孩童的秦优。

    一次旅行,沈茜雪和秦文海捡到了睡在路边的秦淑。

    秦淑只比秦优大一岁,她说父母在车祸中丧生,福利院的人接收她但从不管她,生病了也只是扔在那里自生自灭。

    沈茜雪一开始没想收养秦淑,她跟秦文海有一个女儿就够了,至于秦淑,本想着把她送到更好一点的地方,但是秦淑跟在他们车后跑了十几公里,跪在地上求他们带她走。

    沈茜雪本来就心软,这下更是不忍心。

    她带着秦淑出现在家里的时候,秦优木着脸没说话,沈茜雪让她喊姐姐,秦优转头就跑出了家门。

    找到人的时候,秦优浑身脏兮兮的,一张脸倔强又冷淡,她指着秦淑说:“她不是我的姐姐,我才是你们唯一的女儿。”

    秦淑穿着洁白的裙子,头发编成辫子,她干净又懂事,仿佛她才是真正的公主,秦优只是一个嫉妒她的小乞丐。

    从那之后,沈茜雪的爱就分成了两份,秦优再也没有缠着她一起睡了。

    看着已经长大的秦优,沈茜雪不知不觉将她跟小时候的影子重合。

    她忽然发现,自己这些年对秦优忽视了许多,亏欠了许多。如果当初没有把秦淑带回来,也许秦优就不会跟他们疏远。

    “小姨,你身体还没好,要不还是回去休息吧。”一直跟在沈茜雪身边的女生开口说道。

    秦优看向她,对方身材娇小,只到她的肩膀,有些幼态的圆脸上是一双精明的眼睛,看上去很会来事。

    沈茜雪思绪被打断,这才想起来给秦优介绍:“优优,这是湘语,小时候你们一起玩过的,还记得吗?”

    湘语,沈湘语,那个总是跟在秦淑身边的小跟班吗?秦优当然想起来了。

    秦淑表面不争不抢,但城府深心思重,看起来与世无争其实什么都想要。沈湘语经常被她拿来当枪使,给她出头,替她背锅。

    秦优脾气古怪,沈湘语小时候就在她手里吃过苦头,知道秦优犯病会打人后,更是害怕她。

    见秦优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沈湘语头皮发麻,连一直搀扶着沈茜雪的手都不自觉松开,有些紧张道:“小姨,我,我去上个卫生间,你们先聊。”

    沈茜雪见她慌慌张张,以为真的很急。

    沈湘语走后,沈茜雪握住秦优的手,有些迟疑道:“寒川他······我劝不住你父亲,若是他进来的话,我怕文海真的会打死他。”

    秦文海是从部队出来的,秦家从老太爷就是当兵的,秦文海在部队更是呆了二十年,那一脚下去,靳寒川不废也得残。

    想到上辈子秦文海的下场,秦优哼了一声:“打死就打死,我也不喜欢他。”

    沈茜雪有些不同意地看向她,语重心长地劝道:“小优,你现在跟他结婚了,妈妈知道你不喜欢他,但是人活一张脸,再不喜欢也要尊重。”

    秦优嗫嚅了几下,讷讷道:“知道了。”

    沈茜雪摸了摸她的头发,满意道;“我会去劝文海,这件事跟寒川本来就没有关系,今天晚上你们还是住在一起吧,免得传出去被人说闲话。”

    秦优后背一凉。

    住······住在一起?

    *

    沈湘语从小门悄悄溜出去。

    秦优这个大魔王,小时候就古灵精怪的,偏偏那时候大家都很喜欢她。

    沈湘语还记得有一个冬天晚上,西城豪华游轮宴会,几乎所有豪门都来了。

    这种聚会都是熟面孔,那天秦优却牵着一个陌生女孩。

    女孩看起来很怯懦,跟在秦优身后,看见人就往后面躲。不自信也毫无特点,几乎没人关注她。

    秦优漂亮又耀眼,往那一站就足以惊艳所有人。跟秦优相比,秦淑太普通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开始注意秦淑的呢。

    大概就是秦淑落水,蒋毅把她救起来的那一刻。

    蒋毅是所有小辈中最年长也是最优秀的,那时候蒋毅刚上初中,已经长到一米七几,个子高高瘦瘦的,喜欢踢球,很多女孩都偷偷翘课看他打比赛。

    可是蒋毅只和秦优最亲近。也只有秦优敢叫他笨蛋和小胖子。

    几乎很少有人记得,蒋毅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

    蒋毅母亲早逝,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娶了新妻子生了另一个儿子,那时候蒋毅还在吃药打着激素,肥胖和疼痛日夜折磨着他。

    是秦优把蒋毅从深渊拉出来的。

    她每天都去看望蒋毅,鼓励他,陪伴他,逗他开心,一步一步重建蒋毅的自信。

    现在的蒋毅宛如脱胎换骨,优秀的样貌加上卓越的家世,很多女孩都暗恋他。可是蒋毅只喜欢秦优。

    秦淑落水的那一天,沈湘语正好看到了全过程。

    宴会举办到最高潮,秦优被众星捧月,秦淑站在角落眼神暗暗地盯着她,身边空无一人。

    直到邮轮快靠岸,船身摇晃,秦淑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被救上来的那一刻,蒋毅关切的目光望着她,原本忽视她的众人纷纷围着她。那一刻,秦淑是所有人的焦点,秦优被隔绝在圈子外。

    从那一天起,沈湘语慢慢发现,几乎每一个跟秦优交好的人,到最后都会成为秦淑的朋友。除了蒋毅。

    沈湘语并不在乎秦淑是用什么手段,她很讨厌秦优,只要秦优不开心,她就开心,所以沈湘语明知道秦淑是怎样的人,依然选择跟她站在一起。

    只是没想到,秦淑比她想得还要阴险。

    秦优那么优秀又骄傲的人,前途无限光明,本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结果才二十岁就嫁给了一个家世落魄身体残疾的穷瞎子。

    秦优宣布结婚那一天,蒋毅几乎疯狂。

    原本青梅竹马的两人,生生插进来一个靳寒川。蒋毅痛不欲生,杀了他的心都有。

    想到这里,沈湘语差点笑出声,一转身差点撞到人,不快道:“没长眼睛吗?”

    一抬头,对上一双漆黑淡漠的眼,沈湘语心狠狠跳了一下。

    靳寒川身量很高,一身黑色单衣勾勒出少年劲瘦的腰线,晨光下他的样貌宛如神祗,腿长脸小,黑色湿发搭在额前,玫瑰花和露水混合的味道清爽干净。

    靳寒川低声说了句“抱歉”,脸上却看不出歉意。

    沈湘语回过神来,像是掩盖刚刚的惊艳一般,故意生气大声道:“你碰我干什么?是不是想骚扰我?”

    身边干活的佣人们被她的话吸引注意,纷纷把目光投向这里,转身窃窃私语。

    “刚结婚就不安分,我看二小姐要惨咯。”

    “一个身世寒酸的穷小子,估计都没见过世面,真以为自己攀着高枝了。”

    “就是就是,要我说······二、二小姐!”

    秦优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地看着说话的几人。“你要说什么?说下去啊。”

    那佣人一脸惶恐,想说又不敢说,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

    秦优上辈子听说过,靳寒川刚来秦家的时候日子一直不好过,不仅秦家自己人看不上他,就连家里干活的佣人们也能随意使唤他。

    一个没有背景无依无靠的赘婿,别人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秦优不管和靳寒川有什么样的恩怨,自己的私事被人拿来当谈资议论。不可忍。

    这几个佣人只是见风使舵,秦优看向不远处的两人,目光逐渐变冷。

    靳寒川本就受了风寒,几天几夜没有休息好。

    沈湘语知道自己在秦家人眼里屁都不是,但是面对靳寒川,她有十足的底气,趾高气昂地数落他。

    靳寒川本想直接走过去,但是一抬头,却看见秦优就站在对面。

    他停住了脚步。明明,已经不抱什么期待了。

    之前的事都是他自作多情,以后······再也不会了。

    沈湘语并不知道有人站在背后,她越说越激动,仿佛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神一凌,抬手就要扇过去。

    靳寒川站在原地,躲也不躲,仿佛风中一朵小白花。楚楚可怜。

    想象中的巴掌没有落到脸上。

    他慢慢睁开眼,对上少女灼灼的目光。

    在萧瑟晦暗的阴影中,秦优的眼睛是那么明亮,像夏夜灿烂的焰火。她说。

    “靳寒川,你是傻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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