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你想要一颗心吗?”我席地而坐,静静地听他讲完那个被他封存许久的故事。
其实无论过了多久,他还是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吧。
不知为何,我的脑海中想起一个来自异世界的童话。
好像叫做……
《坚定的锡兵》。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那个故事……”我缓缓开口。
“有一个玩偶士兵,他的愿望就是想和跳舞的洋娃娃永远在一起。
可是它没有心,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感情。
直到有一天,主人不喜欢它了,把它随手扔进壁炉里……
他在火焰中一直望着那个洋娃娃。
第二天,人们在壁炉的灰烬中,发现了一颗小小的心。”
“可那只是心形的灰烬吧,”倾奇者垂下眼眸,漂亮又落寞,“那不是心。”
看着他这般模样,异世的情绪如潮水般淹没我的脑海:“但……有没有可能……心是从灰烬里诞生的呢?”[1]
这话说完我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心,怎么可能会从灰烬里诞生呢。
那么我……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
……
几天后,踏鞴砂生产基地。
有妻菊见老友突然上门拜访,面目一滞,随后巨大的笑容褶子淹没疤痕,“你们怎么来了?”
倾奇者捏捏耳垂,似乎对他人的热情有些不太适应。我从他身后探出头,打量四周。
如果我没记错,这个地方应该是很多年以前,丹羽和众人开会之处。现在这里显然也是同一用途,周围还留有官员正等待长官分布任务。
长官-有妻菊显然还没有被欢喜冲破头脑,她简单吩咐小卒在一旁招待我们后,就去同那群官员细细颁布任务。
有些官员在我们到来后,神情犹豫,菊安抚他们:“没关系,他曾经也是我们踏鞴砂的一份子。”
我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有些恍惚,我好像能够透过她看到另一个人。
一个曾像清风般温和,又似野草般坚毅的人。
我仰头看向倾奇者,少年瞳孔骤缩,看上去是被陷入某段回忆。
我相信他应该也是想到那个人。
“你今天是带他来找昭伊玩吗?”菊做完所有的事,走过来揉揉我的头。
倾奇者满眼复杂点头。
“她就在旁边的房子里,你是……”菊弯下腰,平视我的眼睛。
“一郎。”我顺势接下。
“一郎你可以去那里找她玩哦。”
看着小男孩走远,菊感慨万千:“真好啊!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也和他差不多大吧。”
“嗯。”倾奇者低下头,掩住眸中万千情绪。
“谢谢你,倾奇者。”菊忽然开口道谢,倾奇者一脸诧异地看向她。
她说:“你还记得我小时候我们一起玩的游戏吗?我曾无数次感激你愿意陪我们玩这个幼稚的游戏。
原来男孩也可以是公主,原来女孩也可以是恶龙。
原来公主的结局不一定是要嫁给骑士,公主也可以成为国王。”
在没有骑士的日子里,公主成为了国王。
“那他们呢?”倾奇者又想起当初那两个小男孩,在他刚来到踏鞴砂时,这些孩子就像烈火与明月,热情又细心地接纳他。
“他们两个啊……”菊陷入短暂的沉默,“继平后来被冲田大伯送到远方,听说他长大以后也成为一位游医,然后入赘到一个杏林世家。小池他……他在你去天守阁求助后不久就去世了,就像我父亲那样。”
“这样吗……菊,你真的变了很多。”倾奇者哑着声线开口。
“哈哈哈,”菊笑声爽朗,这倒是有小时候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样,“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像丹羽呢。”
倾奇者怔怔地看向她,嘴巴开合几次也没发出声音。
菊按住额头,眼眶湿润,“虽然,虽然丹羽他确实是踏鞴砂的「罪人」。可他毕竟是我年少时仰慕的人。正是因为他和我父亲,我……我才从未想过离开踏鞴砂……”
同一时间。
我悄悄门,得到里面的回应后才将整个身子探入屋内。
屋内干净整洁,一位小女孩正端坐在书桌前翻动着一本厚厚的书。
我瞥了一眼,好家伙。
《锻刀一百零八式》
看不懂。
“是你啊。”女孩看了我一眼,放下手中的书,从高椅上一跃而下。
“你是来找我玩的吗?”她兴致勃勃地问。
我摸摸头,莫名心虚:“我是不是打扰你看书了。”
也许这就是学渣打扰学霸看书的心虚感?
女孩毫不在意:“没事,反正我现在也看不懂。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叫叶名昭伊,你呢?”
“你叫我一郎就好。”我对这身份越来越熟悉。
“好的,一郎。”待我们一交换名字,昭伊就拉住我的手朝外边跑去,美名其曰:室外运动。我决定收回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对她的评价,她跳脱的程度与她姨姥姥有的一拼。
不过她看起来不怎么与同龄人一样玩,我们和另外一群孩子就像是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我指指那群孩子:“我们不加入他们吗?”
昭伊顺着我的视线看去,面露犹豫:“你想和他们一起?也不是不行……”
我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就是好奇,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玩呢。”
昭伊摊摊手:“我们不是一路人。我是要一直呆在踏鞴砂的,而他们不知道哪天就要和父母一起离开。”
我愣住了。
昭伊怕我不明白,又继续解释:“踏鞴砂生产基地的死亡率一直以来都很高,很多工匠要么英年早逝,要么攒够钱就带着妻子儿女一起搬走。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这种状况越来越频繁。你敢相信吗,现在在你对面的那群人,去年我都没见过。”
“是吗。”我喃喃自语。会想起来时见到的一张张陌生面孔,一个念头从心中冒出——如果菊也走了,那么倾奇者在踏鞴砂的痕迹岂不是会被完全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
“你……你为什么不走呢?”我努力脱离这种思绪。
昭伊摆摆手:“我吗?你应该还记得吧,有妻菊是我的姨姥姥。我的父母是冒险家,在我外婆和奶奶都去世以后就将我我寄放在姨姥姥这里。我很喜欢她,我想成为她这样的人!”
她越说越兴奋,还用手比划着。
无忧无虑的女孩啊,尚不知道未来有什么在等待着她。她只清楚自己喜欢谁,想成为谁。
我心底涌出酸涩:是吗,哪怕这里死亡率很高?”
“嗯!”女孩在阳光下转了个圈,裙摆勾起命运的齿轮,圣洁又浪漫。
她那时天真烂漫,执着坚毅。
“不说这个了,”她又拉住我的手,朝太阳跑去,“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愿意和你一起玩吗?”
“啊?”难道是你看透了我本性天真善良?
“虽然你和他们一样都散发出一股离别味,但是你确确实实和他们不一样。”昭伊停下脚步,背对阳光看向我。
她说:“我当初就感觉你看那个美人少年的眼光不一样。嗯……就像是隔壁大嫂看大哥的眼神”
“怎么可能?你看错了!”我瞳孔放大,别污蔑我。
叶名昭伊一脸坚定:“我不可能看错!哦,还像姨姥看我的眼神!”
“你绝对看错了。”我紧皱眉头,转身就走。怎么越来越离谱了?
叶名昭伊眨眨眼,跟上我的脚步:“好吧好吧,是我看错了。不过话说,像你这样弱不禁风的人,将来可是只能入赘到别人家的。说真的,你要不考虑一下我?”
我差点被摔个狗啃泥,女孩连忙凑过来稳住我,又开口道:“真的,考虑一下?”
我拍开她的手,感觉浑身汗毛竖起:“不了吧,你不还没成年吗?就考虑这么远了啊!”
被我这么一对待,叶名昭伊竟也不恼:“我想拥有自己的孩子,但我并不想抛弃我的姓氏。我想要我家族的孩子们,都因「叶名」而骄傲。”
“好志气!”我应景鼓掌。
“所以……”她居然还不死心。
“不考虑,谢谢。”
虽然但是,我的灵魂还是个女孩啊,而且这个男孩也注定长不大,他的一生,早在那一天晚上就已经结束了。
……
日子疯长。
这是一个平平淡淡的清晨,倾奇者做好早餐,留下纸条告诉我他外出去寻找一些果子,顺便与踏鞴砂生产基地的人换一些不要的家具。
我就像往常那般起床吃饭,顺便治疗一下那些紫块。
对,本该如此。
我咬断玩偶身上的最后一根线,正准备给昭伊做礼物,忽然感到心脏被某个人用力握住。
我感到呼吸不畅,这种久违的窒息感令我心生恐惧,我伸出手尝试将意识转移到玩偶体内,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我们中间,无助之感笼罩在我心中。
我的眼前是一片迷茫,我好像看到了一道巨大的身影,似乎在嘲笑我的无知、无能、无力。我意识到这是八重神子口中的“命运”,那个不着调的狐狸在这件事上居然从未骗过我。想必在我尝试附身小男孩时它就开始注视我,今天它终于忍无可忍向我这个妄想篡改命运的渺小生灵出手。
人是没有办法改变命运的,提瓦特的生灵啊,都是这命运的奴仆。
我就要消失了吗?一道白光将我包裹住,我看着自己从小男孩身上剥离,然后……然后我也不记得了……
“蠢货。”命运在高空嗤笑。
倾奇者告别热情的踏鞴砂村民,他拥着一怀抱堇瓜——他记得一郎很喜欢这个水果,兴高采烈地踏上回家之路。
树林阴翳,他哼着小曲,鸟儿在枝头和声。
“一郎!”倾奇者推开门,看见他的男孩一动不动地躺在桌子旁边。
是睡了吗?倾奇者心头深感不妙,手中的堇瓜撒落一地,他努力压下愁绪蹑手蹑脚地走进小男孩。
“一郎,”他推推男孩,“一郎你醒醒啊,我带了堇瓜回来。”
他带上哭腔:“……喂!你、你怎么了……说话啊!”
小男孩还是一动不动,看起来睡的很安详,他颤着手试探男孩的鼻息,毫无动静。
倾奇者瞪大眼睛,全然不可置信,随后癫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他感到自己再一次遭到背叛,脑海中闪过当初那位青年的影子。
“说好了要像家人那样一起生活,到头来,你也想丹羽他们那样背叛我……哈哈哈……”
一股强烈的疲惫感涌入全身,倾奇者垂直手将火把扔在屋子四周。
就在屋内游荡时,一个小小的人偶映入他眼帘。这是那个孩子说过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们当时说,要做一辈子的家人,永远在一起。
倾奇者深感可笑:“居然就这样死去,背弃与我的约定。
灰烬里……不是什么也没留下吗?”
倾奇者下意识走过去拾起玩偶,将其拥在怀里。他背靠着墙壁瘫坐,忽然感觉如果一切都能结束该有多好。
如果他从未来过这世间该有多好。
这样他就不会受伤了,其他人……也就不会遭受不幸吧。
“如果我也能在大火中燃尽就好了……不,我甚至希望自己从未来到这世上。”[2]
倾奇者准备闭上眼睛,迎接自己的命运,昏昏沉沉间,他感受到一阵风。
不是热浪,是一缕清风。
他眯着眼,看见一道身影朝他走来。
他奋力伸手,却见那人越走越远。
随后,热浪袭来,他陷入沉睡。
清风吹灭了大火。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白光遁入金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