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中到城外。这一路上，我接受了无数百姓的朝拜，可此时我是负罪之身，如何受的。强忍着疼，搀扶起了一个又一个百姓，问候他们近来可好。本来一个时辰便可以走完的路，我硬是花了一整晚。

    到鬼市之时，已然子时。

    但，这个鬼市，好像与从前有些不一样。

    店家不再吝啬蜡烛灯油，这鬼市热闹光亮的仿若白天。缓缓走着，望着店铺老板，才发现全都是年轻力壮的中年男子。越走一步心就越寒一寸。心里一咯噔，也顾不上背上的伤口，直接冲着街中跑去。

    在记忆里，这家就该是那个小孩的店了吧，站外头喊了许久，依旧没有人理。心慌的紧，也顾不得夜市的规矩了，直接掀开帘子，踏了进去。

    我见到小孩了，只是他躺在地上，血流了一地，早已没了气息，可就算这样，他手里还是紧紧握着我递给他的玉佩。我叫他别自苦，他终究是没有听进去。

    这具身子已然受不得一点儿打击了，早该吐出的血此刻也压不住了，背上也火辣辣的痛，跌坐在地上，流了一滴泪，为了这小孩。

    过了好一气，才察觉到屋里有人，并且这人武力挺高，就凭我现在这种烂屎样，别说打了，站都站不起来。

    “他想杀了你。”

    “这是他唯一的念想了。”

    “我不懂。”

    “你因着不懂，便杀了他？”

    “我……算了，我说了你也不信。”

    “以后别再出现在我眼前了，见一次，我杀一次。”他不该，不该。

    听见我威胁他，他也在暗处待不住了，一下子便到了我跟前，蹲下，抬手，慢慢捏住了我的脖子，一寸寸收紧，直至见我满脸通红，他方才不再收紧，但也没有放下之意。就这样，我被迫抬了头，见到了他的赤瞳。

    心底不禁苦笑，赤瞳真是慕容家的灾祸，我这个半路出家的都逃不掉吗？他满是不解地盯着我，是在疑惑我为什么不躲或者为什么不挣扎吗？

    他见我一心求死，倒也不愿再脏了他的手，一甩，好家伙，背上的伤又该扯到了，只是不知是心冷了还是疼多了，倒也没有一丝感觉。撑着地，勉强起身，我身上着的是龙袍，不能给弄脏了。

    他倒偏偏同我玩上了，我好不容易起来一次，他不费吹风之力的将我推倒。此刻，方才明白了何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次数多了，我倒也不想费劲了，直接就着地坐下了 ，随手便摸到一手的血，不知是小孩的还是我的。

    “我叫尹童，南陵人，在我们那里，异色瞳孔视为尊贵，我不明白，怎么到了中原，就成了灾祸的象征。我以为你会跟他们不一样，是我想多了，你们就是一个德行。”尹童，该是童真的童吧。确实，我跟他们就一个德行，没什么好辩解的，大大方方的点了头，同意了他的观点。

    “他说你是大荣最尊贵的人，那你为何......还会伤的如此严重？”

    “报应呗。”他被我的答案给噎了一下，无语似的翻了个白眼。

    “我要走啦，以后没有人想着你死了。”

    苦笑，“一切才刚刚开始，我还是那句话，见你一次杀你一次，所以我劝你，最好现在一刀了解了我，不然，我总会有办法让赤瞳之人死光。”

    “我拭目以待。”

    扶着墙，一步步走出了鬼市，早已物是人非，这一切有什么好留念的呢。小孩，我叫你别自苦，听见没有？去到那个有爹娘的世界之后，记得给自己买点儿糖，好好的。

    最后一眼见到的便是晏禧，他的脸色好苍白，是怎么了，好想抬手摸摸他，但总归是秃然，我恍惚间听见他说，“阿冉来接小阿熙回家。”好。

    我不知，当年先皇既敢祭活人，便会杀尽一切相关之人。鬼市里的妇孺老弱，早就被赐了慢性毒药，好让他们一点点儿从世界上消失，无声无迹，无人会怀疑到帝家身上，没人会相信将死之人的胡言乱语，更没有人会在乎他们上千条无辜的性命。尹童不过是给了那小孩一个痛快而已，兴许那小孩一直在等，等我答应过他的帝王低垂，只是我来的太晚，他坚持不到了而已。尹童，你不该说我不会相信，我明白帝家的恶。

    当初在鬼市，自晏禧递给我匕首时 ，我便知道这件事情我有得选。我可以一刀了解了那小孩和赤瞳，就没有人知道我来过这里，更没有人会将千人之死与帝家相联系。我依旧做我的潇洒帝王，我不必为了他们的怨气，放下帝王身段，我还可以借刀杀人，将鬼市千人作刀，杀了任何我想杀之人。

    但晏禧跟我说，他盼着我安好。

    我便又明白了，这件事我还是没得选。世间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多，能够为他们鸣冤的人也不多，而我恰恰好就是其中一个。只有我站出来，担下了这单子荒唐事，告诉大荣百姓，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只有这样，我才受得了百姓的爱戴，我才可以变得无坚不摧，我才有底气去做我想做之事。

    而且，我已经没家了，何苦再让别的人经受这一份苦呢。

    我选择留下匕首，留下鬼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