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叔过来扶着她肩膀起来，她习惯性的想迈开步子走，然后被伤口传来的拉扯感痛到便迅速改换了小步。
“亏得姑娘无恙。”方叔将帐帘放下，语气关怀又责备：“前几日怕伤了您威名，本以为卑职会死，却不想您武学精进许多，治军又颇得大将军威名，卑职心服。”
陆审确抬起手臂把外衫最上的扣子解开，她听出来了试探，长长叹了一口气：“叔儿，您也是看着我长大的，小时候也抱过我坐父亲的中军大帐，我便与您直说了。”
“小姐讲。”
她拱手一个军中的抱拳礼：“那日心悸，一下子便跌下马摔懵了，总觉得自己若是不做点什么，可能便再也见不到我的父兄了。”
“纵使是为了将军，姑娘也实在太过冒险了。”
“方叔啊，兵书里便有不少以少胜多的奇策，三十六计讲浑水摸鱼，咱们这不是就把水搅浑了？上将当年对战窦将军的十万兵时也是放风筝打的…”陆审确神色认真地讲完了自己的计划，又笑眯眯地道：“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那条峡谷我偷偷溜出去玩的时候发现的，只有你们知道……”
“好好好——叔说不过你！”方叔慈爱笑着摸了摸她发顶：“但是回去跟两位将军交代的时候，姑娘还得自己多思虑。好好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夜色越发深重，火舌舔舐将木柴逐渐拆吃入腹。
陆审确白日昏昏沉沉，连午饭都睡过去了，只隐月记得魁星喂她喝过几次水，现在实在睡不着，便靠在帐篷沿坐着看地图，心理默默算着行军的速度和时间。
帐外突然有一阵不加遮掩的脚步声，陆审确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是姚清规。
他声音也不大，怕吵醒了人，又怕人听不到一样道：“陆小将军......”
陆审确声音隔了很久才响起：“嗯。”
钻了牛角尖，自己想又想不明白的时候，姚清规会怎么做？这不就问上门了嘛？陆审确暗爽之余还装骄矜的开口：“早些睡，明日还要行路。”
夏日虽说夜晚清爽，可帐子里没风总是发闷的，连带着帐外传来的声音也失了真，陆审确竟然在有生之年听到姚清规向她低头：“小将军，小生实在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只能求小将军解惑了。”
陆审确将地图揣进怀中，撩开了帐帘，看见一人在火堆旁守夜，陆审确冲他点了点头，朝自己军账后面走了两步，果然看见姚清规站的笔直。她视线在书生蹙着的眉间扫过，露出一点得胜的狡黠笑意来：“你且问。”
“荣人当真是幕后黑手吗？”
“西邵人不过小卒，幕后之人只在北荣，老的那个养蛊，小的又会装。至于邵人心思。”陆审确微微颔首，说话的语气却笃定：“哼，他们部族林立，唯独邓巴克一家独大，哪有不内讧的。”
姚清规朝她的方向看。夜晚倒是只剩下星星和月亮陪着世间的人，她今日未穿甲胄，身着一件简单的窄袖圆领袍，月华照上去显出细微反射出的冷光，腰间的细带随着夜晚边塞的风飘着。还未长开的一张小脸，因为习武晒得很黑，可眼睛却很亮，唇盘永远挂着笑意，看起来很温和，可杀敌时偏又是个不手软的样子。
树影摇动，虫鸣和鸟雀的鸣叫，以及天上灿烂的星河，都好美。
姚清规看的愣住，他没想过一个还未及笄的少女能给他带来这种震撼，微微蜷起的手指被他收拢回宽大的袖袍里，但是仍有疑惑得不到解答，于是眉头蹙的更紧。
“但是我们其实只知道荣国的四殿下是个多愁多病身，怎么就编造出他们兄弟之间的矛盾来了？”姚清规话说出口就在心里暗暗骂自己，不过是无中生有的小伎俩，稍微学过些兵法的小儿都应该听过，自己偏生还问出口了。
陆审确却反而心情很好一样的把手臂环在了胸口，说话都带上了明显的笑音：“姚郎，今日在战场上吓丢了魂不成？”
这问题当真有失相爷的水准，搪塞过去很简单，陆审确虽然是用记忆里的事实下的套，但是兵者，诡道也，她堂堂一介将门之后，使点炸怎么了，等后世人回过头来看，必然说她料事如神。
“是我着相了。”他挺直的脊背不再是因为演戏而弯，这次近乎是真心地拱手：“姑娘在庙堂，必然有利生民天下，小生且在江湖，等姑娘一飞冲天了。”这样面上永远带笑，心底却杀伐果断，狼性佛心之人，必成大器。
“什么？”原本陆审确还等着被什么艰涩的问题刁难，却没想到对方却已然笑着走开了，暂时没什么刨根究底的意思，她一下子又不乐意：“那个！姚清规，打完仗之后，晋峡关缺人手，你读过书，怎么也得先帮我一段时间吧，之前可是说要为我效死的！”
“你这丫头，真够难缠的！”他背对着陆审确，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陆审确摸着下巴，半晌也没想明白姚清规他到底是不是答应了，但是这样一番不算糊弄的糊弄结束之后，她终于又感受到了一点点的困意，钻到帐篷里躺了会儿便睡了。
接下来几日，白日钻在九岭山林中赶路，晚上稍微歇息一下，一行人终于穿过林子到达尚岭关。
期间战事的消息一直没有机会传过来，这二十来人并无斥候出身，所以紧赶慢赶到地方之后，陆审确生怕晚了，对着守城门的兵士自报了家门。
尚岭关守将蔡大江老与陆自民共事多年，或许最初陆将军也出自蔡将军门下，后来关系一直很好。如果陆审确的记忆没出错，这年的年初老将军还给自己发了压岁钱。
“怎么这时候过来？”老将军看见她之后，确认了并非有埋伏之后打开了城门，对着她笑的慈爱，还顺便跟一旁方叔打了个招呼。
“蔡伯伯！”陆审确飞快地从马上跳了下来，这是她在今生再一次见到这位老将军，所以行礼的时候格外郑重。
看着面前的黄沙地面陆审确想，自己的父兄是马革裹尸还，这位就是一生都花在了前线，甚至于在生命的尽头，仍旧在跟朝廷发请旨出征北伐，最后在那位的设计下郁郁而终。
风沙把老爷子的红色披风后摆扬起，一点夕阳正把半边天晕染成了橙黄色，陆审确扬起笑脸，任由老人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头，才笑着答道：“有个计划，想看看能不能把西邵人的老窝给抄了，毕竟他们主力部队被晋峡关吊住了，此时不出手偷袭他们王帐，更待何时。”她语不惊人死不休一样的把这句话撂在了老蔡面前。
“什么？”蔡老将军顿时下巴一落，他掰着手指头，嘴里嘟嘟囔囔着，突然悟了一样，拽起陆审确的手腕就朝城里走：“诶呦，老方啊！快点跟我走！小陆娃娃真不简单啊！”
“你别抓她走那么快！她腿上伤还没好！结的痂一会掉了！”方叔赶紧阻拦着老蔡的暴行。
“诶呀！怎么受伤了呢？这小女孩子家家的！可不能留了疤，伯伯一会找军医给你好好看！那你们先慢点走，我把该招来的人都找来啊！”老将军想着之后即将到来的大把好机会，一头花白的头发在跑动的过程中被吹乱。
“这个老蔡。”方叔无奈的扶着陆审确，看她脸上没什么忍痛的表情才放下了心，两人并一众城中的将领坐到了将军府的议事厅里。
地图面前站站坐坐把悬挂在半空的舆图前都给挤满了。
“诶哦！听将军的传令兵说，这次有票大的？！真的吗！”
“要是支援晋峡关或者尚岭关就实在没什么意思了！万一到时候北荣的人趁着咱们这儿出事儿，转过来，不就更麻烦了吗！”
“是啊是啊！”
“嘿嘿！有功劳！”
议事厅里乱糟糟的一团，边城的军府，大部分都是生于边城的子民，他们大多是没什么文化，一点一点靠着拼杀得到的官职，这一批人的作战相对原始，一身蛮力使出去，招式什么的全靠着自己悟，而蔡将军这样的统领往往只需要想清楚，什么地方用什么样的人，一直没做什么战术的培训也是常态。
“安静！”蔡老将军在陆审确姗姗来迟的时候才终于开口组织了七嘴八舌的探讨，对着众人介绍道：“这位......你们就喊陆小将军吧，情况她会跟你们说明，都听好了，别看人家女娃年纪小就不当回事儿！”
陆审确笑的腼腆，但是接过了老将军递过来的棍子之后，没什么多余的动作，便将局势讲给了在座的人听：“诸位，想必都知道，晋峡关被西邵主力逼近，九岭关后面又在据守以防止北荣人南下，唯独蔡老将军这里是个空闲之处，一时无战事，但是正是诸位这无战事的宝地，最能替我大宣，北上取地夺城，将西邵的王帐，划归我大宣的西京。”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