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逢春

    回工位不假,我落下的第一时间就去翻藏在柜子里的血包。

    没大事,没漏,周遭也没有那些根系。

    听刃说得每天喝,但是我准备一口气全喝个干净。

    我又不是旱魃,吃血做个甚么。只是诡异的恐惧一直环绕在心头,不喝净的话,怕是赶不上那风雨欲来的预感。

    装作停云的那团东西,其中的暴戾,是我不能够触及的能量,如果当中揭开它扮人做假的事实,动起手来是绝对打不过的。

    万一它要架上公输先生、要列车组的人开刀,我、什么都做不到。

    得,更强一些才行,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即使是要想起于我可怖的记忆也……无所谓。

    什么人要死去的既视感要在我眼前叠出重影,看到那孽物的一瞬间、心脏被攥紧的感觉,有奇异的力量深入被挤压的干瘪的我,是要看见虚幻的影子,是登仙入道见到自云端而下的天尊。

    我无意识撕开软袋,裂口随着我的颤抖晃的让我分不清,我咬上,醇香又一次填满了我的口腔。

    这冰凉的液体绵密粘稠,我的喉咙干咳,那淳美的血液是此时的琼脂甘露,带着一种愈发香甜的苦杏的气味,促使我不断吞咽。

    松开牙的时候,只有一桌的干净袋子,大脑懵然,还心想这么多的量,刃是怎么攒的,一个口子划大了便会休克,又记起他手臂上那些斑驳的痕迹,心里了然,不再思考。

    我点点玉兆,问景元他人在哪,知道刃在哪就赶紧都告诉我。

    也不是大事,我想。浑浑噩噩的扯了几张纸片,飞到了芙茸边上。

    我想,我想想。

    身体里是有幼芽生长一般。

    逢春说。

    爱。

    因为祂爱着所有的人。

    这躯壳,这白骨,血也一并的喝下,喝到无法再喝为止,吃到生出的新肉都是花木的气味,白梅的枝头从骨里生长出来,花苞也该是充满了生命的力量。

    在永生赶上我们之前,让那金叶无处可寄生。

    因为,爱着,所有人。

    挖去了几只眼睛也无妨,只是能够使你见到一切的话;剁去了五指、接着是小臂,手脚也不必再因残缺而失去意义;声带也被撕扯出,吃下就能够继续歌唱;心肺也请不必客气,只要为了■■的话。

    四手的持明哼笑着那些赞颂的小调,那三目垂怜般注视着我。

    金绿色的瞳倒影出我,三个我、九个我,一千零一个我。

    不同却无比相似的我,三目,四手。每人都在歌唱,每人都在低吟,要将颂歌塞入我的骸骨,教那枯骨逢春,生出枝芽。

    我的身体碎裂,白花花的内容物随着头骨的裂纹,爬出的藤蔓结出了第一个花苞;耳……蜗里钻出欢快的松芒,叶子鲜绿;口鼻也被大红的花藏埋,那花娇艳欲滴,叫人不胜欣喜。

    碎裂的我不再是我,如丝织的丰饶又编织成了我,教我重新降生。

    即我,非我。

    头痛欲裂,但剧痛之中,我好像又要去到天上的宫阙,颇有几分飘飘欲仙的意味。

    我低头见着我揉烂的稿纸,仔细辨认上面到底画着什么。

    梓花的银钗、雀鸟的发带。

    我把纸塞进了袖里,椿梅下挂着的伞坠让我晃神。

    对,得在人回来之前把……

    于是我爬起来。

    趁那玄鹿歇息,我走开它,走向盘旋烘烤的巨木。

    为了些许的方便,我并没有直接将这孽物烧去,不好解释,所以我只是将耳朵贴在巨大的建木之上,感受着它的脉动。

    能听到海的声音。

    ——————

    “丹枫,你放开!”

    饮月君权当没听见,一个劲的抓着担架的角向前跑。

    “……应星,你需要看医士。”

    “我不需要!我的金人才画了一半!你让我回去!而且,景元你小子凑什么热闹啊!”

    被吼的小孩只是卖萌一样,用无懈可击的笑容。

    “哎呀,应星哥,你都这样了不要抗拒治疗~再说,我还等着你给我的小团雀呢,你要是在这之前……”他装作悲伤的留下鳄鱼眼泪,拿着刚刚给人擦鼻血的帕子干净的一角,装模作样的拭着眼角,白发工匠青筋四起,张嘴就是要骂。

    “应星哥你别生气!那么大的肝火再留个鼻血,师傅多少得批个半个月的条子当你在丹鼎司躺着。”

    景元吐了吐舌头,跟着担架一起跑。

    “景元说的是。应星,你确实该休息了。”另外一位抓着担架两角的女子说,像是真的会强行让他留在丹鼎司。

    紫色的狐人占据了担架的最后一侧,笑的不可开支。

    “唉,应星,你这个造型,可新颖哦……噗、哈哈哈哈哈——”

    这五人以丹枫为首,维持这样的造型,飞快的穿越了大半个丹鼎司,准确的停在一处院落前,等着最前头的持明掏出钥匙。

    “丹枫,你好了没?”

    “现在空不出手。”

    丹枫难办的用尾巴转了一圈钥匙,怎么也拿不起来,一气之下要唤个云吟术控水来开门,结果门自己先开了。

    “兄长?我现在不回家、之前同你说过了,门锁都换上识别,开不了就直接翻墙,你下次可不用找钥匙找的……”

    被长发半遮的脸庞从门后探出来,两只手按在门上,那三只眼瞳似乎一瞬间不够看,就愣在门里,嘴里吐出未完之话。

    “……焦头烂额。”

    “这是家妹,逢春。曾受过赐福,长相同常人有些许不同,还请不要见怪。”

    丹枫清咳,向其余人介绍。

    “医术可靠。”

    “逢春,我想拜托一件事。”说着,丹枫挪开身子。

    被五花大绑的人看不见面容,手脚落有蝴蝶结,生在奋力蠕动。

    “你能看着他吗。”

    “你好。”镜流面色如常,冲她点了点头,“病人就拜托给你了,请务必照看好他。”

    “我不是病人!”应星刚喊,就被白衍捂住了嘴脸。

    “害!大夫,这孩子有些暴躁,还请多担待些!”

    “呃……总、总之,诸位请进……”

    逢春开了门,四人鱼贯而入。

    小院四处绿意盎然,水榭楼台打理的雅致。

    把人塞进了一间房里,不断吵闹的应星被丹枫一掌,拍去了梦乡。四人出来,见着青绿色长发的持明站在满地的药材里,张罗着四只手,给他们腾出个能坐的位子。

    四手,确实奇妙。

    逢春一手拿着娟布抹着石桌面,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抓上一把上好的茶叶,一手指间生出火,点了炉子。

    把茶叶放入壶中,倒上泉水,又见逢春端来了点心。

    大家都坐下,逢春四手叠起来,三目乱转。

    “……那位病人,有什么症状?”

    “他连续熬了七天!以前都只能熬三天的,这次他七天不吃不喝!”

    景元倒是有在逢春身上多看几眼,不过听到这句话控诉道。

    “每天只睡两小时,饭放了也不吃,仙人快乐茶也不喝、貘貘卷放了甚至就只咬一口就忘记了!一心捣鼓他那金人——”

    “…………”

    应星被留在了逢春的院落里,据镜流原话。

    务必让应星养到健康为止。

    逢春十分苦恼。

    倒不是应星先生身体的缘故,不如说,对她来说,开点药足以让应星好的不能再好。

    主要是另外四个人。

    他们看起来有事瞒着应星,导致他们把人送来只是找个地方避开应星的耳目,与其说要努力避开人家,不如直接把人以疗养的名义关着。

    而她自己,就是在四人计谋中的一个点。

    逢春思索到底要不要按照丹枫的说法,给应星扣个身体亏空的名头,说再熬下去在图纸画完前就要猝死。

    感知到屋里放的香薰要燃尽,她推门走入房里,却见病床上的工匠已经醒了。

    他踢开了那些麻烦的纱布,抓起边上的红色外套,要起身走来。

    ——————

    “南烛师傅!让你久等了!”

    “嗯?嗯。”

    我拍了拍裙子,站起来。

    白裙子真的非常容易弄脏,我参照以往对外界服装流行的调查,在裙摆上加上了些许的装饰,以掩盖红色的痕迹。

    “看着你一直在发呆的样子,是不是等太久了。”

    三月七举着相机对着我。

    “啊,你刚刚那个表情很棒耶!保持一下哦?”

    星拿着棒球棍,看着我,有些疑惑的样子,“南烛,你看起来好像有些变化。”

    “……我只是有些倦,为了一些事情熬了几天,又想起一些事情。”我拍拍脸,像是要打气精神。

    “是吗?你想起了什么?”星看着我,灰的头发在夜色的映衬下有些发白。

    “想起来,我和某位朋友的初见,我们没来得及相互自我介绍,我先把人打晕了。”我将伞落在肩上,笑着回忆到。

    “嗯……打的还挺很,因为不知道怎么解释。”

    “后来他醒过来,看我一副恐怖的样子,然后熟一点了,他问我有没有兴趣来工造司,因为我看起来非常会画图的样子。”

    “所以你现在考上了工造司?”三月七问。

    “这不是主要原因啦,重点是他之后就经常来找我帮忙……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了。”我盯着伞坠,看着花转来转去和摇摆的穗子在视角下彰显存在感。

    是莲花呢,料子也好,雕的也精细,青玉折射着光,映到了地砖上,琳琅满目。

    “后来的后来,他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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