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确认了行动目标,道格拉斯站起身,越过刻字石板,来到空地正中的方形石板边。

    这块巨大的石板上空白一片,肉眼看上去只有稍加打磨,略微粗糙的表面,若非它突出地表,且在漫天黄沙之中奇迹般的未被沙砾淹没,似乎也没什么特别——作为曾经整个文明的聚居地,范格列西的遗迹本身并不是什么稀罕的建筑。

    黑发黑眸的青年再次蹲下身,将双手按在石板之上,垂下眼眸,从布耶尔的角度,他的面容笼罩在垂首的阴影之下,辨不清神情。

    但当她的视线下移,落在那双五指张开的手时,却格外分明的看见,一种类似于液态沥青或是石油的黏稠状液体从他的指缝中溢出,却并未遵从应有的物理法则摊开流散,而是汇聚成线条,形如一条条细长而灵活的黑色小蛇,开始沿着石板的表面汇聚、分支、蜿蜒,逐渐勾勒出一种只由横竖拐折组成的正方图案。

    布耶尔双眸微睁,但瞬间恢复常态,她目光在石板上新出现的图案上逡巡打量,道格拉斯却迟迟未起身,他的身形僵硬紧绷,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布耶尔收回打量的目光,看向本来很是健谈,此刻却莫名让她感觉到一股似有似无的沉郁气息的青年。

    她能感受到道格拉斯想要说些什么的情绪,但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的用拇指扣住石板的边缘,用力往前一推,露出一个通行一人的口子。

    道格拉斯有些恍惚,他站起身,石板上的黑色稠液开始回流,并违反物理定律的倒流回他的指间,他避开布耶尔的目光,双手神经质的在身上使劲揩了揩,突然全身一激灵,仿佛是刚回了神,他有些急切的取下背后的背包,拿出准备好的绳梯,从空隙中放下。

    “我,我先下去,你在上面等一下。”

    道格拉斯话音刚落,并未等布耶尔的回答,他就已经翻身踩住绳梯,动作迅速的向下进入遗迹。

    布耶尔探出身,伸手仔细的抚摸石板,道格拉斯指间的黑色液体并未在上面留下痕迹,她集中精神,敏锐的感官之下,石板上常人无法感受到的凹痕纤毫尽显。

    她收回手,从开口往下看去,空间并未深到自然光源无法抵达地面的程度,揭开的石板一角漏下的光,正好照亮了空间的一角,那里堆积着倒塌的石柱和碎裂的陶土瓶,更深的地方逐渐隐入黑暗,看不清晰。

    道格拉斯很快便到达了遗迹底部,拿出了强光手电筒,强势的人造光刹那间便蛮横的撕碎黑暗,充斥了整个空间,使得刚才还昏暗的场景变得亮如白昼,在居高临下的布耶尔眼中展现了全貌。

    一间普通的石室,没有壁画,没有典藏,甚至破碎的陶瓶上也没有花纹,对于一座具有宗教意义的神殿来说,过于的朴素、空荡,乏善可陈。

    道格拉斯被陡然的光明晃了下眼,闭上眼缓了好一会儿,但可能是绳梯又软又晃,极其耗费体力,眼睛一闭,身体的异样就清晰了起来:他的胳膊和肩膀异常的酸涩,身体也有些疲累。

    道格拉斯皱着眉,扭了扭肩膀,想起顶上还有一个有着与探险极度不适配的体型的姑娘——就算布耶尔是长生种,身体也是小孩子,再加上她还是精神方面的能力者,以此强彼弱的道理,连他这种总是被老师扔到各种穷乡僻野历练,被动拥有一身技能的人都觉得费劲,那么她下这条绳梯只会更加困难。

    慌忙之下没有顾及到合作者,自认初出茅庐的商人有些懊悔,他放下手中的手电,正要上去先把布耶尔接下来,可就这弯腰的一晃眼的功夫,一双脚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他瞪了下眼,有些茫然的抬头看了一眼入口,又看了眼凭空挂着的长达十多米的绳梯,最后落在脸不红气不喘的女孩身上。

    “你、你是怎么……”

    面对目瞪口呆的同行者,布耶尔眼中浮出一丝狡黠,她脚尖轻点,身体竟凭空悬浮起来:“当然是飞下来啦。”

    道格拉斯闭嘴了,在他人面前展露自己“那种能力”的难堪在这小插曲中消散了大半,他木然的捡起手电筒,照向空间深处:“是这边,请跟紧我。”

    布耶尔在道格拉斯背后忍着笑答应:“好。”

    随着离开石室,自然光源无法达到,道格拉斯将手电筒调至泛光,使能见的视野扩大,连接石室的走廊层高比石室低矮,但仍有约两个成年人的身高的高度,宽度能容纳三人并排行走,尽头是一处“T”字形拐角。

    道格拉斯用手电筒照了照右边,灯光下,数个四轮的简易木车堆积在右侧的房间里,木车的一端有着左右两个铁环,上面栓着粗而长的麻绳,因为年代久远,麻绳已经略微松散,其中一段的磨损尤其严重,看起来像是经受了经年累月的摩擦。

    “应该是建造神殿的工人用来搬运材料的车子,”道格拉斯分析,“这座神殿似乎是从文明神话崇拜时期就开始建造了,所以里面才有那么那个时代的造物和工具。”

    布耶尔不置可否,她走进房间,转了一圈,道格拉斯以为她在做研究,安静的等在房间门口为她照明,他看见布耶尔双眸微垂,伸手摸了摸木车的底部,半晌,回到他的身边,什么也没说,但好像有了些猜测。

    道格拉斯也没问,因为公司和博识学会关系的缘故,他知道学者多少有些类似于强迫症的通病,在没有得出有准确依据佐证的结论前,想让他们透露一星半点儿,比和公司老道的销售员砍价还难。

    两人往左边的通道走去,这边是一条长廊,走到尽头,泛光手电筒的光亮挣脱束缚,骤然辐射开来,眼前豁然开朗。

    外部是一座宽阔到有些空旷的大厅,出了走廊洞口,便走上一条修建在半空中的细长平台,它左侧凭依着大厅的石壁,右侧与约三人合抱的支撑石柱相合,从平台往对面望去,对面的情况大致与这边对称,从下往上,每间隔两米便有一个这样的平台,隔出六个楼层,每一层有十个房间。

    布耶尔走到平台边缘,往下望去,她们的位置处于第三层,离地面大约六米多高,对于她们这种有所准备的冒险者来说,下到地面并不困难,但……

    道格拉斯尽量放轻声音,却还是在这空旷的空间中激起了久久徘徊不落的回音:“这里应该是工人的宿舍,上次我来的时候,看见这些房间里铺满了草席和破旧的麻布。”

    “至于下面那块大到离谱的空地不知道是用来干嘛的,也许是用来堆砌材料和加工的地方?但我也没有找到可以下去的楼梯……大概每层都是像我们所在的这层一样连接着神殿的各个区域,每层的工人负责的区域不同?不过这样的话,之前的猜测就不合理了……”

    道格拉斯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将手电筒的光指向某处,话锋一转:“当初我就是在这里遇到泯灭帮的,就在底下的那块空地上跟疯了似的互殴,还好这地方够空旷,否则那阵仗下去,这地方迟早得塌方——你看,地上还有血……”

    布耶尔顺着光看去,一大摊干涸的血迹在光照之下泛着不详的黑色,她虚握拳头抵住下巴,陷入思考,此时,手电筒的光束突然剧烈的晃动了一下,布耶尔抬眼看去,发现黑发青年的脸色有些难看。

    “不对,不对!”

    道格拉斯用手电筒照了一整圈,没有发现自己记忆中的东西。

    “没有……没有尸体!”

    道格拉斯有些焦虑,他的瞳孔紧缩,额角浸出细密的冷汗:“那群人打得很凶,我能确定,当时是有人被打死了!那群乌合之众是不会管同伴的死活的!”

    “有人挪动了尸体,是先到了一步吗?是教会?还是家族?或者是堡垒那边的人来了?”

    布耶尔蹙起眉头,伸出手来,轻轻搭在青年紧绷的臂膀上,双眸在近处手电筒强光的遮掩下,亮起细微的莹绿的光:“道格拉斯,冷静下来。”

    道格拉斯怔了一下,他能感受到在心底突然爆发的某种不知来处的恐惧被一道力量强行压下,虽然仍隐隐侵扰着他的思绪,但理智好歹重新占领了头脑,他抚额定了定神,遮掩住自己的双眼,片刻后,抬头看向担忧的看着他的姑娘:“谢谢你,布耶尔小姐。”

    布耶尔摇了摇头:“没关系,按照契约,保护你的精神状态是我的责任——这个地方存在着某种针对精神的‘污染’,只是非常的稀薄,换句话说,这里并不是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有一种‘邪恶’的东西,正在散发着某种看不见的影响,缓慢而无声的侵蚀闯入者的精神。”

    还有一句话,布耶尔没有明说:道格拉斯才进入这里,并且有她在身边时刻关注,就算……按理说,并不会这么快出现强烈的精神波动才对,可事实是,这次波动却来得尤其剧烈和迅猛,令她都有些猝不及防,实在是蹊跷。

    思及此,布耶尔问正在深呼吸平复心态的道格拉斯:“那些玩具,你是从在哪里拿到的?”

    道格拉斯指向平台前的房间:“泯灭帮人多势众,又嗜杀成性,我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只是在这些房间里草草搜罗一圈,除了草席和破布以外,最多的就是那些小玩意儿,本着总比没有好的原则,我就把它们拿走了。”

    想了想,他补充了自己的猜测:“数量不多,或许是那些工人的孩子留下的东西吧,毕竟要经年累月的做工,带孩子来也无可厚非。”

    “不对,太割裂了,”布耶尔却否定了这个推论,她引导着青年回忆、思考,用以转移他的注意力,同时用牵着他的衣袖,领着他往最近的房间走去,“你还记得那些东西有些什么吗?”

    道格拉斯思绪有些混乱,勉力想了一会儿:“陶土人、小车、机器人……莱文兰德毕竟有六千年,跨度这么大好像也没什么……啊。”

    此时,他们正好来到房间的门口——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是洞口,拱门开口很大,房间内的情况一览无余。

    脏乱、逼仄、压抑,这是无论何人见到这间屋子时会有的第一印象,松散的稻草几乎铺满了整个房间,破旧粗糙的麻布随意的搭在草席之上,甚至能看到一道人形的淤迹,一些零碎的东西散落在被草席挤压的缝隙之中,有些上面沾着某种黑色的物质,已经看不出用途。

    布耶尔缓缓的点出异常,声音轻柔,循循善诱:“如果说,后来的莱文兰德文明已经拥有了能够铸造车辆,甚至是已经从想象成为现实的人型机器的技艺,又怎么会屈居于这样的环境之中?”

    道格拉斯只觉得脑子里不知何时竖起的一道隐形的墙,经过布耶尔点破之后,轰然倒塌,他的神情隐约透露出一股兴奋,接话道:“而且,这里也没有任何已经进入星际时代的文明该有的技艺的痕迹!”

    “难道说,这是建造出来迷惑什么的假象?是那个‘天外之人’的主意?还是说在经历「大崩溃」后,他们开始重拾了神明信仰,重新崇拜起了梵多梨凯奇怪物?不惜花大量资源仿造古代技艺建造出这么个‘通往真天’的地宫?”

    道格拉斯双眸发亮,一种见证历史的预感让他心头澎湃,他好像发现了什么具有不得了价值的东西!

    他扑到房间里,也不管沾染脏污,仔细打量,检查,最后声音颤抖的笃定道:“以我‘琼斯·道格拉斯的门徒’的名义起誓,这不是主动做旧,就是人工建造,太奇怪了,太奇怪了——我之前为什么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

    布耶尔捡起被道格拉斯激动之下扔在地上的手电筒,无奈的笑了一下:“恐怕那时候的你,就已经被污染了。”

    道格拉斯回想起自己从遗迹慌忙逃出后浑浑噩噩的几天,深以为然,他转头看向布耶尔,却见她正举着手电筒,正在看着房间里的草席,他安静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

    布耶尔挑了下眉,明白道格拉斯的没被污染压制的性格比之前表现得还要活泼一点,她喜欢善思好问的孩子,不由得心头暗笑,嘴上反问:“道格先生,你知道莱文兰德人的平均身高约为多少吗?”

    道格拉斯吞了下口水,听到这个问题,他莫名紧张了一下,回想了一下出发前看过的相关资料,答道:“没记错的话,女性165到180公分左右,男性175到190公分左右。”

    布耶尔看了一眼草席上的人形淤斑,再抬头看了一下房间的天花板,再问:“儿童呢?”

    道格拉斯不太优雅的鸭子步到了草席边,看着那明显瘦小的痕迹,感觉思维有些凝滞:“150公分左右……”

    他茫然的环视了一圈,站起身,以他180公分的身高,轻而易举便可触及屋顶。

    “这里……曾经住着一群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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