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养心殿的路上，风吹得有些萧瑟，路上几棵树有些枯黄，一行宫人跟在拓跋衡左右两侧。
拓拔衡坐在龙撵上，接住了一片枯黄的树叶。
“入秋提前了吗？”
“回皇上，是提早了一些。”
“让他们都退下吧。”
兴安一挥手，宫人们都屏退。
在宫门转角处，拓拔衡下撵，兴安不急不缓地跟着皇帝，一路上他都没有打扰皇上，因为他已经猜到皇上要去哪里。
果不其然，兴安一路跟着拓跋衡走到昭华宫，昭华宫门紧闭，只能看到那棵长出宫门的树，那是他们初见时的树，如今也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拓跋衡抬头看着树，站在宫门前沉思良久。
“你说她最近过得好不好？”
“她一定厌恶极了我。”
“等一切都过去，她会不会原谅我？”
身为一个九五至尊的皇帝，像个孩童一样问着得不到回答的问题。
拓拔衡的内心是不安的，他怕他真正爱的人对他失望，他也怕他爱的人不再爱他，可他偏偏又没有办法，身为一个皇帝，他有太多不得已，为了能牢牢掌控权力，他只能这么做。
兴安不忍心告诉眼前失魂落魄的皇上，赫连昭仪的近况。
在后宫，张太后和郦婕妤在对待失势的赫连昭仪上，有着同样的默契，她们几乎同时授意宫里的人针对赫连昭仪，不让她在宫中好过。
赫连昭仪在宫中过得越来越艰难，入秋了连一件暖和的被子都盖不上，就连兴安想帮忙都要想尽办法，才能不被怀疑到自己头上。
拓拔衡很清楚音音现在是怎样的处境，越是这样他越不能表现出一丁点关心，如果放任自己的感情，会为她引来杀身之祸。
“兴安，昭华宫还要你去多多照应。”
“奴才会的。”
拓拔衡依旧站在宫门口，眼里流露出担忧。
“皇上别担心，赫连昭仪日后一定会明白皇上的苦心。”
现在的局面，只有禁足赫连昭仪，让她远离后宫权力斗争中心，才是能真正保护她。
兴安也知道皇上的用心，也只能这样宽慰他。
拓跋衡苦笑，“但愿如此。”
自从赫连音落水之后，拓跋衡心中总有一种预感，他的音音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
拓拔衡记起他十岁那年，母妃离世，本就不受宠的他，在宫中过得更加艰难，身为皇子的他甚至被宫人遗忘，差点冻死在下大雪的冬天。
“拓拔衡，我不要你每天都担惊受怕，害怕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又转眼失去，我一定要嫁给你，我要让我父亲站在你这边，你放心，我会站在你身后，帮助你坐上那个位置。”
明艳的少女偷摸带着御寒的衣物来看他，当她对他说出这句话时，天空刚好下起了大雪，白雪映出俏丽的容颜，她粲然一笑，那一刻，原本讨厌冬天的拓拔衡爱上了冬天，他爱上了在冬天出现在他眼前的少女，因为她的存在，再冷的冬天他也能熬得过去。
谁都不知道，赫连音的这句话对于一直以来都过得如履薄冰的还是少年的拓拔衡来说多么具有冲击力，正是赫连音的出现才让绝望的他重新振作起来。
少年将这句话记在心里，永世不忘。
那时起，拓拔衡便在心里默默发誓，若有朝一日他能登上皇位，他要让赫连音成为他的皇后，他会把天下最好的一切全都送给他最爱的姑娘。
如今，拓拔衡登上了皇位，却处处受制于人。
为了让张太后放下戒心，他不得不舍弃赫连韫，就连赫连韫的女儿，他真正爱的人，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欺负，被人背叛。
在拓拔衡还不能完全将权力握在手中时，他只能拼命忍耐，在心疼赫连音到快要发疯时，他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安抚自己。
“快了，快了……”
很快他就会扳倒张太后，让一切权力回到他手中，到那时，他的音音又能再次回到他身边。
“皇上，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兴安的声音将拓拔衡从回忆拉回现实，拓拔衡伸手触碰紧闭的昭华宫大门，铁环似冰，凉入心扉。
“再等等我，音音。”
☆
几日后，养心殿内，拓拔衡正批阅着奏折，兴安来到养心殿，告诉拓拔衡血红珊瑚已经送到福延宫的消息。
“禀皇上，郦婕妤看到珊瑚后很是高兴，宫里的人都在议论，说郦婕妤一定会成为朝国的第二任皇后。”
“郦婕妤打赏了福延宫里所有的人。”
“包括你？”
帝王一声冷漠的质问让兴安吓得后退，他匍匐在地上。
“奴才是皇上身边的人，不敢受婕妤的赏赐。”
“你倒是聪明。”拓拔衡修长的手抵在眉心上，并没有过多追究。
看来他的这位宠妃，未免过得太风光了。
“你退下吧，去把礼部尚书赵融唤来。”
礼部尚书赵融是一个正值中年的男人，留着长胡须，一副老成的模样，目光有神，善于察言观色，他比郦全大几岁，做事比郦全更周密，之前三位领主手铸金人失败的事，就是让他去处理，他知道皇帝的用意，很快便查出了“罪人”，还把后续处理地很好，因此拓拔衡对赵融很满意。
“三位领主手铸金人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回皇上，一切已经准备妥当，只等皇上下令。”
“嗯，不错，你办事向来妥帖，我很放心。”
“是皇上的赏识，才能让微臣有机会为皇上效力。”
拓拔衡轻笑，“爱卿的话让我听了很高兴。”
赵融是拓拔衡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他快三十岁才入朝为官，一心想得到皇帝重用，建功立业，拓拔衡发现了他，一直暗中提拔他，不久后，赵融便升为礼部尚书，完全为拓拔衡所用。
“现在我还有一件事想让你去办，不知你能否办妥帖？”
“但凭皇上吩咐。”赵融垂手跪地，他能走到今天，全靠皇上提拔，多亏了皇上的重用，他才能从被人嘲笑的大龄举人，一路升官至尚书，终于在那些人面前扬眉吐气，甚至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多么解恨。
太后和郦全都有意拉拢赵融，而赵融因为受了皇帝的恩赐，才毅然决然地站在皇帝身边，为皇帝卖命。
“让太后和郦全反目。”
赵融摸着胡须，看起来有些犹豫。
“办法是有，只不过要有所牺牲。”
“谁？”
“太后的侄女。”
“张美人？”
张嫣算是在入宫较早的妃子，在拓拔衡的印象中张嫣沉闷，不善言辞。她的脸上总是带着忧愁，拓拔衡很少看她笑，虽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却总令人怜惜不起来。
拓拔衡并不喜欢张嫣，因为她是张太后的侄女，拓拔衡才会常去看望她，为了不让张太后怀疑，在张嫣面前他也会把戏做足。
除开张嫣是太后的侄女这一点外，她在拓拔衡眼里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因为她在宫里还算安分守己，所以之前拓拔衡并没有想过要除掉她。
见拓拔衡有些犹豫，赵融接着说。
“太后和郦全之间有共同利益关系，要想他们反目，必须下一剂猛药。”
“皇上可知张美人的母亲病了？”
“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因为张美人母亲得了重病，张肃请来江湖上的神医为其医治，这个神医治病喜欢用活人做引，他从府中挑中了一个男奴，男奴的生辰八字刚好和张夫人相合，为了做引，张肃便命人放了男奴的血，张夫人的病好转，而男奴失血而死，死后被草草扔在郊外。”
“继续说下去。”
“男奴有一个姐姐，名为阿素，是张美人身边的侍女，当她知道弟弟惨死后，悲痛欲绝。”
拓拔衡思躇着，几根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来回敲动。
“臣听闻郦婕妤仗着自己怀孕，经常让张美人去福延宫侍候她。”
“好啊，你对我的后宫倒挺了解。”拓拔衡打断了赵融的话，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语气中带着威慑。
“皇上明鉴，微臣这么做是想更好地为您分忧。”赵融再次跪下，连连磕头，看似惶恐实则坦然。
良久，拓拔衡才开口，笑意从嘴角散开。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拓拔衡拍了拍赵融的肩，“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只是可惜了张美人。”
拓拔衡背过身，身后的金龙盘踞在画中山峰之上，跃跃欲飞。
如果张萱不逼着张嫣入宫的话，或许她会嫁给一个与她门当户对的人，她会和她的丈夫相敬如宾，生一两个孩子，一辈子幸福安稳。
“真是可惜。”拓拔衡摇摇头，轻声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