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咳嗽远远传来，大家迅速收敛笑容快速坐好。

    猴来了。

    猴是我们的班主任，其人精瘦神似猴子。说话唇边一丝微笑，时不时抓抓脸。无框眼镜之后的小眼来回闪烁，涌动着无数诡秘的伎俩。猴说话声音最轻，开的处罚最重。

    猴拿着双层玻璃茶杯踱步进门，扫视全班后面色无虞地坐下。拿出手机一阵扒拉，后又出了门。

    真的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我看着手下的政治思维导图，重新捋了一遍后转身给了李酒。李酒递给我一份英语晚报，上面已经标好了生僻词汇。

    我的眼神看到了李酒骨节分明的手，接过晚报时忍不住抓了一下。

    李酒也没有什么异常。

    转过身后，我心里一惊。自从李酒在天台上亲了我一下后，我总是忍不住跟他有身体接触。脑子里总是想起李酒裸着身子向我展示鞭痕时颤抖的画面。

    我们很默契地都对那个吻闭口不谈，有时我甚至觉得是一场梦。李酒的态度也很模棱不清，我总觉得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很生气很无力。李酒这个人看着活泼，其实话不多，真正袒露内心的也没几句。

    门外传来脚步声，杂乱无章，不止一个人。最终停在了门口，猴带着两个人进了教室。

    进来一男一女。女的戴着一副眼镜，嘴巴平平抿成一条直线，眼睛也无神，虽然她白且五官精致，但看着没啥人气。男的大概得有一米八五，可是有些伛偻，鼻子又直又高，长了一双狐狸眼，嘴角向下，也是不好惹的样。

    猴介绍了一下，这是兄妹俩，周静和周诚，俩插班生。我想估计是有钱塞进来的。

    两人也没什么话，猴说让他俩坐我跟王达前面，平时有什么问题找我，因为我是生活委员。

    我也有点惶恐，毕竟平时就只是管着收钱充饭卡的活。

    我向他俩打了个招呼，感觉他俩都不怎么想搭理我，我也没当回事。

    直到第二天开课。

    我才发现，我被周静挡住了。我看不到黑板。

    我有一米七五，王达跟李酒得有一米八八了。我跟王达同桌多年，很少有能挡着我的。李酒坐我后面也多年，班级里单他一个，他自己坐着也自得其乐。

    我想了想，往左边偏偏身子，周静也偏偏身子。

    那我朝右吧，我又向右挪挪板凳，周静又朝右坐了坐。

    我忍无可忍，戳了戳她。周静回头，朝我做了个“嘘”的手势。

    我手里的笔掉在桌面上，我沉默着点点头。

    看不见黑板，我开始观察这两位新同学。

    看着看着，我突然发现周静这么容易挡到我的原因。

    周静头大。

    我默默想：周大头。

    我又开始观察周诚，从侧面看过去，少年的肌肉起伏很明显。我觉得他的胸应该比李丽的大。

    陈诚上课也不老实，一会就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他回头看我，我很平静地和他对视。

    没有脸红和躲闪。

    我这种非人类做派就是跟着李酒学的。

    没等到我俩谁先躲开视线，李酒在后面踢了一下我的凳子。

    我回头，李酒神色淡淡：“你听课。”

    我：“我看不到。”

    李酒：“下个周换座位你告诉老师一声。”

    换座位是一周一换，为了预防斜视整列左右平移。大家基本都确定了自己的位置，除了成绩退步大的老师调座位，同桌基本不变动。

    如果我要换位置，那就有可能跟李酒分开。

    我回答李酒：“好。”

    下课我去了猴的办公室，办公室总是洋溢着轻松的气氛。老师们相互分享着教学的成功经验，分享着班里小监控的链接，还有老师“呸呸”地吐着茶叶。

    这时候我就觉着猴很是个儒雅的老师，他喝茶叶不乱吐，因为他的双层玻璃茶杯里有滤网。

    我站在猴面前，说：“老师，周静头大，上课挡着我看不着黑板。下次换位置您能给我调一下吗？”

    猴的小眼睛放出一条射线：“那你还跟王达坐一块吗？”

    我想起王达上课钻铅笔芯黑黑的手，说：“都可以。”

    猴说：“那让周诚跟王达换一下位置。周静我调出去，刘姝过来，她最近跟同桌聊疯了让她跟王达同桌。”

    我惊叹于猴的恶毒，刘姝最烦的就是王达。

    猴说：“你们那一圈整体挺安静的，学习氛围也不错，继续带动新同学融入其中。回去就换吧。”

    我点点头，忍住了说“yessir”的欲望。

    我回到教室向大家告知了这个消息，刘姝犹如晴天霹雳。其实刘姝跟王达之间事也不大，就是刘姝上初中喜欢过王达，后来被王达拒绝了之后又偷偷去王达家里把他暑假作业撕了。

    人永远无法与别人共情，如果我是刘姝，我看着天天钻铅笔芯的王达只会一阵又一阵的无语，像海水潮汐般起又落。

    我坐回凳子上，其实身边换了个人还真不习惯。

    我看着整理书本的周诚，也不知道说什么。

    周诚抬起头，用他那双狐狸眼看着我，我忍不住笑：“你好，我叫郑知易。我可以叫你橙子吗？”

    橙子是瞎起的，周诚跟橙子除了读音简直没半点关系。我就是很想很想逗逗他，像你突然见到一只美丽却高傲的猫一样。猫咪黏你你会逗一逗放开，猫咪不理你你却要缠着猫咪想着法子逗猫。

    周诚说：“可以。”

    我突然发现他的眼睛，黑中透着蓝色，非常漂亮。越是有阳光照射越是会显出蓝来，平时看是蓝灰色，显着他莫名温柔。我问：“你是混血？”周诚回答：“不是。”

    李酒还坐在我身后，他接话道：“可能是祖上很久之前有过混血，到你这代基因显现了。”

    我夸赞道：“很漂亮。”

    李酒踹了一下我的板凳，我回头怒道：“干嘛又！”

    李酒瞪着眼睛回：“我修正带呢？昨天借给你的你用着用着就不还了？”

    我想他真是莫名其妙，之前我从来就是少什么直接拿李酒的。不过拿人手短，我双手合十说声私密马赛就迅速转回去。我缩缩脖子，默默把笔袋里的笔都调整成笔头朝同一方向，最后把李酒的修正带也放进去，拉上拉链。

    刘姝和王达特别搞笑，两个人谁也不搭理谁，王达也装模作样地拿出了书写写画画，刘姝感觉已然辟谷成仙了。诚然高二六班两个最能学的带头羊。

    李丽走过来，王达瞟见了，更加卖力起来。李丽停在我面前，说她饭卡丢了让我给她补办一张。我答应了，又想起来新生应该还没有饭卡，便问周诚：“你要办新饭卡吗？我们可以现在去办一下。”

    周诚点点头，跟在我身后出了教室门。见我询问的目光，周诚说他帮周静一起办好就成。我俩便并排着沿着走廊走去。

    周诚话不多，我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气氛，问：“你们原先在哪里读书啊？“

    周诚说：“我俩跟着父母在B城生活，不过还是Y城人，高考也是要回来考的。”

    我应了一声，便不知再说什么。

    玉兰花真的开的很好，我轻轻地嗅着。四月的天气仍然有些微凉，有时候冷的空气能增加气味的质感。随着冰凉的感觉从鼻腔到达肺部，你似乎能切身感受到这个流通的过程。

    到达财务室，我把单据开好拿了两张新卡给周诚。周诚在门外等我，他似乎总是站不直，有些颓丧的感觉。

    他看到我眼里也没有笑意，接过卡也只是说了声谢谢。狐狸眼是上挑的，但是淡淡的。

    我和周诚往教室走，一前一后进了教室，又一前一后回到了座位。

    桌子上已经发了一堆卷子和资料，二中总喜欢这样，只是我们学生不太好整理。我帮周诚整理好，叮嘱他买不同的夹子整理好，否则以后找不到我是不会借给他看的。

    周诚很认真地点点头。

    我突然觉得他当真了，我其实对同学很友好的，我又说：“开玩笑的，可以借给你看。”

    周诚说：“那我也要准备好夹子，尽量不麻烦你。”

    我点点头，看着周诚很乖的整理卷子，周诚白色的校服在腰上堆叠着，勾勒出纤细的腰肢。但胸部肌肉和胳膊却又把衣服撑的紧紧的。

    我突然问：“你如果要买大一号的校服快点跟我说，晚了就得等下学期了，学校都是统一定。”

    周诚扯扯衣服，扭头问我：“小吗？”

    我说：“挺好看的。”

    周诚又问：“那你上课是在看这个吗？”

    周诚泛着蓝的眼睛很干净，似乎就是在问一个简单的问题。

    我突然觉得这小子很花，我说：“你是不是早恋被学校处罚了才转学的？”

    周诚说：“不是。我没有谈过恋爱。我一直跟周静坐在一起。”

    我忍不住笑：“又不是坐在一起就要谈恋爱。”

    周诚又扭回头，把笔袋里的笔都掉转成笔头同一方向，我惊奇道：“我也喜欢这样诶！”

    周诚问：“那你还喜欢什么别的？”

    我懒洋洋地：“哪方面啊？”

    周诚：“都。”

    “啊……那很多啊。挺喜欢打羽毛球跟骑车的，喜欢听歌，喜欢看书，喜欢抹茶味冰激凌，喜欢二楼的麻辣拌，喜欢橘子，喜欢郭顶，喜欢康士坦的变化球，喜欢梅卡德尔，喜欢额……冬天，还有……”

    周诚听着，光从他脸上经过，在鼻梁处被拦截。他真的没有什么表情，王达想放个屁我都能通过他脸上表情猜出来。我也不想猜周诚的心思，纯闲聊呗。

    周诚抿抿嘴：“我最喜欢的是《寻找多莉》。”

    我要蹦起来啦：“哇塞我也是！！”

    周诚笑笑，露出整齐的牙齿。有的人笑起来跟没笑似的，就像周诚这样，牙齿整齐且被嘴唇好好包着，不知道是真的笑还是说话嘴张的大了。李酒就不是，李酒皮笑肉不笑虎牙露个尖，李酒开怀大笑时虎牙整个露出来。

    上课铃突然打响，我急忙说：“周诚要上课了，快准备好。”

    周诚说：“不是叫橙子吗？”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李酒踩着铃声从门口走进来，眼睛巡视过我和周诚。

    我笑着说：“橙子上课啦。”

    李酒虎牙露个尖：“橙子？这名字可爱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