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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俩?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当我的耳边响起了水龙头涓涓细流的流淌声,我会翻个身小憩一下。

    当我的耳边响起了拿书时摩擦的声音和穿鞋蹬进去那一刻犹如亚当夏娃找到彼此般贴合的声音,我会拿被子捂住脑袋。

    当我的耳边响起了刘姝如同巨雷般的声音,我就知道,再不起床真的就废了。

    刘姝习惯先对我进行人格上的侮辱,之后是直击灵魂的打击,最后是沁人心脾的谆谆教诲。

    刘姝说:“郑知易你怎么能懒成这样?你这个周迟到几次你知道吗?你怎么别人怎么说你都不改呢?你不要好啦?你不要脸啦?”

    刘姝说:“你讨厌的女生去的比你早考的比你好。”

    刘姝说:“快点起吧你这个大嫚!”

    我跟刘姝一开始是“敌人”来着。我是个傻的,一开始根本不知道班级里面出现了俩“门派”,还跟其中一位“掌门人”聊的不亦乐乎。自然就被刘姝视为眼中钉了。

    但是能当上“掌门人”自然是有那位女同志的长处的。经历了这位女同志前是性取向由直变弯并对女同胞们进行了等级划分,后又是诺言一说说八个八个都放屁诸多事件之后,刘姝一统天下。我也认清了此女同志,被刘姝纳入麾下。

    刘姝跟我分到了一个宿舍,刚开始我们相互忌惮,后来我们相看亲切。在一次大家的集体沐浴中,由于时间是限时的,我在最后关头抵死挣扎。刘姝二话不说拿着浴巾把我擦拭干净,我也很震惊。事后刘姝坦言,我是第二个被她这么伺候的,第一个是她亲妹妹。

    我跟刘姝关系就这么好了起来。刘姝有时候像我的姐姐,甚至像我的妈妈。

    可惜刘姝这时不知道,我顶着刚刚醒的鸡窝头,脑袋里有些少儿不宜的东西。

    都怪李酒。

    我嘴里叼着牙刷,站在宿舍的阳台往下看。大家都在赶着去上早自习,李酒也在。耷拉着脑袋,看起来不怎么精神。

    我正暗暗发笑,突然,李酒抬起头朝着我一笑。

    李酒笑的真甜,小虎牙跟小酒窝。

    我脸马上变得通红然后蹲下。我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刷牙。也就是说李酒看到了我的鸡窝头跟我没洗的脸,甚至还有我的大嘴猴睡衣。

    我被牙膏沫子呛了一口,回过神来。

    我简直是有神经病。我在李酒面前在乎什么形象啊。

    都怪李酒,他先变得反常。搞得我也神经兮兮。

    而且李酒对我不坦诚。

    我把水杯放到书包里,用力拉上拉链。

    李酒去死吧。

    我来到教室,李酒支棱着脑袋上的呆毛打瞌睡呢。我没说话,只是坐下,下定决心将沉默进行到底。

    李酒眼还没睁开就掏我书包侧兜,摸着摸着睁开眼了。他声音闷闷的:“郑知易,我牛奶呢?”

    我说:“没带。”

    李酒问:“咋了?起太早给忘了?”

    我转过头看着他毛茸茸的脑袋:“自己不会去买吗李酒?”

    李酒眼睛还有点泛红,脑门上睡出一条印子,傻傻的。

    半天憋出一句:“我妈把买牛奶的钱给你了啊。”

    我一下子被激怒,掏出我的钱包开始掏钱。我掏出一百拍在桌上,说:“给你你自己去买,我不要给你带了。你把饭卡里的钱分给我一半,我也不要跟你一起吃饭。”

    由于我的声音有点大,周围有同学已经看了过来。王达倒是闷着头,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李酒眉头渐渐皱起,盯着我。

    我也死死盯着他,我们中间只有被阳光照射而闪耀的灰尘在漂浮。

    沉默以我们为中心开始蔓延,渐渐的班级里读书声变小了。剩几个状元在孜孜不倦地念着。

    一直没吱声的王达突然站起来说:“走吧各位,食堂开门了。十八班可在一楼,那帮哥们抢饭抢的挺狠的!”

    大家一下哄散,争着往外跑。时不时有运动鞋跟瓷砖摩擦的尖锐声音传入耳朵。

    “郑知易,先吃饭吧。”李酒说。

    我权当自己是瞎子是聋子。

    “阿易……”

    一听这话,我恶狠狠地说:“不许叫!”

    李酒看见我有反应,缠着我叫个不停。

    “李酒你滚蛋!”

    “……”

    “我不要去食堂,你给我带个帕尼尼。”

    李酒又呲开牙笑了,一股无名火窜上我的心头。我一把抓住李酒的脸蛋,李酒的笑容消失了。白白的牙齿也回到嘴巴里了。

    我被火烫了似的缩回手,装模作样地说:“我看见你牙齿就烦,不许笑。”

    李酒莫名其妙地看着我问我为什么。

    “因为你有一颗虎牙,小时候咬我的狗也长着一颗虎牙,所以我一看见你虎牙露出来我就应激……”

    “什么时候的事?你初一那次吗?我不记得什么狗了,你还能记得。真是好记性。”李酒笑道。

    对啊,老子为了救你才被狗咬。i

    “说完了快滚去买饭吧。”我活像一个大恶人。

    李酒笑了一声。一手转着饭卡美滋滋地走出门去,一阵风吹过来,掠过李酒掠过空荡荡的教室,吹起我一缕头发。

    我和李酒认识真的很久了。

    我刚上小学三年级,是很典型的那种好学生。很听话,家长老师告诉我不好的事情我就不会去做。

    李酒背着一把吉他,被一个优雅女人牵着,在我家对门住下了。对门也是我家的房子,原本是租,渐渐的我们越来越亲密,李酒的妈妈就买下了房子,在此定居。

    李酒白白的脸上泪痣很明显,我在想为什么我没有那么好看的一颗痣。

    李酒很礼貌,看到我的妈妈会喊阿姨好,看到我也会露出虎牙甜甜地笑。

    户型是对称的,也就意味着我跟李酒的床头只隔着一道墙对在一起。

    李酒在家里弹吉他,断断续续算不上难听,但是挺烦的。

    过了几天,李酒安静了一阵。我把耳朵贴在墙上听着,墙那边却突然传来鼓点声。

    猛的一下,我瘫坐在地上。

    心跳一窒,随着鼓点开始猛烈跳动。

    当时的我刚刚懂得男女有别,刚刚明白了童话中王子公主最终在一起的幸福是区别于我和妈妈在一起的幸福。

    我当时没有多想,后来也没有深想。

    只是习惯看着李酒了。

    跟李酒关系变好是在一次重大事件之后。

    李酒转到我所在的班级,而我的妈妈恰好是大家的生活老师。就是那种不教课但是管理大家事务的闲人,因为这所私立学校是我妈妈开的。

    这闲人居然是校长。其实是因为我妈妈喜欢孩子乐意当老师,但这辈子可能跟教资考试八字不合。我爸就买了家私立学校让我妈当老板。我妈更是无厘头,起名叫铅笔头学校。我就这样在铅笔头小学、铅笔头初中念完了九年义务教育。

    总之经历了各种方便,李酒就变成了我的同桌。我妈妈总觉得李酒需要一个人带着他去适应新环境。

    其实根本不需要。李酒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一片,也包括我。李酒特别招人喜欢,我早就知道的,但是心里莫名有点难受。

    我将其理解为别人抢了我风头的不愉快,于是我更加密切地关注着李酒。

    嗯……李酒的桌子很整洁,有时候桌子上只有一根笔。

    李酒的书本像砌起来的城墙,很整齐很熨帖。

    李酒不会让任何一个同学的话掉在地上,李酒桌肚里有备用的橡皮随时准备借给同学。

    李酒除了上课不搭理我,平时对我都很好。就算我提出让李酒翻出窗外吸花蜜这种无厘头的要求,李酒也是笑着用正常人的思路拒绝我。于是我莫名跟他生闷气。

    但是我们小区的楼隔音实在不太好,我晚上看叶圣陶的时候总能听到乐器在轰鸣。我悄悄上网查,这种风格原来叫摇滚。

    而且艺术节要同学表演的时候,李酒说自己不会。

    我闭上眼睛,心里莫名舒坦了一点。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直到初三的一天……

    下课铃一响我拎着书包就往家里跑,因为我爸爸时隔很久终于要回家了。回到家我扑到爸爸怀里,迫不及待给他看我前段时间得的国画奖。

    我练习了好久就是为了在我爸面前开一次屏,结果怎么翻都翻不到。我突然想起来国画老师下午跟我要走去复印一下,所以应该是落在画室了。

    我撒腿就往外跑,我爸在后面挽留我。

    我一把把他按回椅子上说:“老郑啊,你等好吧,我非得拿给你看不行。”

    我气喘吁吁地赶到画室,一推开门“吱呀”一声。

    我脚边的夕阳光先我一步进了教室,对流引起的风掀起蓝色的窗帘,窗边的人影影绰绰。

    一股烟味扑面而来,李酒回头,烟雾缠绕在他指尖。

    李酒没有话说,我此时突然认不出他那张白皙的脸。

    我骂:“能不能滚出去抽。”

    李酒把烟灭了,指尖在窗边轻轻敲打,轻声说:“偶尔。只是偶尔。你知道吧,郑知易。”

    我正蹲着翻找证书,一听这话我马上站起来说:“我怎么能知道呢?”

    我恶狠狠盯着李酒,好像突然出了一口恶气。我喜闻乐见李酒的脆弱。

    李酒的眼神开始破裂,仿佛视物不清。我珍惜这罕见的场景,细细观察李酒。

    李酒说:“我不想回家,出门会被看到。”

    我呼出一口气,向李酒走了一步。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跟李酒的联盟至此结成。后来李酒在我面前的伪装慢慢剥离,我知道了他是优雅女人年轻时被人侮辱后生下的孩子,还知道了优雅女人不准他干这干哪。

    我问:“你乐器哪里来的?”

    李酒好像也不明白:“她会给我很多钱。但是她在家里的时候我不可以弹。”

    李酒撸起衣袖,我看见他胳膊上的淤青。

    李酒缓慢脱下上衣。我看着李酒清瘦的脊背上有交错的鞭痕。

    我面色不变:“她居然抽你,这都什么年代了。”

    李酒微微颤抖,洁白的皮肤上下起伏。

    我伸手触上鞭痕,它好像在微微发热。鞭痕和肌肉的触感都是硬的,但是用力又是软的。

    我凑近李酒的耳朵:“李酒,我会带你离开。”

    李酒抬眼看我,我抱住了他。

    我笑着说:“李酒你真能忍,我一点听不到。你疼不疼?”

    李酒说:“我肩膀的衣服湿了,郑知易你可以拿我的衣服擦眼泪。”

    一墙之隔,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这么多年。

    后来我和李酒中考考了我们小县城的前五十,我认真地对胸中无半点文墨的赵女士说:“赵校长,你的铅笔头私立中学已经不能为我提供更好的教育了。我要去Y城读高中。”

    我妈急眼了:“二百七十公里呢,你自己?”

    我笑了:“不是还有李酒呢吗!”

    于是在我妈的大力支持之下,我和李酒在十六岁的年纪开启了住宿的学生生活。我拿着零用开销的钱,李酒拿着大头的学费餐费等等。

    我和李酒坐上高铁的时候,李酒握住我的手,跟我说:“郑知易,我什么事都给你交代了。”

    我说:“知道了。”

    李酒又说:“郑知易,你选什么科我都跟着你走。”

    我说:“想太早。你要不要想想大学专业?”

    李酒没笑,李酒说:“谢谢。”

    我没回答他,我没想到说服李酒的妈妈这么容易。我缠着赵女士问了半天,赵女士觉得奇怪问我说:“他妈妈同意不是很正常的事吗?都是为了孩子的未来。”

    我没回答,总之同意就好。

    热腾腾的帕尼尼放到面前,十八岁的李酒朝着我笑。住宿一个月回家住三天,我跟李酒几乎是每天都见面了。

    王达瞄了我俩一眼:“李酒,你俩这是又好了?搞什么呢?莫非贪污家长的钱分赃起内讧了?”

    李酒给了王达一拳:“你当都跟你似的?”

    李酒搂着我肩膀说:“我俩?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我突然有点生气,把他胳膊一甩。

    李酒又笑:“王达你一个月省二百块钱都拿着干嘛了?”说着胳膊又落我肩膀上。

    我也笑了:“二百块钱拿着买铅笔芯给大家做白旗了。”

    李酒笑出声,我看着他笑,越来越止不住。

    李丽过来戳我:“你咋了?”

    我说:“王达是个傻子。”

    王达急了。

    我看见桌肚里有一瓶热的红枣饮,回头看了一眼洋洋得意的李酒。

    什么意思?我来姨妈了?

    哦。我脾气暴躁是吧。

    我又说:“李酒也是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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