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楼下。
“麻烦你了君衍哥,快回去休息吧。”
裴君衍将西装外套披到岑愔肩上:“不急,我也去看看时鹤。”
想来是两家有合作,岑愔点点头。
病房里,路明辰困的打哈欠,时鹤靠坐在病床上,捏着手机,一动不动。
路明辰看不下去:“鹤哥,你要不先睡一会儿?”
时鹤摇头,时不时看向门口,目光突然一亮。
敲门声响起,有人推门而入。先进来的人是裴君衍,晚他两步的才是岑愔。
时鹤亮起的眼神骤然暗下去,她穿的还是晚间那件衣服,肩上是裴君衍的外套,长发随意挽起,面容清透红润,不带一丝妆容,舒展又放松。
她与裴君衍整晚都在一起。
“怎么了?”裴君衍看了一眼药剂。
“没什么,老毛病了。”时鹤声音低沉,眼神忍不住看向床尾的岑愔。
裴君衍了然,问候两句就要走,顺手将路明辰抓起来:“我今天有点累,能不能麻烦路总送我一趟。”
“啊?我?哦!好好好......”路明辰求之不得,将时鹤的证件卡包一股脑塞到岑愔手里,“学姐,我先送裴总,辛苦你照顾鹤哥,那边有床,累了就休息。”
“君衍哥,我......诶?”
岑愔有苦难言,那两人就像后脑勺有眼睛似的,飞一样溜走了。
时鹤看她不情愿的样子,抿紧了唇。又因她的留下,心中忍不住生出欢喜。
他唾弃这样的自己,明知她有了未婚夫,还用这样卑劣的理由留下她。
裴君衍对她越是包容信任,时鹤越觉得自己就像阴沟里的老鼠,觊觎着不属于自己的光。
终究是情感战胜理智,时鹤听到自己说:“那边有宽松衣服,你可以换。”
岑愔动了动肩膀,修身的长裙确实不太方便。将裴君衍的外套脱下挂好,准备去换衣服。
没有外套遮挡的肩胛和后背白的反光,时鹤顿时觉得口干,扭过头不看她,耳框却悄悄红了。
“这就是你说的宽松衣服?”
岑愔将T恤和短裤拎出来,分明都是时鹤的衣服。
“......”
时鹤不得不承认他有私心:“明辰从家里拿的。”
岑愔无奈,找护士要了一套病号服,VIP病房里有卫生间,她进去换衣服。
时鹤盯着卫生间的门,一时恍惚,她真的回来了。
几个小时前,他甚至只期望能从纪培安的口中得知一点她的消息,如今她与自己就在一间屋子里。
宽松的病号服衬得岑愔愈发娇小,她坐在时鹤隔壁的病床上,百无聊赖数着点滴。
时鹤躺着闭目养神,却实在忍不住想看看她,正好与岑愔望着他发呆的目光撞上。
两人皆佯装镇定地移开视线。
时鹤哑着嗓子开口:“困就睡吧,护士会来查房的。”
岑愔摇摇头:“还好,时差还没调整过来,不算困。”
又是一阵沉默,时鹤继续阖眼假寐。
岑愔看着他,浓密的睫毛微颤,面色苍白,嘴唇却很红,那双寂然疏离的眸子闭着,少了商场上的杀伐决断,倒多了几分清隽的少年气。
“时总”,岑愔坐到他床边,“你为什么非叫我过来?”
时鹤的睫毛重重一抖,缓缓睁开眼:“你为什么要嫁给裴君衍?”
岑愔皱眉,这两个问题风马牛不相及,何况联姻是假的,她该如何回答。
岑愔的沉默让时鹤仿佛抓到了希望,他语气匆匆:“如果纪氏需要资金,我可以......”
“我喜欢他,”岑愔的回答斩钉截铁,“我喜欢君衍哥。”
时鹤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骤然失声,死死盯住她的眼睛,被子下的手紧捏住床单。
几秒后,从喉咙里挤出变形的声音:“不可能......”
许是觉得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时鹤装作不在意,讽刺道:“岑大小姐也会真心喜欢谁吗,难道不是你又一次的心血来潮?”
岑愔心里叹了口气,时鹤还是了解她,说出的话还是这么让她心痛,不得已拿出杀手锏。
“没什么不可能,你知道的,他是裴思木的亲哥哥......”
“够了!”
时鹤的牙齿都在打颤,逃似的挪开了目光。
裴思木是两人之间的死穴。
岑愔不肯放过他,偏要说出让他死心的话:“若论替身,没有谁比君衍哥更合适。”
“包括你。”
时鹤用被子罩住头,有一瞬间希望就这样闷死自己,至少不用再听岑愔一遍遍说出伤人的话。
岑愔起身想回隔壁床,被一只大手拽住,冰凉的触感从手腕处传来:“那你为什么要来,又为什么留下?”
“你松开。”
岑愔挣脱两下,时鹤攥得更紧,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回答我。”
眼看着输液管里都回血了,岑愔抿唇:“如你所说,我欠你的,还清了你,我们以后就能......”
“岑愔!”时鹤猛地打断了她。
一阵铃声响起,是岑愔的手机。
时鹤不松手,她只能站在他床前接电话。
“喂,君衍哥。”
“嗯,没什么事,你放心。”
“我明天回去,好,你也早点休息。”
电话挂断,岑愔发现时鹤抓着她的手松开了,整个人又恢复了沉寂,好像刚刚激烈发问的人不是他。
关了灯,岑愔回到另一张床躺下,两张床之间距离不到一米,她能听到时鹤浅浅的呼吸声。
黑暗渐渐侵袭了她的意识,清醒与沉睡的临界点,回忆分外清晰。
二人初遇的酒吧。
松竹般的少年被红酒淋了满头,脊梁微微颤抖仍挺得笔直,托盘稳稳拿在手中。
大庭广众之下被羞辱,他的眼神没有慌乱狼狈,沉静地望着对面的人,像一潭幽幽古井。
然而他这幅样子更加激怒了那些人。
“不过是个端盘子的,清高什么!”
叫嚣的人扔出一摞钞票,狠狠砸在他的脸上,纸币滑落,浸在酒渍里。
“拿出服务员该有的样子,这些钱都是你的。”
嘈杂的大堂盖不住那桌人的笑声,人来人往,都是看热闹的酒客,没有人走上前为那个清冷高傲的少年说话。
矛盾的起因不重要,人们都爱看白璧染瑕,钗环断裂,傲骨乞怜,谪仙被踩进污泥。
岑愔也一样。
抿下一口杯中酒,轻轻喟叹,坠落吧,堕落吧,如同自己。
岑愔甚至恶劣地想,今晚不能只有自己一个伤心人吧?
时鹤蹲下,黑裤白衣,腰细腿长,将散落的钞票一一捡起,指尖沾染红酒,艳丽又黏腻。
岑愔眯眼瞧着,居然心头发痒。
大堂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看时鹤。漠然的少年把地擦干净,将钱整好,礼仪标准,递回那人面前,声音冷淡疏离:“两万元整,您的现金,请收好。”
板正的像个机器人。
岑愔噗呲一声笑出来,笑得东倒西歪,眼波荡漾,风情肆意,笑声大到所有人都看向她。
时鹤的视线也移了过来,这一眼,奠定了他日后所有想起岑愔的第一印象。
绝美无双。
人群中有人跟着笑出声,气氛突然诡异地发生变化。
那人脸上挂不住,又要找茬,被一只白皙透光的手拦住,手里还端着一杯酒。
“大哥,出来玩嘛,跟个小孩儿置什么气?”
岑愔将时鹤拽到身后,呈保护状,也不管这人是不是比自己高了一个头。
“这杯妹妹请了,您给个面子。”
岑愔笑语盈盈地送上台阶,那人纵使心里有火,伸手不打笑脸人,嘟囔着落座,倒是没再发难。
将身体僵硬的少年拉到安全的角落,岑愔笑着伸出手:“我叫岑愔。”
握住这只莹白如玉的手,还没张口,被她一个用力拽到身前。
时鹤踉跄两步,鼻尖袭来一阵幽香,嘴角被一点柔软轻轻贴住,蜻蜓点水般又离开。
“你!”
少年的脸瞬间爆红,眸中有怒火,比起刚刚在人前的冷寂,生动了不止一分半点。
岑愔抿抿嘴唇,似在回味他独特的冷香。见他生气了,向后跳开两步,嬉笑道:“算我帮你的报酬。”
说罢,转身就走,消失在人群中。
时鹤伸出手上前几步,抓住的只有空气中她的余温。
直到经理告知自己被解雇了,时鹤才后知后觉地想起。
还没告诉她,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