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天色渐沉，长街窄巷点燃起赤色灯火。吆喝糖葫芦的叫卖声从长街头传到长街尾。烟花柳巷的娘子们抛着香帕子招揽着贵客，街上拱桥不断通过推着货物的牛车。人们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不知是谁释放烟花，吹得星火纷纷、乱如雨下。

    我抬头望去，满目银花。这是与苏南截然不同的景象，繁华耀眼。恐怕呆在这里久了，只会觉得苏南的生活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心中隐隐作痛，暗暗发誓：大楚的将来，这样的场景将随处可见。

    “哥哥?哥哥?”

    谁的手在我面前不断摆动?我疑惑的转过头去。

    原来是阿宁。

    昭宁身着月白色梅兰纹小袄，海青色水雾褶裙。梳着双环髻，珍珠翠绿步摇加以点缀，更添雅致俏皮。

    我看了看昭宁，怎么这孩子穿得有点素啊。郑贵妃又吹耳旁风，让父皇克扣母后月例了?

    我微微一笑道：“走吧，咱们先跟小七汇合。带你们去罗裳坊买点衣服。”

    “七哥也去?”昭宁疑问道。

    我点了点头，抬步向前走。昭宁听到顾易也去，脸上微笑僵了僵。随即迅速变换好情绪，跟了上来。

    大楚民风开放，男女可以同行游玩。更不要说顾昀张罗着给弟弟妹妹买衣服，当然是合理的。

    “你怎么也来了?”昭宁向顾易走进，低声问道。

    “不许你霸占五哥。”顾易同样以他们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量说道。

    “好。”昭宁回道。

    顾易只觉空气中硝烟弥漫，思索道：昭宁不会又整什么幺蛾子吧？应该不会这么小气。

    昭宁见顾易停下脚步，扬起微笑，说道：“七哥，还不走吗？”

    “来了来了。”

    皇城，罗裳坊中。

    我拿起一件翠绿底色深红暗纹的衣裳，很满意。这件衣服还有兄妹套装，正好我们兄妹三个一起穿。我转过身，拿起衣服给他们两个比划比划，示意他们可以去试穿一下。

    昭宁和顾易互相对视一眼，双双沉默。

    昭宁、顾易心中疯狂呐喊：这件衣服为什么还有兄妹装！

    我举起衣服，向他们两个示意。

    顾易抽了抽嘴角，打算看看昭宁怎么做。

    昭宁乖乖的拿起衣服，前去试穿。

    顾易：他就应该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这……红配绿的衣裳。算了，五哥开心就好。

    顾易转身前去试穿。我先他们一步试穿出来，又给他们买了一些玉冠首饰之类的。

    昭宁先顾易一步出来，扯着袖子站在我身旁说：“袖子有点长。”

    我看了看，说道：“回来让嬷嬷给修剪一下。”

    顾易出来，远远看见一个大葱旁边站着一个小葱，直觉辣眼睛。但是和顾昀、昭宁站在一起，看了看镜子，看久了竟然觉得还挺好看的。

    我目光停在顾易略带病容的脸上说：“冬已近，小七多穿点，阿宁也是。”

    顾易：“五哥花钱，那我就不客气了。”

    走出罗裳坊，顾易不断扯着我的袖子拉我去墨香斋去淘孤本。

    月挂枝头，长街灯光明亮，人群喧嚣。束发的儿童们追逐打斗，这更像是我的黄粱一梦。

    街边卖有各种商品，珠钗、灯笼、吃食……满街萦绕着烟火的气息。

    昭宁路过一间灯笼铺，停了下来。目光从明角灯、如意灯等灯笼上一一闪过。清亮的眼瞳注视着一盏精美的走马灯上。眸中似有琉璃闪烁，被这走马灯的各个画面所吸引。

    铺前老板吆喝道：“姑娘，买一个吗？这兔儿灯很多人都想要，再不买来不及了。”

    顾易自前方折返过来，拉着她说道：“昭宁，停在这干什么？走啦走啦。”

    昭宁对店铺老板摇了摇头，轻声道：“知道了。”

    我看着在前方看着店铺老板若有所思。

    临近墨香斋，顾易便迫不及待的跑了进去，甚至顾不上他病弱的身体。顾易这个书架拿一本，那个书架拿一本。不久，身边堆满了书籍，自顾自的埋头看了起来。

    昭宁也爱看书，看的倒不是烂俗的话本子，反倒是什么《南华经》《大楚山水志》之类的，时不时的会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这时总会显现出她这个年纪本该有的天真烂漫。

    我沿着来时的路返回，来到灯笼铺前，仔细寻找。

    剪纸为轮，以烛嘘之，则驰马聚，团团不休。人马追逐，画影流转。

    找到了。

    “老板，我要这个灯笼。”

    “好嘞，一两银子。”

    我将钱递给他，转忙急匆匆地回到墨香斋里。

    昭宁轻倚着书架，睫毛低垂，在脸颊留下浅浅的阴影。神情专注，不时翻动手上书本。

    “阿宁，你看这是什么？”

    一盏无与伦比的走马灯倏然出现在昭宁的面前，带起的风吹开昭宁眼前碎发，露出她微微睁大的秋水剪眸。

    这是她刚刚看见的走马灯?

    昭宁猛然放下书本，向我扑来，紧紧的抱住了我。呜咽的道：“哥哥！”

    我一手拿住灯笼，一手接住书本，微眯着眼，无奈的说道：“好了好了，哥哥在呢。”

    昭宁松开我，一只手揉了揉眼：“谢谢，哥哥。”

    我拍了拍她的头说：“谢谢阿宁替我照顾母后和小七。”

    “这没什么……”昭宁撇开头说道。

    顾易从旁边书架冒出了个头：“我们等会去干什么？去哪里玩？”

    “带你们去吃宵夜，走不走?”我清了清嗓道。

    顾易疑问：“皇宫关门怎么办？”

    “没事，有我在。走不走?”

    “当然走！”

    顾易推着我走出了墨香斋，转头喊道：“昭宁，快过来！”

    昭宁摇了摇头，笑了笑，提着裙子跟了上来。

    我带着他们两个来到近来皇城中声名鹊起的酒楼——吾乡阁。

    令我没想到的是牌匾上吾乡阁三个大字写得苍劲有力，自有一处风骨。自家小七的笔墨丹青闻名天下，小七从不轻易起笔。这家酒楼老板是谁，竟能找到他?还是说小七开酒楼了？

    我带有疑惑的看向顾易。

    顾易洒脱一笑：“受人之托所写。五哥，你不觉得这名字起得很好吗？此心安处是吾乡。内心安定的地方就是我的故乡，可只有这家酒楼的饭菜才能使我内心安定，想起家乡的味道。”

    我点了点头，率先走了进去。

    酒楼内部灯火通明，小二拎着饭菜穿过人群，身姿轻巧的送到客人桌前。檐角也挂上风铃，随风而动。身旁人们三五成群的围坐在一起，高谈阔论，时不时的举起酒杯碰一杯。

    皇城内的人们追求喝最好的酒，听最动听的曲儿。吾乡阁内一碗梨花雪千金难求，皇城内有人不惜家破人亡也要喝上那么一口，可见其珍贵稀少。

    小二领着我们在雅座落座后，顾易不客气的点了一系列菜肴，什么银丝翡翠玉带粥啊，什么六宝鸭、樱桃肉啊，是哪个贵点哪个。

    我看着顾易这架势，抽了抽嘴角。眼不见心不烦的看向阿宁，道：“阿宁，也点几道，五哥现在有钱。”

    阿宁补刀道：“别回来又没有钱了，连属下的工钱都发不了。”

    事情起因于拖欠暗卫夏繁几人的工银去年才结好。

    顾易听此，便提笔划掉了几道菜。

    我将顾易手中笔夺过，重新添道划掉的菜，边写边道：“这点钱还是有的。”

    停顿了一下，又加上几道阿宁爱吃的菜，递给小二。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昭宁拨开围帘，帘外街上人来人往。街头有人强抢民女，以权压人；街尾有人纵马横行，草菅人命。昭宁放下帘子，垂眼问道：“五哥，皇城以外是什么样子的？”

    小二将饭菜上好后，我端起茶盏顿了顿，问道：“皇城外与皇城内几乎是两个世界。”

    顾易闻此，也好奇的问道：“那是什么样的世界?”

    “如果说皇城内是温柔乡的话，皇城外就是荆棘地。”我淡淡的说道，“你们过几天可以跟我出去。”

    顾易：“真有这么夸张？父皇不会让我们出皇宫。我倒是简单，毕竟我体弱多病，深居简出。我偷溜出皇宫不会有人发现，可以瞒半个多月左右，昭宁怎么办？”

    昭宁眸光流转，惊讶地说道：“我也跟着去吗？我会拖累你们的。”

    我嗯了一声，抿了口茶接着说道：“没事，一个人坐马车也是坐，两个人坐马车也是坐。我让母后去说，借口就用阿宁太小，不想离开兄长。父皇不会在意，毕竟他这几年一直沉迷于求仙问道。”

    昭宁：“那我们去哪里?找哪位大儒?”

    我撂下茶盏，屈起手指，有节奏的点了点桌子。南林北萧，当然是隐居于翠微山的萧南风。快马加鞭去翠微山不过一日，乘马车则三日。这一回主要是领小七他们出去看看。

    但我却举起食指，放于唇前，微笑道：“保密。”

    深秋的风吹开帘幕，夜色深沉的天边悄然绽放一朵银花。顾昀眼角眉梢都盛着笑意，眼瞳中似有春水荡开，有匪君子，温润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