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

    4.

    房门被缓缓掩上。御书房两侧放有多宝格,格内宝物罗列。缕缕轻烟自角落里弥漫开来,袅袅不断。四扇紫檀雕龙金屏风前摆有黄花梨万字锦地桌和雕龙髹金椅。

    我看了眼龙椅上的父皇,马上收回视线,低头双手交握说道:“儿臣参见父皇。”

    身着石青色圆领衣袍,胸前绣有赤金龙云纹,头戴翼善冠的男人起身走到桌前。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眼角有着浅浅的细纹。皇帝掀起眼皮,打量着这个他以往不曾注意过的孩子。

    皇帝来回踱步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时间一时过得很慢,每一瞬间都在无限延长。

    皇帝缓缓开口笑道:“不错不错,不愧是朕的孩子。你这次南下治理水灾捉拿罪犯刘镇宇办得很好。”

    我暗自腹诽道:您恐怕之前都想不起有我这么一号人物吧。

    仔细回想之前的事情经过,其实说不准父皇才是那个总览全局的人呢。

    我表面听到父皇的夸赞,长拜行礼道:“谢父皇谬赞。”

    皇帝伸出双手,拦住我行礼的动作说道:“咱们父子俩之间说这些是干什么呢。”

    我顺着父皇的意思,站直了身子。

    皇帝拍了拍我肩膀,笑呵呵的说道:“真是长大了,比父皇还高了。”

    我垂下眼眸,眸光闪了闪。

    皇帝走到我的身前,背对着我说:“这几天城内的流言,我也听说了。虽然南下水灾你是主力,但是昕儿也出了不少力不是?”

    这其中暗示谁不明白,不过是把功劳让给顾昕。

    我心中冷呵一声,我说跟我聊什么家常,感情是打感情牌。眼下这情势怕是不想让也得让了。不过,也没损失什么。天下百姓都知道南下水灾、缉拿罪犯是我顾昀做的,不过是父皇和郑氏一族的自欺欺人罢了。但我或许可以借此让顾昕的名声更烂,多一个妒害兄弟的名称。

    我沉默以对。皇帝许是觉得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他的老实嫡皇子也会生气。便许诺我道:“朕私库里的东西允你挑三件宝物。”

    我缓缓抬头道:“父皇,儿臣不想要宝物,儿臣想要其他的东西。”

    皇帝这是第一次听见我提出要求,惊讶的问道:“哦?那你想要什么?说来听听,朕可以考虑考虑。”

    我这次行跪拜礼,沉声说道:“儿臣想主持三年以后的秋闱和四年后的春闱。”

    皇帝静静的看了我好久,直到我腿慢慢变麻,他哑声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沉默不语,也不敢吭声,便死死的低着头。

    皇帝再次拔高声音喊叫道:“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皇帝举起他手边的白玉茶具向我砸下,砸到我的左肩胛骨上,茶具瞬间四分五裂。我闷哼一声,没再继续说话。

    皇帝冷笑道:“真是给你脸了,这次回来,长进不少啊!”

    皇帝眼神凌冽,盯着我道:“行行行,那你就去主持吧,最好不要让朕失望。”

    转过身,摆了摆手又道:“滚!”

    我艰难的站起身,说道:“谢父皇。”

    水洼的表面似镜面将宫内的世界以另一种视角倒映出来。雨丝顺着琉璃瓦划过殿檐,飞溅其中,激起层层涟漪,泛起淡淡的亮光。

    淡绿色绘有雪竹的伞面被人撑起,此人顺着白玉阶,拾级而上。黯色的衣袍随着走动被冷风掀起,划出弧度。伞面略微倾斜,被上天精雕细琢的脸就这样显露出来。不时的咳一声,脊背却从不弯下,只脸色更添苍白。

    昭宁身旁的丫鬟杏儿正为她撑着伞,昭宁便安心的在御书房前等候顾昀的出来。

    昭宁抬眼,看见顾易也来等候,瞥见他苍白的神色。便侧头让杏儿去取件披风,然后将怀里披风紧了紧。

    顾易故意逗昭宁:“我就想穿你手里的披风。”

    “这个披风是五哥的尺寸,不适合给七哥。”昭宁委婉的拒绝道。

    顾易咳了一下,说道:“昭宁真偏心,给五哥绣披风,不给七哥绣。七哥现在好伤心啊。”

    说完,还装模作样的捂了捂胸口。

    昭宁移开视线,对顾易行礼道:“是我的错,抱歉七哥,下次给你绣。”

    顾易感到无奈,他这个妹妹一向这样,在外人面前端得是礼数周全,但她心里永远将五哥放在第一位,连昭宁自己也要靠边站。一有时间,就去霸占着五哥。回头就和五哥改改她这个臭毛病。

    顾易将伞递给内侍,转移话题道:“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年可真凉啊。”

    他俩一边看雨,一边聊着家常。等杏儿将披风取回,御书房还没开门。但他们却猛然听到玉器破损的声音。

    顾易与昭宁对视一眼,意识到出事了,但现在只能等顾昀出来。他俩按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却见伤痕累累的顾昀出来,顾昀左后肩胛骨血淋淋的,好不吓人。

    昭宁蹙眉,眼含担忧,上前一步说道:“五哥?”

    顾易连忙上前搀扶问道:“怎么回事,五哥?”

    我晃了晃头,艰难的开口道:“回……去再说。”

    昭宁连忙将手中披风给我披上御寒,垫脚给我和顾易撑伞,顾易架起我的一只手臂,扶着我回去。

    雨丝纷纷扬扬落下,细细绵绵,接连不断。落在白玉阶上,将尘埃洗净。

    皇帝从御书房中走出,远远的望着这三个人,摸索着下巴思考道:“朕这三个孩子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5.

    烛火摇曳,暖光在人俊美的脸上投下阴影。我微微侧头,由太医将我伤口紧紧扎好,额头上不禁冷汗淋淋。

    似是感受到顾易如临大敌的眼神,我笑了一下说:“没事没事,小伤小伤。”

    “别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顾易翻了个白眼,转头问太医道,“任太医,我哥怎么样了?”

    任太医停下收拾药箱的动作,行礼回道:“五殿下静养三十天左右,就差不多好了。我给殿下再开副药,殿下每日按顿吃。三十天以后,我再另开一副药,殿下记得派人去太医院取。”

    顾易慢慢盯着我,我默默移开视线。

    顾易开口道:“多谢任太医,您先下去吧。”话罢,待我合衣穿好衣服,命人唤昭宁进来。

    昭宁匆匆进来,拧眉看向我俩,刺了我俩一句:“这下好了,母后有两个病秧子儿子了。”

    顾易摸了摸鼻头,怎么还无差别攻击呢,连五哥都被刺了一句,看来昭宁真的生气了。

    我抬手,揉了揉阿宁眉心,然后放下说道:“小小孩,别老皱眉。”

    昭宁冷哼一声。

    我面对他俩问道:“这件事你们怎么看?该怎么解决?”

    “五哥,你得先离开皇城,避避风头。最好,是用春闱秋闱的借口。”顾易斟酌的开口道。

    “嗯,七哥说的没错。最好找个什么大儒出个题,名正言顺的出去躲风头。”昭宁接着开口道。

    我嘿嘿一笑,说道:“跟我想的一样。我这次从苏州回来,认识了两个有才人,回来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顾易忍不住开口道:“五哥,你歇会儿吧。”

    我胡乱点了点头,说:“好好好。”总觉昭宁一直在沉默,我转头向她看去。

    一滴水光自昭宁眼角划过,我慌忙拿起帕子给她擦擦眼泪,道:“阿宁?怎么了?怎么哭了?”

    昭宁接过帕子,哭声道:“哥哥,不安心养病,我担心留下什么后遗症。”

    我只好拍拍胸口,保证道:“好,哥哥听你的,不行你就去看着哥哥好了。”

    昭宁睁开一只眼,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6.

    过了几日,昭宁去戏院听戏。

    眼瞧着台上饰演王昭君的戏子头戴凤冠,外披红衣,内着金色蟒袍,轻拢衣裳,兰花指轻点回扣,娉娉袅袅的上台了。半抱琵琶,素手轻弄弦。摆弄着阔袖,

    唱道:

    “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春风当自嗟。”

    转念间,饰演汉元帝的戏子声音颤抖得唱起曲词《梅花酒》:

    “返咸阳,过宫墙;过宫墙,绕回廊;绕回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黄;月昏黄,夜生凉;夜生凉,泣寒螀;泣寒螀,绿纱窗;绿纱窗,不思量。”(1)

    ……

    自垂帘后传来缕缕茶香,昭宁的小丫鬟莹儿边沏泡茶水边扭头好奇的向大丫鬟杏儿问道:“杏儿姐姐,姐姐,公主为什么这么喜欢看《汉宫秋》啊?杏儿姐姐,你知道公主她看过多少遍了吗?”

    杏儿横了她一眼,警告道:“赶紧泡茶,别打听些有的没的。”

    杏儿将沏好的茶端起,走向戏院内室,莹儿紧跟其后。

    曲唱罢,戏幕落。

    杏儿来到昭宁身边,不知道公主从哪找来了一个琵琶,正在轻拢慢捻。悄然将茶水放到昭宁手边,昭宁抬起茶杯,抿了一口,对杏儿莹儿问道:“你们跟着我看过这么多回《汉宫秋》,对王昭君的印象是什么?”

    杏儿沉默不语,莹儿却争着回答道:“平沙落雁?”(1)

    “只记住这个吗?”昭宁喃喃低语道。

    莹儿跳脱的回答道:“不然还有什么?”

    “铮”的一声,弦断了。昭宁将琵琶轻轻放在桌上。

    昭宁叹了一口气,心中道:世人只记住她们的美丽的皮囊,却无人注意深埋于外表之下的灵魂,还有她们无私的奉献。

    昭宁复又问道:“她心中没有恨吗?”

    “为什么……”莹儿正要回答,却被杏儿扯住了袖子,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言。

    昭宁蹙眉思索:

    她没恨吗?

    但恨什么呢?

    是恨汉庭胆小退缩,送自己去和亲只为屈辱求和?

    是恨汉元帝怯懦无能,不敢反抗,将自己双手送给单于?

    还是恨单于年迈无耻,贪图美色,索要自己做妻?

    还是恨毛延寿贪图钱财,深害自己,独困深宫十年?

    为什么王昭君心甘情愿的去和亲呢?昭宁不理解。

    挂帘碰撞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修长匀称、骨节分明的手掀起珍珠挂帘,来人身着浅灰云雷纹斓袍,木簪将头发全部束起,外人面前总是垂着的头现在扬起,透露出温润如玉的气质来。

    “哥哥?”昭宁惊喜的站了起来。

    目光温和,眼含笑意,我对昭宁道:“五哥好久没陪你逛逛了,一起去逛逛吧。不久之后,五哥就没时间了。”

    昭宁理了理衣服,对我灿烂一笑,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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