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棚外雨势已经暂停，浓厚的乌云挡住了弦月，只露出一点点的弯钩。帮忙搭建完新的草棚后，我正在草垛子旁休憩。双臂枕在脑后，听着吹拂的晚风，嗅着雨后独有的清香味。

    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上回下雨天是在干什么来着？似乎是领着小七跟阿宁踩水洼玩。和阿宁一起，激了小七一身水。小七气鼓鼓的样子，可真好玩啊。

    不知道母后怎么样了……

    晓来风，夜来雨，晚来烟。往日的欢声笑语已尽数归往时间的长河里，荡漾起水波，激起思念无双。

    历经风雨后，蝉依旧在夜晚放声高歌。已觉天明，我开始怀念起北方皇城的那个夜晚。

    晨起，迷雾霭霭。光线透过几朵乌云，形成了光路。我走出草棚，抬起臂弯，准确的接住远方到来的信鸽。接下信封，是如意的来信。

    估计是知府的消息，信中写到：叶沁泽身份是刘镇宇养女，精通医术，但身份似乎有异。刘镇宇家庭和睦，曾陪妻女于昨日在苏州城内逛街。然刘镇宇仍奴役男丁，修建各种城建。曾听闻，仅过去五年，修建大型繁华建筑十余处。近来，城内似乎正着集人手，前往苏南难民避难所。（1）望殿下小心。

    我将信封对折了几下，塞进了我的袖子里。

    我看着天边被乌云笼罩的朝阳，总觉百姓不可能无动于衷的被刘镇宇欺压十余年。（2）肯定在哪里藏着证据，是没有找到的。所以刘镇宇才着急杀人灭口。

    耳边传来脚步声，来人嗓音慵懒而又微哑，似乎天生骨子里就透着漫不经心的味道。正是张漾，他道：“哎，殿下，您不是问我向源这个人是谁吗？我将知道详细情况的人带来了。殿下，这是江熙，字霁初。霁初，这是五皇子殿下。”

    我掀起眼皮，看见便还是昨日见到的那副模样。身材瘦削，肤色苍白，头发用一枝树枝整齐的束在脑后。即使容貌普通，衣服打满补丁，却仍然遮掩不住身上那铮铮傲骨。

    我掩唇笑了笑，道：“江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江霁初垂下眼眸，道：“那就不多寒暄了。昨日，我跟殿下说我曾经想过自救手段。当然，也实施了。在几年前，难民队伍远比如今的队伍人数更多，近万人。我组织他们写了一封《万民书》，书中是每个人的签名画押，字字痛斥苏州知府。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的。只要我们将《万民书》送去皇城，告御状就可以了。”

    江霁初说道这里，多次启唇，想要接着说下去，却颤抖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张漾默默走到江霁初的身边，拍了拍江霁初的肩膀。

    江霁初抿了抿嘴唇，接着道：“当时难民里出现了一个叫向源的人，他背叛了我们。他去告诉了刘镇宇来谋求荣华富贵。致使刘镇宇大发雷霆，在我们之中搜找《万民书》。幸运的是，他没有找到；不幸的是，《万民书》失踪，几千人受罚，几百人死亡。”

    “他刘镇宇可当真是草菅人命，不将百姓、不将陛下放在眼里！”江霁初放声怒斥道。

    江霁初流下眼泪，痛哭出声道：“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那几千百姓就不会受伤，就不会有几百人的死亡……”

    我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他们不会白白受苦，待我回皇城的那日，就是百姓沉冤昭雪之时！”

    我后退一步，对江霁初深深的鞠了一躬，道：“多谢先生，先生受苦了！我会去查找《万民书》，并将此事于赈灾后上报给父皇。”

    7.

    转眼间，又过了两三日。

    墨色沉郁的浓云自天空逼近大地，风吹得树沙沙作响，阴郁的气氛压抑在每个人的心中，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望向远处苏北所处的方位，思虑不安。刘镇宇派人送粮食给百姓，令人带走较为强壮的男丁，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但张漾在其中，应该没什么问题。

    忽然间觉得鼻尖微凉，抬手摸了摸，触到一片湿润。我意识到，又下雨了。

    雨势越下越大，雨滴落在地上的水洼中，溅起水花。吉祥不管不顾，踏过水洼向我快步走来。他急声道：“殿下，大事不好了！刘镇宇，带人前来，想要灭口！”

    “什么？”我脸上浮现焦急之色，快步跟着吉祥，走向他来时之地。

    我未曾想到刘镇宇想要在江边杀人灭口。

    乌云压顶，大雨滂沱。闪电斜着打下，天空猛然亮了，显出刘镇宇暗沉的脸色。他挥了挥手，道了一句：“杀！”

    终于赶到，我长呼一口气，紧接着大声喊道：“本殿乃大楚五皇子，现此次赈灾由我全权负责，人员调动听我号令，如今我看谁敢动弹！”

    乌黑的天幕中，闪电如同白昼的光线一闪而过，接着就是一声雷鸣，震彻天地。

    刘镇宇向我走近几步，用只能我俩听见的声音说道：“我就知道殿下一定不会在府中老实呆着。更何况，你在陛下心中甚至整个皇城中可没什么存在感。苏州是我的地盘，陛下要是问起来，我便说五皇子殿下为百姓赈灾，不幸为救一孩童，溺死在水中。多么好的借口，谁也挑不出毛病来，您说呢，五殿下?”

    他后退几步，哈哈大笑，对周围守备军说道：“还不动手?”

    雨珠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用袖子狠狠一擦，抿了抿嘴。抬手格挡，左手握拳，一记记拳响落在围攻我的人群里。只见周围人群踉跄后退，我足尖轻点，飞驰而过，直向刘镇宇的方向。

    “不要伤害我爹爹！”一个小小的孩子张开双臂挡在刘镇宇面前。

    “瑶瑶！”

    8.

    看见瑶瑶的出现，我当即停下了攻击。父母之罪，罪不及孩童。便也没有伤害到瑶瑶。

    江水滔滔，波澜起伏，浪花争相得拍打上岸。大雨如注，江水翻涌。江水带着人力不可抗拒的威力，无情地越过两岸。

    我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发水了?！

    我急忙呼喊道：“所有人停下手中的攻击，立刻向高处跑！”

    周围人的议论声开始响起。

    “发水了?”

    “这可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

    “胡说什么呢！不会的，赶紧向高处跑吧！”

    恐慌、急躁、害怕种种情绪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衬得本就漆黑的乌云越发黑暗。

    吉祥拧眉高声喊道：“大家都听殿下的，殿下不会出错，大家赶紧向高处跑，不要回头！”

    在生死之间，人们效忠谁似乎都变得不重要了。知府守卫军、身穿破旧衣服的难民交杂在一起，向苏北跑去。

    灾难面前，孩子总是容易被忽略的。他们有的刚刚出生，有的也不过八岁，还没有见识到更美的风景，怎么能因被这场水灾而夺去性命。

    “吉祥，拿着我的令牌去开城门！”

    令牌从我手中抛去，呈一条弧状，落入吉祥手中。

    “好！”吉祥定定的看着我，双手抱拳行礼道，“殿下，保重！”

    我笑了下，摆了摆手，向低处走去。

    当我再次扶起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将他送回大部队后，发觉水已经抵达腿弯。

    “呜呜呜呜……有……没有人啊”

    有孩子在叫，似乎是瑶瑶的声音，在哪?

    我环顾四周，在一棵粗糙枯萎的树干上看见了那个孩子。

    “瑶瑶?看见我了吗?可以下来吗？”我趟过水，走到树下道。

    瑶瑶扒着树干，转了转头，看着我说：“漂亮哥哥！我看见你了，我我我不敢下来，呜呜……”

    乌云翻滚，一道闪电划破天际，似乎要撕碎云层，挣脱出来。大雨倾盆，水面已经到了大腿部位。

    瑶瑶听见打闪的声音，身体抖了抖，哭泣声比刚才更大了。

    “好，瑶瑶。不要害怕，看着我，跳下来，我会接住你的，相信我。”我尽量的缓解瑶瑶的心情，用平和的语气说道。

    瑶瑶大声道：“漂亮哥哥，一定要接住我！”

    瑶瑶飞跃而下，我张开双臂稳稳的抱住了她，说道；“看，我没有食言吧。”

    瑶瑶环抱我脖颈的手紧了紧，破涕而笑。

    我抱住瑶瑶，一步一步向苏北走去。

    水原本已经到了大腿，随着我向苏北走，水面越来越低，渐渐到了腿弯。

    “瑶瑶！”

    “瑶瑶，你在哪?”

    刘镇宇的声音?他没有抛弃瑶瑶?我心中产生了疑惑。

    “爹！爹！我在这里！”瑶瑶惊喜的挥手道。

    刘镇宇听见瑶瑶的声音，快步走来，将瑶瑶从我手上接过，面色复杂的看着我。

    我神色如常道：“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