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如意跪在我衣袍边,流着眼泪边说道。
“哭天喊娘的干什么,没了我,你活不了了,是吗?行了啊,赶紧起来。”我淡淡的撇了他一眼。
“是。”如意起身,用衣角擦了擦眼泪。
“吉祥,你让夏繁去找百姓避难的地方,秋淑和冬藏去找工部员外郎张漾。”
“员外郎?他不是……”吉祥顿了顿,犹豫的说道。
“找不到人,找尸体。掩饰好了,别被发现。”我垂眸,抚了抚小指。
“喏。”
“春笙,开门,咱们也出去逛逛。”
“是,殿下。”春笙利落的打开屋门。
晴空朗朗,云卷云舒。日光透云过,和风共从容。
我望向日光,走进院内,忍不住眯了眯眼,道:“天气真好啊!”
“殿下,这么早就起来了。”
人未至,声先至。清脆透亮的声音自院外传来。来人明眸皓齿,长发及腰,头发半挽,身着藕荷色衣摆划过地面,步步生莲。
“姑娘是?”我看向这位女子。
“我叫叶沁泽。”叶沁泽对我欠了欠身说道,“这是母亲命我给殿下带的早点。”
如意上前双手接过。
“那姑娘替我谢过刘夫人。我曾听闻刘大人府中正盛开着绝世罕见的并蒂莲,本殿想去看看,烦请叶姑娘带路。”我嘴角上扬,浅浅笑道。
叶沁泽回以微笑:“殿下,这边请。”
风过柳梢头,日光拂面,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阿母(1),快来看,这块儿的荷花好好看!”
“我的小祖宗啊,您可慢点跑,当心摔着。”
我被吵闹声所吸引,还未来得及看清,就被一个小东西撞了一下。
“哎呦!”小东西被撞得一个屁股墩坐下,捂着额头,眼泪要掉不掉。恶人先告状般嚷嚷了起来:“谁啊!走路没看道儿吗?”
我还没开口,她看见了我后,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手,绕着我转了两圈说:“是漂亮哥哥啊!被漂亮哥哥撞到是我的荣幸。我叫瑶瑶,不知道哥哥叫什么名字?”
“小姐,老奴可算追上您了。”看着像是小东西的嬷嬷,在她身后气喘吁吁的道。
充满童趣的话语在我耳边响起,我好笑道:“怎么叫我漂亮哥哥啊?”
瑶瑶挠了挠头,说道:“我就是喜欢这么叫。”
“瑶瑶!不得对五皇子殿下无礼。嬷嬷,快将小姐带下去。”叶沁泽上前一步走到瑶瑶面前。
“无妨。”我笑着摆了摆手。
“哼,我不要你管。”瑶瑶从叶沁泽身后走出,被嬷嬷牵住手离开。
瑶瑶忽然挣开嬷嬷的人,跑到我面前说:“漂亮哥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对吧?”
我摸了摸瑶瑶的头,冲她笑道:“当然。”
“让殿下见笑了,瑶瑶对殿下无礼,我代她对殿下道声抱歉。”叶沁泽对我服了服身。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瑶瑶和嬷嬷慢慢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4.
“殿下,找到了!”吉祥沉稳厚重的声音响起,将我的注意力从眼前的《水经注》上转移开来。
“好,如意待在府里拖住刘镇宇,他来便说我因看见百姓状况,受惊了,生病躺床,不宜过多人探望。总之,尽量拖住他,实在不行了,让信鸽给我来信。”我马上起身换衣服,“吉祥,我们走。”
前往百姓真正避难点的路上,经过的陆地越来越泥泞,树木越来越稀少。我沉了沉目光,看来百姓所处的地方是不高的荒山啊。
天边乌云密布,似来势汹汹的军队,在催促着城门的打开。
鳞次栉比的房屋不断向后逝去,等看不见那充斥着奢靡气息的街道时,再次映入我眼帘的是残损的草棚,哭泣的孩童,枯瘦的妇女,伤残的老人。
我抬眼望去,满目疮痍。
纸上的文字是苍白的,眼前之景是用什么词语也形容不出来的。
我和吉祥借口落难的富家子弟,顺势的进入了难民队伍。顺利到不可思议,没有人在意我们的来去。难民们情绪低沉,他们之间的气氛死气又沉重。他们被生死压的喘不过气来,不知道头上的刀什么时候落下。
一声声,一更更,纷纷扬扬的雨丝从空中落下,风将雨吹斜,吹打在本就残破的草棚上。草棚被难民们一拥而入,只还剩零星几处地方。
我试探着向前走一步,难民们却都注视着我,眼神似在阻止我向前。
“喂,别再往前走了,我是不会让你进来的。”浑身脏兮兮小男孩挡在一众老弱病残前面。
他的腿在微微发抖,但却仍然张开双手,保护着难民。
“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举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注视着他道。
“公子!这……”吉祥焦急的道。
“嗯?”小男孩皱起眉头,抬起下巴道。
“退下。”我侧身摇了摇头道。
正当我与他僵持不下时,一个嗓音微哑的声音响起道:“四小子,快让他们进来。”
“阿漾哥哥,这不合适!万一他们像向源一样,怎么办?”小男孩对阿漾厉声喊道。
“四小子,噤声!”拐杖触地的声音响起,老人苍老的面容从阴暗里露出,枯瘦的手指伸出来摸了摸小男孩的头。
“村长爷爷……”小男孩垂着头,小声嘟囔着。
“多谢各位。”我在雨中弯腰抱拳行礼道。
我和吉祥进入草棚避雨,和其他人一样坐下。我抬头看雨,心中暗暗觉得这天终将晴朗。
渐渐的我不止能听见雨声,还有那声声入耳的读书声。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星辰,辰宿列张。”
无论男女老少都围坐成圆,在听中间那位年轻人的讲话。
在这暗无边际的黑暗里,人们的朗朗读书声似乎带来了一丝光亮。
等人群散开,我向年轻人微微一笑说:“先生讲解精细,博学多识,我想请问先生大名?”
“在下姓江名熙,字霁初。”江霁初对我点了点头。
“先生,怎么不参加科考?以先生的才干,只怕前途无量。为何只是待在他们之中呢?”我对江霁初不参加科考这事充满疑问。
“我读了圣贤书,却救不了世人。
我曾向官府递交投名状,却无人理睬。
我曾对这世道、这官府、这朝廷,感到绝望。
也曾想像屈平一样,自投江河,留下一身傲骨。
但我未曾这么做过。只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想我应该做点什么,去帮助他们。
我认为人不管什么年龄都应该读书,于是,我想回到百姓中去给那些不认字的人们启蒙,让他们认识到浩瀚烟海的辽阔,认识到日月星辰的变迁。
这样,他们之中总会有人带领我们走向可以生存的道路。”他目中坚毅,挺拔的身姿里透着一股不可撼动的风骨。身似如竹,历经风雪,不改气节。
5.
“先生,这是您的饭。”四小子端着两碗明显比其他人干净,米粒又多的饭,类似粥的东西,走过来了。
“好,谢谢,四小子。”江霁初双手接过道。
我学着江霁初的样子,双手接过。我眉头紧锁,本以为百姓有了粮食补贴,会生活的好些。看来苏州官员贪得无厌啊。
四小子本在大口吃饭,余光瞥见我,然后放下碗,冷哼一声,道:“呵,还当自己是城里的公子哥呢,都被赶出来了,还在骄傲什么?”
我举起手中的碗,喝了一大口。用袖子擦了擦嘴,闷声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哎呦,谁啊?谁敲他四大爷的头?”四小子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黝黑粗糙微微屈起来的手指,抬眼往上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四小子抱着碗,慌忙走开,边走边道:“张大哥,我……我错了,别敲我了!”
来人五官立体而端正,身躯挺拔,皮肤黝黑,微卷的毛发用细绳随意的扎起,透出不羁的神色。双手抱拳,微微弯身,行礼道:“小孩无礼,殿下莫怪。”张漾抬手示意江霁初带四小子先离开。
“找你好久,我就知道你到这里来了,哪里还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呢?对吧,张漾张员外郎。”我绕着他走了两圈,凑近他说道。
“我不懂殿下在说什么。”张漾回避我的视线,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说道。
我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棚外。棚外男人们正在有组织搭建更能避雨更能生存的草棚,棚内女人们也正在给大家分发吃食,大家都在努力生存。
乌云浓郁,雨丝接连不断。我抬头看天,说道:“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作不懂?”
“苏州以外,全天下都知道你为了赈灾而死。可你在刚到工部任职不过三个月,为何父皇偏偏要你去赈灾?而你现在在这里却还活着,这是为什么?
让我猜猜,是什么原因让你非要逃离京城。
是因为你们没有投靠郑氏一脉,换言之,二皇子一脉。你非要逃离京城应该是因为你一家性命不保。郑氏一族为何非要逼迫你家?
让我想想,郑氏一族权倾朝野,不,不对。还没到这个地步,兵权与军火他们从未接触过。
你的父亲张祺轩,相传可以制作威力巨大的十字连弩,甚至更加强大的武器。所以,郑氏一族逼迫你们,投靠他们。
然你父子二人,宁死不屈。你父亲为让你活下去,引开你离开京城。对与不对?”我转身,将张漾扶了起来,直视他的双眼。
“殿下,真是敏锐。您人生前二十年藏拙,藏的真是委屈您了。”张漾撇了撇嘴,讥讽道。
“没错,如殿下所言。我的父亲是个手艺精湛的工匠,在南方苏浙一带小有名气。他花费数年时间研制成功了轴孔偏向一边的轮子,简称偏心轮。他将十字连弩改装,将其按在十字连弩上,减小了拉弩的力量,解决了上箭困难的问题。十字连弩本身厚重,父亲遍寻天下材料,成功将其减重,研制成了现如今新版的十字连弩。(2)
新版十字连弩只有我见过并且设计图只有我知道。但是光十字连弩不足以让郑氏一族逼迫我们。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和我父亲一同研制出掷石车。不是普通的掷石头,而是将洋硝与赤磷混合在一个封闭的木盒里,洋硝撞击受热赤磷与之反应,发生爆炸,威力巨大。(3)
郑氏一族觊觎我父子两人的工匠技巧与这威力巨大的武器。逼迫我们交出设计图纸,我父亲为了让我活下去,将我引开独自拖住他们。恰逢苏州水灾泛滥,而我明面上是朝廷的工部员外郎,给了父亲将我调离皇城的借口。于是,我被朝廷调往苏州赈灾。”张漾移开眼眸,看向棚外。
“张漾,我很欣赏你的才干。我也知你心有不甘,我们可以联手将这天下的漏洞全部修补上,不知道你愿意成为我的门客吗?”我跟随着他的目光望向棚外,才看见雨渐小了。
张漾侧头对我说道:“我将我的底牌全部亮出,就是我的诚意。我愿意成为殿下的门客。殿下,我还有一问。”
“好,你问。”
“殿下,怎知我在苏州假死,一定还在苏州?”
我沉声说道:“其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其二,郑氏一族不敢拿苏州官员们怎样。苏州是我国最富饶腐败的地方,有钱有粮。逼迫苏州官员们找人,钱粮他们可都没有。同样他们也怕苏州官员们有了威力巨大的武器,苏州官员们一旦有了,第一个吞并的就是郑氏一族的资源。反之,苏州也这样想的。”
“好好好,不愧是你!”张漾拍手,放声大笑道。
我也跟他相视一笑。我轻声说道:“我相信天总会晴的。”
“不论雨下得多么大,天上乌云多么浓厚,总会迎来阳光。而殿下就是那散发阳光的太阳!”张漾放肆说道。
经此,我现在总觉父皇似乎不像表面表现出来的那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