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厂街落寞了,这是黄瑶最后一次住在老屋。
天亮了,该走了,她要带上那面锦旗。
唐小虎看着床头的玩偶出神,在黄瑶失踪后的夜里,是这只小家伙陪着他。
就是那晚,他梦到了陈金默,幽幽的呼唤,来自一位父亲不得安息的灵魂。
黄瑶要将玩偶也带走。
唐小虎拎着长长的兔耳朵,“你看像不像你小时候的两条辫子?”
他瞧瞧兔子,又看看黄瑶,低声感叹,“怎么就长这么大了……”
要带走的东西不多,全是老屋旧物,与富丽堂皇的高家格格不入,黄瑶将其都放在唐小虎家。
唐小虎到家先去洗澡,黄瑶在客厅整理东西。
门铃响起,是唐小龙。
黄瑶微笑欢迎,“龙叔,进来坐。”
唐小龙走进他从前想来就来的弟弟家,想起曾几何时,他们兄弟吃住在一起,直到某一天,唐小虎要换套可以看星星的房子。
来到客厅,桌上摆着老旧相框,昔日的杀鱼佬抱着才几岁的女儿,父女俩笑得腼腆又幸福。
黄瑶察觉他的视线,笑问,“还记得吗?龙叔,你也抱我过的。”
他想起手术室外的长廊,怀中昏迷的女孩让他短暂同情过,只因他们牵挂着同一个人。
黄瑶提醒道,“忘了吗?在我小时候,在香港。”
他一愣,原来是说那个时候。
陈金默的死讯传到香港,沦为孤儿的孩子哭了一夜,在沙发睡着了,陈书婷让他把孩子抱回房间。
她刚到床上就醒了,带着鼻音说了声谢谢龙叔,就如十几年来陈书婷一直夸奖的乖巧懂事。
客厅安静下来,他们叔侄这些年相处客气,从来算不上热络。
唐小龙上楼去找唐小虎,等他洗完澡,两人碰头聊完公司的事,再下楼时,沙发上,黄瑶整理累了已经睡着。
唐小虎示意他哥悄悄的赶紧走,再轻轻抱起黄瑶,她昨晚就没睡好,越要离开旧厂街越睡不着。
唐小龙已经懒得骂他没出息,正要离开,目光定在本该熟睡的人身上。
唐小虎抱着她轻手轻脚上楼,小猫依偎在肩头,示威地看过来,厮磨地蹭了蹭颈窝处动脉,唐小虎将她抱得更紧。
微笑的眉眼透出狡猾,搭在另一边肩头的手挥了挥,悄悄向她的龙叔道别。
唐小龙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两人消失在楼梯口。
唐小虎怕吵醒怀中小猫,小心翼翼放到床上,对上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她的坏心思不难懂,难怪催他哥走,他哥一句话不说。
无可奈何的叹息,轻柔得怕吓到她的质问,“这下满意了?高兴了?”
黄瑶还是坏笑,笑着笑着,眼中闪现盈盈泪光。
细瘦的胳膊绕上脖子,他被勾住,俯身抱住她,亲亲额头,摸摸头发。
“唐小虎。”
“嗯。”
“虎叔。”
“我在。”
“我没有家了。”
不止是水电的问题,高启盛的目的是拆除旧厂街,断水断电只是前奏。
伤心的孩子需要安慰,他说,“跟我去后院,我有礼物给你。”
说着想拉她起来。
搂住脖子的双臂更加收紧,黄瑶不愿放手,渴求地抓住仅剩的安慰,她那除了报仇毫无意义的人生,还有值得眷恋的东西。
“你先抱抱我,就像这样,抱紧我。”
低沉的叹息,床垫深陷。
沐浴清新的怀抱将她包围,她喜欢这样用力的拥抱,温暖,安全,彼此拥有。
千言万语化作无声,静静的相拥持续了很久。
她忽然说,“你听。”
唐小虎问,“听什么?”
“我们的心跳同频了。”
————
黄瑶发现,唐小虎越来越浪漫了。
不是刻意转变。
他说,不过是想做就做了。
天黑了,后院建起玻璃花房,没有灿若星辰的萤火,但有满院闪烁的星星灯。
花房外的秋千摇曳着她十八岁的夜晚,孤独而幸福,是独自上路尚不明白自己心意的孤独,也是唐小虎一路跟随相拥而眠的幸福。
秋千上的依偎还和从前一样,她双脚悬空,全随唐小虎一摇一荡。秋千大起大落,她就抱紧唐小虎,秋千轻摇轻晃,她就依靠唐小虎。
无根的浮萍,没有脚的蒲公英,风带她去哪里,她就去哪里。
入夜了,不算寒冷的微微凉,抬头什么都看不到,手机显示天气多云,19摄氏度的晚风吹过满院闪烁的星。
唐小虎回屋拿来一条薄纱披肩,轻盈的鹅黄,羽毛般贴合肌肤。
黄瑶在高家吃穿用度都是好的,仍被披肩的柔软轻盈打动。
唐小虎问喜欢吗,随手又是一件礼物。
问他怎么这么会。
他说,不过是想送就送了。
黄瑶了然,“哦,原来有人天生就会讨女朋友欢心,难怪从来不缺女朋友。”
这是她第一次承认那三个字,唐小虎正自得,一想不对,“天地良心,我可就讨过你的欢心。”
前女友讨他欢心倒是常事,昔日的旧厂街大好青年,和如今的强盛集团总经理一同叫冤。
黄瑶笑了,掀起披肩盖住冤屈的唐小虎,顺势靠近更温暖的体温。
————
白金瀚灯红酒绿,唐小龙也有陪酒的时候。
银行行长打趣着,最近高利贷贷款条件向银行靠齐,唐小龙做生意就是稳,只是怕这业绩过不了高老板那关。
精明的老滑头,其实是埋怨放贷少了,自己的提成也少了。
他还不知道,这是唐小龙重新考虑风险回报后的结果,为高家做事不等于卖命,生意要稳妥点做。
银行挑剩的烂果子,唐小龙要在里面挑些没那么烂的,要是还像以前来者不拒,客户动不动违约,闹难看了影响公司声誉。
这道理,到高启强那里也说得通。
行长没喝几杯败兴而归。
唐小龙一个人还在喝。
林琳来接人,半天不敢靠近沙发上阴森的男人,分不清他是不高兴还是有心事。
唐小龙不耐烦地把人拉过来,搂坐着刚摸到大腿,包房门推开,唐小虎找他聊聊。
谁说这不是故意打击报复呢?
唐小虎才招待完什么都不缺的警察局副局长,一份大兴安岭特产才能送到心坎上,至于没到场的副局长夫人,则是欧洲定制的沙图什披肩,可可西里特产,仅次于黄瑶那条。
招待完重要客人,唐小虎找唐小龙去办公室一趟。
亲哥要给他大摆寿宴,唐小虎提前制止,他哥还邀请了阿曼,不知道怎么想的。
当然,制止的理由是他自己想过二人世界。
唐小龙问:“黄瑶的主意?”
不等他开口,又问,“你上辈子欠她的?”
沉默。
“是这辈子,哥,这辈子你也欠她,我们都欠她。”
“……”
心狠手辣的刀哥不知道内疚是什么,只知道死去的陈金默换了种方式活在他们兄弟之间,陈金默的女儿勾勾手指头,就把他一手养大的弟弟拐走了。
被拐的家伙还说,“哥,你以后让着她点儿吧。”
唐小龙气得不轻,又无可奈何,几十岁的人了,跟个小姑娘争也说不过去,想棒打鸳鸯,又怕打疼的是他这没出息的弟弟。
几十岁的人了,该抗议还是要抗议,“她平时不是挺懂事,怎么到你这儿一天天耀武扬威的?”
“你别管,我乐意。”
“……”
“我就喜欢她耀武扬威的样,什么都不愁,每天高高兴兴的,伤心事都忘掉。”
“......”
唐小龙放债收债这么多年,恍然发现,人这辈子都是来还债的。
黄瑶是唐小虎的债。
唐小虎是他的债。
办公室的门轻轻叩响,经理瞧见浑身肃杀的唐小龙,不敢进门道,“虎哥,瑶瑶小姐喝醉了。”
交谈终止,唐小龙被扔在办公室,当然不是因为他酒量好没喝醉。
黄瑶的部门聚会,包房外站了一排人,侍应生个个不敢抬头。
“谁给她送的酒?”简单的问句带着寒意。
经理磕磕巴巴解释,“虎…虎哥,我说过您不让她多喝,她就......”
猜也知道,不让她多喝就偏要多喝。
唐小虎一踏进房间,音乐就停了,公司的男男女女挨个向唐总经理问好,只有一个女酒鬼握着话筒问,“谁把歌切了?”
唐小虎阴沉沉走过去,“我切的。”
昏暗中寂静无声,旋转灯慢悠悠扫过,黄瑶眯起眼睛,要仰头才看得到来人的脸,气得站上沙发,话筒将声音放大,“唐小虎,你太过分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黄瑶不愿公开,两人对外还是叔侄,谁都没见过这种场面,生怕唐总要对撒酒疯的侄女发火。
他的脸色并不比昏暗的光影更亮,“下来!”
黄瑶犟脾气,“不下!”
四周鸦雀无声。
光影旋转,明暗交替,阴沉的表情渐渐柔和,唐小虎商量道,“你先下来好吗?”
语气轻柔,诱哄意味。
女酒鬼吃软不吃硬,绊了一跤摔下沙发,吓得他赶紧接住,刚要责备,双唇突然被捏住。
黄瑶手动消音,“文明社会,禁止骂人。”
他凝望着怀中,“文明社会,禁止吓人。”
平时生人勿进的唐总经理,眼神柔得像要化掉。
众人震惊,事态发展有点离奇。
唐小虎一个眼神,受惊的打工人鱼贯而出。
黄瑶感觉全世界都在晃,顶灯还在旋转,摇晃的世界末日也阻止不了它慢悠悠的姿态。
光影斑驳,她捧住忽明忽暗的脸,“不许动!”
唐小虎无奈,“我没动。”
“虎叔~”
低语呢喃,叫得他心里一片柔软。
质问随之而来,“听说龙叔要给你办寿宴,曼姨要来祝贺你大寿?”
他抱紧差点站不稳的女酒鬼,柔声细语道,“已经推了,没有寿宴,没有阿曼,只有你。”
“你再说一遍。”
“我说,只有你。”
“再说一遍。”
光影掠过,温柔的亲吻印下斑驳陆离的美妙。
“只有你,只有瑶瑶。”
微醺的眸子闪了闪。
唐小虎以为事情过去了,她又有新话题。
“我遇见王帅了,他说我的披肩是沙兔子毛做的,几万美金呢,虎叔,什么是沙兔子呀?”
可可西里的藏羚羊,哪是什么沙兔子,王帅跟了他这么多年,明白他不想让黄瑶知道这些,又想替他显摆礼物,真是自作聪明。
他说:“应该就是沙地里的兔子吧,我是花钱买,又不是我去抓,我哪清楚。”
黄瑶晕乎地点头,“哦,你只是花钱买……”
物欲横流的京海,上层高官并不缺钱,欲壑难填的虚荣心需要点别的东西,强盛总经理想左右逢源,于是走了别的途径。
昆山不只有玻璃花房和秋千,还有唐小虎的地盘,森林木屋的藏品,他一定花了不少钱。
金雕展翅,畅翔大兴安岭的雄姿困于一隅。
百兽之王的老虎,怎会怜悯一只自由的鹰?
就如百姓的父母官,不也没几个在乎百姓?
借着酒劲,她嗔怪地撒娇,“可是只要你买,就有人抓兔兔,兔兔这么可爱,为什么要抓它!”
唐小虎顺毛哄着,“那我以后不买了,不让人抓了,行了吧?”
她搂住他的脖子。
“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心中无限满足,在她越是患得患失,越要无理取闹的时候,总有一个人敞开胸怀,无条件接纳她的任性,履行她的指令,一次又一次。
脑子实在犯晕,世界末日也阻止不了她在唐小虎怀中睡去。
-
前台处,几个姑娘聚集起来。
闪亮的衣裙,闪亮的惊奇的眼睛。
黄瑶枕着唐小虎的臂弯,娇小的个子,男士外套几乎盖住全身。
挽起的衬衫下,遒劲的手臂线条分明,唐小虎小心翼翼把人抱进车里。
姑娘们交头接耳,有人问林琳,“琳姐,你说虎哥有新女友了对吧?”
林琳点头,“嗯。”
“那这......”姑娘们疑惑了。
林琳更疑惑,当事人既不公开,又大庭广众毫不避讳,但凡她胆子大点就直接爆料了。
想起几天前,她来看望姐妹,提到虎哥疼女朋友,第二天白金瀚就传虎哥恋爱脑,她战战兢兢找唐小虎认错,结果人家根本没当回事。
主打一个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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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虎开车上路。
出了白金瀚,缓缓绕过门前喷泉。
副驾乘客最近睡眠糟糕,好不容易借酒精睡着,称职的司机上了主干道,一直开得很慢,很稳。
窗外夜景辉煌,车窗阻隔过往的风。
他腾出一只手,握住身旁另一只小手,触感冰凉,得一点一点暖和。
低频噪音自带催眠效果,副驾的人还是醒了,收回手道,“你好好开车。”
语气清明了几分,看样子酒劲儿过去了。
他问,“回去看看吗?”
她少有喝醉的时候,这次是因为寿宴,阿曼,或披肩,还有个原因谁都没提,今天是旧厂街动工的日子。
黄瑶摇头。
手机震动,是高启盛发来的微信,第一条是湖边别墅的视频。
画面中的人在弹琴,阳光描出侧影轮廓,跃动的手指,舒缓的琴声,是她在弹奏爸爸的主题曲。
高启盛家中为她添置了钢琴,还说要把她喜欢的都搬进去,因为那里也是她的家。
然后,他在今天毁了她真正的家。
关掉视频,她发现唐小虎一直没说话,转头一看正专心开车,他明明偷看到了发信息的是谁,视频声音也是外放。
车窗缓缓降下,黄瑶微微探头,过往的风扰乱秀发。
车速减慢了,唐小虎说,“小心着凉。”
车窗升起,又被黄瑶降下,嫌车里有烟味。
他又去握那只冰凉的手,“我以后不在车里抽烟了。”
事实上,他几乎已经不在她面前抽了,这下又多了个禁烟场所。
黄瑶仍不满足,“要不你戒烟吧。”
“你这有点突然啊,我少抽点行吗?”
“不行,虽然你比我老,但你不能比我死得早。”
他忍不住笑,这还押上韵了。
“有的人要有自知之明,年纪大就应该注意保养,酒也要少喝。”
他提出异议,“你自己不也喝得……”
黄瑶看向他,晚风吹拂着沉默。
他听话地点头,“行,听你的,都听你的。”
前方红绿灯,红灯停,下个路口分道。
唐小虎指了指倒计时,“给你三十秒时间考虑,是去我家,还是去我家?”
说实话,黄瑶怕去他家会被报复,虽然他明面上不在意高启盛的微信。
风停了,前车尾气熏得她难受,京海总是这么乌烟瘴气,还是去个没那么难受的地方吧。
唐小虎带她去过郊外,旷野的晚风和烟火,星星都要更亮些。
除了郊外,她还想到一个地方。
————
黄瑶在盛世参与过酒店项目,目前正赶进度,夜间仍在作业,居民投诉,进度照赶。
唐小虎怎么也没想到,她会选和高启盛有关的这个地方,情绪有些挂脸上。
高启盛喜欢站在高处,做俯瞰众生的上位者。
黄瑶也喜欢站在高处,远离城市底部沉淀的杂质。
为了不被人发现,黄瑶不让打光,脚下杂乱无章,石块沙子和废材木板,唐小虎扶着黄瑶,怕她不小心摔了。
酒店大厦还是水泥坯子,他们坐在开阔的大平层边沿,脚下悬空,有些刺激。
很遗憾,高处的星星并没有更多,但风更自由,四面八方吹来。
黄瑶彻底醒酒了,靠在唐小虎肩头,一同欣赏别样的风景。
放眼望去,城市高楼林立,公路蜿蜒,路灯和车灯照亮五光十色的京海动脉。
再远处是青华高速,黄瑶印象深刻,警方曾试图在那里寻找失踪的谭思言。
谭思言不是她关心的,她只是突然感到不安。
赵市长手下,愿意为他铲除谭思言的人太多了,不是只有亲手杀戮才叫罪孽,她的心底一直有个秘密,悠久寒凉的恐惧,关于谭思言的父亲谭兵。
那时唐小虎和高启盛还算融洽,高启盛的很多事都由他解决,他是否参与了谭兵的死,或者只是花了钱......
高楼边坐久了,舒爽的风变得冷嗖嗖的。
外套已经在黄瑶身上,唐小虎还是怕她冷,搂紧外套下瘦小的肩头,商量道,“很晚了,回去吧?”
黄瑶仰头,远处塔吊的光照亮半张小脸,难得也跟他商量,“那回去以后你不能生我的气。”
当然是不生高启盛给她发信息的气。
这里太冷了,得赶快哄她回去,唐小虎只能答应,“好,不生气。”
两人从高楼边起来,数十米的高空颇为惊险,唐小虎搂紧黄瑶,一边叮嘱她小心走路,一边埋怨大半夜的来这找刺激。
殊不知,黄瑶还觉得不够刺激。
唐小虎长腿一迈,跨过地上的废弃木板,突然被拉住,“虎叔。”
黄瑶说,“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唐小虎服了气,没头没脑的,这时间这地点,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
他被拉到一臂宽的木板上,正疑惑,目光顺着脚下延伸,看到木板另一头,心里猛然一惊。
可惜已经晚了,黄瑶像只雀跃的小鸟,轻盈地走到延伸出高楼之外的落脚点,晃悠悠站定,一个回身,吓得他心跳漏了一拍。
气血冲上脑门,夜风裹挟着咆哮,“你干什么?!给我回来!”
他想抓住那个小混蛋,可他不能动,庆幸脚下不是劣材,悬空的半截木板,只有他站着不动,她才不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塔吊照来融黄灯光,描绘出风中金色的轮廓,长发透光,金色的发丝随风飞扬。
牵动他心弦的小混蛋竟然在笑,“虎叔,这是我们年轻人的游戏,我来讲规则吧。真心话大冒险,就是你说真心话,我来大冒险。”
数十米高空,大冒险是什么不言而喻。
冷嗖嗖的晚风变得刺骨,唐小虎在发抖,比起愤怒,更多的是恐惧,她才喝了酒,刚才走路都要搀着,转眼就站到风口,那么瘦的身板,怎么经得起风吹。
他近乎哀求地劝说,“瑶瑶,你先过来好不好?”
黄瑶自顾自开始了游戏,“第一个问题,戒烟,还是解酒?”
唐小虎时刻关注她脚下,迅速回答,“戒烟。”
“第二个问题,阿曼,还是瑶瑶。”
不假思索,“瑶瑶。”
“第三个问题......”
毫无预兆的停顿。
唐小虎焦躁起来,只想赶快结束这该死的游戏,“第三个问题是什么?!”
黑暗中,遥远的金光变得神圣,圣光中的女孩犹如神女,“沙兔子,还是沙图什?”
“瑶瑶......”他的瑶瑶那么聪明,早该知道瞒不住。
黄瑶又问了一遍,“沙兔子,还是沙图什?”
他说,“沙图什。”
“第四个问题.....”
唐小虎凝望着她,圣光中的神女,背光闪耀的星,什么问题都不重要了,只要她赶紧问完,赶紧过来。
黄瑶缓缓开口,“你是不是真的不生气?”
莫名其妙的问题,唐小虎反应了一下才理解。
她就该拉黑高启盛然后永远不见他,现在问他生不生气有什么用,“我说不气你信吗?”
“确实不信。”黄瑶撇嘴,“那回去你就当没有这事吧。”
唐小虎的温柔有限度,瞪着她终于有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直到她将脚尖伸向危险边沿,才急忙道,“好!我答应你,回去我就当没有这事!”
调皮的脚尖终于收回。
“最后一个问题。”
唐小虎静静等待,这一次停顿太久,久到他都担心她要吹感冒了。
他柔声引诱道,“要不你先过来想,想到什么都可以问,我都会回答,好吗?”
还是不见动静。
卑微的哀求,“瑶瑶,你先过来,算我求你。”
黄瑶不上当,风中传来最后一个问题。
“你有没有参与谭兵的死?”
“......”
这是最意想不到的问题。
悠扬的晚风一阵猛吹,黄瑶一个趔趄,“哎呀!”
唐小虎惊出一身冷汗,心脏几乎跳出胸膛,差点就冲过去。
好在她最后站稳,抬头一本正经道,“你再不回答,我就被风吹走了。”
明知她是故意的,他还是放下所有抵抗,“没有,我没有参与。”
“真的吗?”
“真的。”
黄瑶一步步后退,脚后跟逐渐悬空,“虎叔,要说真心话哦,否则就轮到我大冒险了。”
唐小虎濒临崩溃,光明照不到的地方,目光盈盈闪动。
“是真心话!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没有参与!”
命悬一线的边沿,黄瑶露出微笑,“好吧,我相信你了。”
唐小虎哀求着,“那你过来好吗?”
黄瑶有些为难,“让我过去可以,但有一个要求。”
“你说,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我要和小叔叔去一趟香港,去找蒋纬要回保险柜。”
高启盛早就向她发出过邀请,她碍于唐小虎和陈书婷没敢答应,就在刚才,拆除她家的当天,他又发来邀请,非常人的思维,好在她也非常人,因为他们是同类。
唐小虎久久没有回答。
“你刚刚还说什么要求都答应。”
唐小虎满面忧愁,他很少有这样压过嫉妒,盖过愤怒的忧愁。
“瑶瑶,我只是担心你。”
“那就是不答应了?”
黄瑶又开始后退,瞬间攥紧他的心。
“答应,我答应!”他喊出了回答,缓缓伸出手,“我答应你了,你过来好吗?”
黄瑶没有动,只开心道,“虎叔,你真好。”
明媚的笑容天真而狡黠,唐小虎预感不好,心里一沉。
楼外的身影张开双臂,仰身一跃,星星化作流星。
“瑶瑶!”
他冲了过去,在圣光中抱住他的星星一同坠落。
微秒之间,他想,那就死一起吧。
他的瑶瑶,他的星星,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
失去父母,吃了那么多苦的孩子,老天爷对她如此残忍,以致他竭尽全力也弥补不了往事裂痕。
他只能小心地捧着,呵护她成长,看着她终于长大成人,就用更多的呵护,甚至溺爱浇灌她的人生。
如果这些都不足以挽留她,那他也不怕。
圣光,晚风,坠落,唐小虎抱紧黄瑶。
只要他们在一起,何惧刹那的地老天荒。
—
“嘭”的一声,沙堆击起扬尘。
—
相拥的两人滚落一旁。
—
唐小虎望天,脑子有点懵。
—
怀中人在发颤,恶作剧的家伙笑得格外开心。
她早知道东南角有露台,只是他的角度看不到。
黄瑶拍拍他脸上的灰,笑眯眯送上一吻。
腰上的手臂突然收紧,唐小虎前所未有地用力,勒得她几乎不能呼吸,埋头在她颈间,又躲到她胸前。
这下,倒更像是她怀抱着唐小虎。
于是她也收紧双臂。
抱住怀中亟待安慰的大可怜。
—
回去的路上,唐小虎一直没说话。
到家后依然一言不发。
黄瑶想了想,“要不我还是回......”
话没说完,就被拉进浴室。
他们浑身尘土,是该好好洗洗。
但没想到是这么个洗法。
花洒大开,水温刚热就劈头盖脸淋了过来。
黄瑶知道自己今天有点过分,乖乖地没有反抗。
所有龙头都打开了,浴室很快蒸腾起水雾。
倾天的雨线自头顶落下,唐小虎的头发是硬茬,此时终于随着水流垂顺下来,整个人温和不少。
但还是不说话。
水雾弥漫,温热的雨水顺着头发、脸颊流下,雨水流进他眼中,轻轻一眨又流出,看起来简直像哭过,沉默的表情更添几分委屈。
黄瑶踮脚搂住他的脖子,从耳朵、脸颊、鼻梁,一路吻到泛红的眼睛。
味道咸咸的。
她拉开距离,惊讶地看着他。
沙沙的雨声,雾气迷了她的眼,鼻子也有点酸酸的。
唐小虎再次抱住了她,再次埋头在她颈间。
黄瑶这才明白,他在躲什么。
颈窝的肌肤发热,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
她摸摸唐小虎的头,“对不起。”
良久,他喑哑回应,“不要......不要再做危险的事。”
她用手指绞着他的头发,“你先原谅我。”
“你先答应我。”唐小虎抱得更紧,哀怨地乞求,“求你......”
“那就是不原谅了?”
黄瑶松开他,衣服淋湿了,贴在皮肤上有些难受,她就一点点解除不适感。
解除完自己的,又一颗一颗去解衬衫扣子。
唐小虎握住她的手。
她抽出手,继续一颗接着一颗。
到最后一颗时,跪了下去。
唐小虎眸色暗下,直至沉沦。
黄瑶的示好还是没能换来原谅。
她示好累了,这人怎么这么难哄,不能惯着他,“你再不原谅我,我也要生气了。”
唐小虎胸膛&起赴,平复了余#?韵,突然将人推到墙上。
黄瑶这下不愿意了,可惜抗议无效。
水雾凝结,墙壁、玻璃、镜子,都是雾蒙蒙的细密水珠。
水汽缭绕,雾面划出凌乱的指痕。
一番淋漓后,黄瑶被扔回chuang上,第一反应是摸到chuang头的手铐,立刻往唐小虎手上搭。
体力跟不上,就用武器找补回来。
不想手铐方向一转,啪嗒,扣住她的手腕。
唐小虎把另一头铐在chuang头。
黄瑶有点慌了,挣了几下徒劳无功。
他没有被激怒后的咬牙切齿,甚至显得有些平静,缓缓开口,一字一句。
“反正你不要命了,今晚,我们就做到死。”
天地陷落,仿佛永远到不了天亮。
黄瑶确信。
那天晚上。
她真的死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