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后悔药。
后悔再多,再久,也改变不了什么。
年少轻狂的唐小虎一度因为自己的聪明能干而沾沾自喜,直到他对陈金默所做的一切换来陈金默对他的维护。
褪去年少,他变得日渐老道,没有和任何人提过后悔的事,提了也没用,强哥会嫌他心软,他哥会嫌他没用,黄瑶更不能提,他根本不敢让她知道。
后悔情绪并非突然冒出来,就像夏夜的虫鸣,一直都在却听不见,当你意识到它的瞬间,它早已响彻耳畔。
那样的瞬间有很多,黄瑶在梦中喊爸爸的时候,黄瑶望着木星遗憾的时候,以及黄瑶像依赖父亲一样依赖他的时候。
他并不高尚也不善良,之所以后悔,都是因为黄瑶。
他后悔亲自押送陈金默去医院送死,在黄瑶那平静而又灵动的眼中留下一丝悲伤底色。
他也后悔一次次通知陈金默去送鱼,让黄瑶在本该撒娇任性的年纪被迫成长,学会等待。
他还后悔旧厂街那场早有预谋的重逢,一张无形的网套在刚出狱的陈金默身上,让黄瑶注定失去唯一的亲人。
追根溯源,他甚至后悔生在旧厂街,后悔从小和陈金默相识。
被他引入圈套的陈金默,却是把他推出毐品泥潭的救星,知道他狠不下心,解决光头勇后才告诉他,让他不要去看,不要去想,他什么都没做,他是清白的。他想,陈金默就是为了让他觉得亏欠,狡猾算计的家伙也给他织了一张网,他后悔与之相识。
但想到不相识就无法遇见黄瑶,他又犹豫了。
并不高尚也不善良的唐小虎最终向内心屈服,后悔归后悔,他还是必须遇见黄瑶。
哪怕她的痛苦与他息息相关,使得他除了拥有年纪、辈份,和看似企业家实则黒社会的身份所带来的自卑、自贱外,心里还藏着一份不敢表露的愧疚,让他总是近乎讨好地顺从她。
他并非一开始就堕落,毕竟初见时她还那么小,小到一只蝴蝶就能哄住。
事情也并非突然变质,就像悄无声息的霉菌,当菌斑出现时,说明腐败早已开始。
他的菌斑出现在黄瑶的成人礼上。
他不再是当初的毛头小子,她也已经长大成人,第一次穿上大人的礼服,蝴蝶结托起轻盈曼妙的身姿,青春美好,光彩照人。
举世无双的珍宝,让他自惭形秽,却又贪婪垂涎。
纤细的腰肢轻松就能握住,他想握住,想占为己有。
他甚至在那天晚上做了一个难以启齿的梦。
丑陋的菌斑,腐败早已开始。
所以,昆山的冲动不只是冲动,也是被压抑,被挑衅,被嫉妒冲昏头脑后的释放。
他曾警告她不准早恋,也差点把那个姓杨的男老师扔出京海,还在发现陪她出游的男同学总围着她转时,立刻查到是姓郑名清的海事局海二代。
可这些都不足以和高启盛相比,有着和他相仿年纪相同辈份的高启盛,和他一样做着上不了台面的事,却总能得到她追寻的目光。
山雨袭来时,他的初衷是逼她认清现实。可雨点敲击木屋的声音越发急切,带动心中的烦躁、不甘,事已至此干脆破罐子破摔,但其实心里还藏有一个卑劣的念头。
他自卑自贱,自惭形秽,但如果高启盛可以,为什么他不行?
于是,他还是对她做了后悔的事。
他竟忘了陈金默的死带来的教训,世上没有后悔药。
昆山的风吹去伪装的假面,昆山的雨滋长内心的渴求,他终于把恶劣、肮脏、见不得光的自己剖开摆在她面前,换来的是一个耳光和无尽悔恨。
他早该知道,比起被她目光追随的高启盛,和那个目光追随她的郑清,自己唯一的优势就是作为替代品被依赖,被需要。
他们共同享有生日的秘密,还约好一起去翡冷翠。
最终,那成了一个被封存的约定。
从昆山回来后,他再也没有得到陪她过一个真正生日的机会。
她的生日总在暑假,真假生日都是。
陈书婷每年乐在其中地举办生日会,高启盛的礼物一年比一年贵重,他像外人一样旁观她许愿、吹蜡烛,隔着陈书婷和高启盛,甚至还有臭脸的高晓晨,更不要说总在提防着的他哥,每次见面必定阻隔在他们之间。
他被挤到最边上,站到正对她的位置,等她许完愿轻轻睁眼,久违的星光终于落在他身上,心脏脉冲般颤跳,时光仿佛倒流回从前他们还亲近的时候。
转瞬之间,星光被高启盛打乱。
高启盛有意无意瞥他一眼,全然不顾陈书婷的脸色,从身后握住黄瑶的双手说,“瑶瑶,我们切蛋糕吧。”
从前,唐小虎多少有些得意,因为只有他知道黄瑶真正的生日,知道她不在乎蜡烛和蛋糕,更喜欢安静的陪伴和光年外的星星。
现在,他失去得意的资本,成了无关紧要的外人,每年一句“生日快乐”换来同样的“谢谢虎叔”。
每年生日会后的一段日子,他都在等,等一句话,一条短信,哪怕是在高家相见时的一个眼神,他一直在等她记起翡冷翠的约定,明明是他答应她的事情,却成了她给他的一个无法兑现的承诺。
是他亲手毁了原本的一切,星星和萤火在梦中闪烁,秋千上的姑娘一夜长大,随着秋千一摇一荡,若即若离,忽远忽近。
遥远的星星,咫尺的萤火,秋千上的背影在晚风中那样孤单,他呼唤她,她没有回头,他奔向她,她越来越远。
周围突然下起雨,可那天晚上没有雨。
然后他意识到,那是一个梦,一个他永远抓不住她的梦。
唐小虎认输了,如果可以,他希望回到从前,哪怕继续当一个父亲的替代品。
黄瑶终于把他当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代价是客气与回避。他去高家吃饭,或是她陪高启盛去白金瀚,相遇时她的脸上总会闪过不自然,然后无可挑剔地问好,生疏的礼貌,再也没有从前只对他一人的没大没小。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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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瑶已经大三了,暑期由高启强安排在强盛实习。
不久后,陈书婷嫌轮岗进度太慢,让黄瑶直接做唐小虎秘书的助理,免得被高启盛钻空子。
这几年在陈书婷监督下,强盛做事越来越干净,至少比盛世干净,高启盛最近到手一块地,说是要做电子代工,可电子代工的蛋糕哪轮得到他,天知道那疯子又要干什么勾当,还想让黄瑶毕业后去盛世,她绝不允许。
她要让黄瑶尽快在强盛扎根,缺心眼儿的儿子扶不上墙,寄托了更多希望的女儿,怎么可能让给高启盛。
作为母亲,陈书婷不是没有察觉到古怪,尤其在不久前的生日会上,高启盛自然而然地抱着黄瑶,握住她的双手切蛋糕。
高启强一再解释叔侄俩感情好,但她知道,那个变太的疯子已经不再满足于教坏她精心培养的女儿,他还想染指她的瑶瑶,变太怎么会有感情,那只是报复她的手段,因为黄瑶生日前不久,她才联合强盛各大股东把他排除在董事会之外。
高启盛终于凭借资金实力成为强盛股东,高启强向陈书婷保证,他没有把鱼放在同一个池子,高启盛的投资刚好维持在任何一方出事都不致于满盘皆输的程度。
高启盛倒是一直游说、贿赂其他股东,想更加深入强盛,但京海是讲人情的地方,叔伯哥嫂们都要卖陈书婷面子,更何况他们也知道高启盛和当年那起毐品案说不清楚,大家都忌惮他的疯。
高启强对高启盛的爱护有目共睹,唐家兄弟是手下,高启盛才是手足,但就事论事,他也不赞成和盛世绑定。
高启盛理解他哥的用心,依然感到被疏远的痛苦,这笔帐的大头自然要算到陈书婷头上,这是从她抢走他哥起就注定的事,小头就算到唐小虎身上。
在强盛任劳任怨多年,手段有待商榷,但实实在在陪高启强打下江山的唐家兄弟中的唐小虎,因为有做事更加出格的高启盛做对比,变得比以前更受拥戴了。
唐小虎不但是董事,还兼任总经理,名副其实的二把手。
陈书婷也支持他,信任他,还把黄瑶交给他。
唐小虎自己都没想到,那场山雨历历在目,山风从昆山吹到京海,疏离的风刮了整整三年,最后竟被陈书婷轻松化解。
修复关系必须付出比从前更多的耐心,他担心黄瑶难以面对,就在她上班前一天去了外地的项目视察,期间用邮件联络工作,帮她循序渐进地适应,希望等他回来后两人能少些尴尬。
本来要出差一周,他压缩行程只去六天。
因为第七天是黄瑶生日。
他不再奢求兑现约定,翡冷翠一直都在,只是看她愿不愿意记起,吸取教训后,他不敢再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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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刚好是周末,公司不上班,黄瑶同学会也是这天,她就在白金瀚请客做东。
职业经理人将白金瀚经营得很好,唐小虎很少操心,除了应酬不常去,林琳做了他女朋友还在白金瀚上班说不过去,就由他资助开了一家服装店,今天关了店特地陪他回来逛逛。
琳琳有些紧张,怕遇见唐小龙。
唐小龙不傻,多次明示、暗示他们该结婚后还是不见动静,早已产生怀疑。
怕什么来什么,经理说龙哥带兄弟们玩得正高兴,叫唐小虎过去喝酒。
琳琳想起家里没关煤气。
唐小虎骂道心虚个鬼,带她往包间走。
她理解,毕竟自己这个女朋友就是用来秀的。
但没想到,唐小龙竟然当着她的面给唐小虎介绍新人,挖墙角挖得理直气壮。
那是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齐肩短发,格子衬衫牛仔裤,怯生生坐在角落,与唐小龙那些手下和陪酒的小姐格格不入。
唐小龙招招手,让她坐到唐小虎身边。
周围歌照唱,舞照跳,热闹丝毫没有感染到这边,气氛反而更冷了。
琳琳察言观色,觉得唐小虎要爆发。
唐小龙还在煽风点火,“她爸欠钱不还,把她抵债了,多好的姑娘,刚满十八岁。”
包房内灯光变幻,琳琳悄悄打量,小姑娘细看之下像一个人,头发长些会更像,难怪被选中。
唐小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哥,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唐小龙答非所问,“这丫头报警差点给我捅了篓子,你要是不喜欢,我处理了就是。小虎,哥就你一个弟弟,一定找到你满意为止,还是你喜欢更年轻的?”
唐小虎骂了脏字起身就走,西装外套突然一沉。
久违的熟悉感让他愣住,紧攥衣角的小手,求助挽留的眼眸。
唐小龙示意小姑娘叫人,“小雪,叫虎叔,报警的事能不能过去,就看你虎叔肯不肯帮你了。”
叫小雪的姑娘泪眼朦胧,哀求道,“虎叔……”
琳琳感慨果然是亲哥,完全拿捏了唐小虎的心软,饱含泪水与渴求的小姑娘,那双眼睛最像。
唐小龙让小雪倒酒,她就乖巧地倒好酒递来。
唐小虎憋着火坐回去,半天不接。
被挖墙角的琳琳想打圆场,唐小龙把她瞪回去。
良久,小雪举着酒杯又要哭了,他才终于接过一饮而尽,总算让唐小龙满意。
琳琳心想完了,她的财路断了。
小姑娘倒是松了口气,抹着鼻涕和眼泪。
唐小虎心烦,让琳琳带她去整理。
两人进了洗手间,唐小龙跟着K歌的人轻哼调子,突然凑过来问,“听说瑶瑶到你底下实习了?”
唐小虎总算知道今天这出是为什么了。
他哥自顾自道,“我没跟你说过吧,其实我不太喜欢瑶瑶,她从小我就不喜欢。”
唐小虎侧目,“为什么?”
黄瑶也不喜欢他哥,原来两人都不喜欢对方,平时相处看不出来。
“在香港,她听到了她爸是怎么死的,这些年在高家竟然一点怨气都没有,没血性。”
唐小虎垮下脸色,“你在说反话?你觉得她有怨气?”
“我也拿不准,如果没有,就是没血性,我不喜欢,如果有,那这孩子不简单,我也不喜欢。”
唐小虎解释道,“默哥是自愿顶罪,强哥没逼他,她本来就不该有怨气。”
唐小龙强调,“是被迫自愿,不然我为什么要去香港?他主动站出来,还能让强哥、大嫂、阿盛都记他的好,多聪明的人!你不是也记他的好么?”
“......”
唐小虎无法反驳,陈金默织的网太大,网住了所有人,一切都为黄瑶做铺垫,为了让她有更好的生活,陈金默是他见过的最了不起的父亲。
包房的门突然打开,经理冲进来。
“龙哥虎哥,有情况!”声音压低,说明事情不小,“瑶瑶小姐招待同学,有个纨绔带了其他朋友来,里面有卖冰糖的。”
高启强立过规矩,白金瀚禁毐,见一个废一个,已经多年没有人这么大胆了,竟然混到黄瑶身边。
唐小虎心火一下上来,让经理把人带来,叮嘱道,“别惊动其他人。”
他想说别惊动黄瑶,但他哥在场。
意想不到的是,人抓来了,身后还跟着高启盛。
经理怕唐小虎觉得自己没有执行好“别惊动他人”的命令,赶紧解释,“盛哥来接瑶瑶小姐,刚好在门口撞上,来看看情况。”
唐小虎没多说,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他也是来接黄瑶,想装作偶遇再送她回家,还带上琳琳为她化解尴尬,没想到她有人接。
高启盛向经理了解了情况,不觉得是大事,唐小虎跟他卖彩糖的时候可比这夸张。
手杖轻点地板,他对唐小虎说,“你们忙,我去看瑶瑶了。”
唐小虎不语。
唐小龙将两人之间的古怪气氛归咎于强盛那次股东会,高启盛被杯葛,唐小虎却被支持,这就是做底下人的难处,能力太差不行,能力太强也不行。
心疼弟弟的唐小龙想,如果当年陈金默没救高启盛,他弟弟在强盛一定更加恣意,如果强哥没有亲兄弟,一定会更信任他们。
唐小虎的手机响起,示意唱歌的都停下,陪酒的都出去,房间里霎时安静。
经理送高启盛离开,接通电话的唐小虎忽然叫住他们,“阿盛,强哥听说了冰糖的事,让你接电话。”
高启盛不解,接过手机,没说几句吵了起来。
“我没有!不关我的事!”
“我怎么知道刚来就撞上这种事!”
“是不是陈书婷说了什么?她冤枉我!”
“我没碰那玩意儿,说了不关我的事!”
唐小虎拿回手机,高启强的语气同样气愤,“小虎,今天你就当着他的面把人办了,让他看着,给他提个醒!”
挂断电话,唐小虎把意思传达,高启盛脸色越发难看,唐小龙好说歹说劝他坐下,就当看个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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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手间里藏着两个被遗忘的局外人,惨叫声传来,她们吓得抱紧彼此。
一个人怎么能发出那样惨烈的叫声,像不详的鸦啼,每一声都把黑夜划出血红的口子,浓烈的黑,刺目的红,
挣扎的人突然趴到洗手间门上,吓得她们尖叫,唐小龙想起里面还有人,让手下揪出来。
唐小虎没空管这头,西装外套脱在一旁,深蓝的衬衫全是血,地上的人也全是血。
这种事本来不用他经手,因为得了命令,害他一会儿又得换衣服。
犯事的家伙被人按在地上,右手抬起,搁在奢华的玻璃桌面,手臂悬空,露出脆弱的肘关节。
终于到了最后一步,唐小虎整理好凌乱的衣领,从容淡定地抬脚,朝肘关节用力踩下,手臂反折九十度,惨叫声震耳欲聋。
即使平时和唐小虎插科打诨的琳琳也害怕了,她怎么能忘了,体面的唐总经理是黒社会出身,白金瀚的人都怕他。
一旁的小姑娘惊恐万状,不敢相信刚才好心救她的人竟这么可怕。
地上的人晕了过去。
唐小龙借此威慑她们,“这就是犯事的下场,你们以后可要乖啊。”
说着拍了拍发抖的琳琳的脸蛋。
高启盛指节发白,刚才的场面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只是气他哥非要用“观礼”的形式提醒他过去犯的错。
他站起来准备离开,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们让开,为什么不让进?”黄瑶喊着,“小叔叔!小叔叔你在里面吗?”
房间里安静了,唐小虎瞬间收起凌厉,慌张地穿上外套掩盖血迹。
经理知道唐小虎从来不让黄瑶接触这些,正要出去应对,高启盛已经亲手打开门,笑道,“我当然在。”
房间昏暗,走廊的灯亮得刺眼,背光的身影走进来,唐小虎不敢看,忽然感到无地自容,无处可藏。
他知道,高启盛在报复他。
地上的人手臂反折满脸是血,黄瑶皱眉,看到唐小虎脸上也有血,再看他那被血染成墨蓝的深蓝色衬衫领,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唐小虎记得,她曾经被陈金默保护得很好,连带自己也不敢在她面抽烟、说脏话,更不要提让她直面这种情形。
他担心吓到她。
出乎意料的是,她只短暂皱了一下眉,然后问,“你们忙完了吗?”
唐小虎怔住。
高启盛看她如此镇定,爱怜地摸摸头,满心骄傲。
黄瑶瞥见琳琳和一个陌生女孩缩在角落,来不及疑惑,高启盛揽住她的肩膀,“已经忙完了,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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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启盛送黄瑶回到家没有立刻离开,因为要和陈书婷对峙,
唐小虎换了干净的衬衫,还在白金瀚冲了凉,此时来向高启强汇报今天的情况,刚进门就听到客厅吵得不可开交,劝架的黄瑶也没幸免。
高启盛问他哥怎么那么快得到消息,是不是陈书婷的眼线传话,再由她添油加醋。
陈书婷觉得不可理喻,转头上了楼,让丈夫自己解决,女人的武器可以是男人,高启强感激她的体贴,对无理取闹的弟弟更加不耐烦。
“这件事我不追究,你也别揪着不放!”
“凭什么?我本来就没错!”高启盛有些激动,“陈书婷在白金瀚是不是有眼线?哥,强盛一定也有,她在防你!”
高启强不说有也不说没有,只说,“阿盛,你想多了。”
黄瑶插嘴道,“妈妈这么做是为了公司......”
“瑶瑶!”高启强喝止,“别在这儿激化矛盾!”
黄瑶十分委屈,“爸我错了,我只是想解释......”
“别冲瑶瑶撒气!”高启盛把她护到身后,“被我说中了吧?她就是安插了眼线!哥,她和你根本不是一条心!”
高启强愠怒道,“你是不是昏头了?你嫂子如果背着我安插眼线,又怎么会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我?她的人我都知道,因为她从来没有瞒我!”
高启盛笑了,“你承认是她告的状了?”
高启强揉着太阳穴,要不是黄瑶说漏嘴,他早该转移话题,“阿盛,很晚了,你该回家了。”
这更刺激了高启盛,“如果没有那个女人,这里本来也是我的家!”
黄瑶想安抚他,却被一把掀开。
唐小虎冲上前,接住险些摔倒的被殃及的池鱼,怀中有一双手紧紧抓着他,惊魂未定的人靠在胸前,得救般依偎着他。
他就这样偷来了一个拥抱,一个久违的、温暖的拥抱。
高启盛终于冷静了,看向相拥的两人,声音低沉,“瑶瑶。”
像提醒,像警告。
黄瑶一副认错的模样回到他身边。
怀里空了,唐小虎的心里也空了。
高启盛拉过黄瑶,阴阳怪气问他哥,“小虎来了,哥,你们又要怎么编排我了吗?”
高启强见他紧扣着黄瑶手腕,冷脸道,“瑶瑶,你先回房去。”
黄瑶乖巧点头,从小听话懂事的乖乖女往楼上走去,身后跟着两双眼睛。
高启强的视线扫来,唐小虎克制地收回目光,没有被发现,高启盛的目光却肆无忌惮,高启强神色凝重起来,“阿盛,跟我去书房,小虎,你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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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瑶回到自己房间,在阳台无所事事,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高启盛和唐小虎前后脚离开,不知道被叫去书房谈了什么。
两人穿过前庭的小花园,回到各自车里,高启盛的车先走,这种时候唐小虎总是谦让的,归根结底,家犬再厉害,也要给主人的弟弟让路。
唐小虎的车驶离高家别墅。
黄瑶眺望着,心里默念,1,2,3。
果然,他把车停在了道路尽头的拐角处,高家监控看不到的地方,熄灯下车,借着昏黄的路灯回望别墅。
黄瑶赶紧蹲下,心脏砰砰直跳,但愿没被发现。
自从他们开始这场不同寻常的冷战后,每年这个时候他都在那里,她的每一个生日都不孤单。
手机突然响起,黄瑶吓得一抖,关掉阳台的灯藏进夜色,确保远处的人看不见她后才接起。
阿岳的声音从地球另一端传来,“瑶瑶,生日快乐!天天快乐!”
脸上浮现发自内心的笑容,“谢谢Miss.Yue !”
阿岳还是那么中气十足,得知黄瑶又是一个人,不满道,“唐小虎又没在吗?这叔怎么当的,我一会儿打电话骂他!”
黄瑶心想也不算不在吧,劝她别冲动,她虽然人在国外,但家里车行还处于唐小虎淫威之下。
阿岳被说服,乐呵道,“也是,那我就放他一马吧!”
两人东拉西扯,聊着最近的生活工作,阿岳感慨时间过得真快,黄瑶都大三了。
“是啊,过得真快。”黄瑶望向远处,稀疏的、并不明亮的路灯下,车的主人靠在车边,嘴边有个若隐若现的小光点,像一颗遥远的星星。
她捣鼓起边上唐小虎送的望远镜,高晓晨喜欢发神经搞破坏,望远镜早已从露台搬到自己阳台,调整好后看过去,远处的人正仰望夜空,那颗光点般的星星是他嘴边的烟头。
大概由于唐小虎从来不在黄瑶面前抽烟的缘故,她反而喜欢看他抽烟,但只是悄悄的,他们还在冷战,她没准备好怎么面对他。
可是实习已经开始,他们总要面对,也许是时候和解了。
刚才在客厅的拥抱后,她才发现自己是想和解的,温暖、安全的怀抱让人沉溺,即使唐小虎不是爸爸,她也想和解。
电话里,阿岳突然问京海天气怎么样。
“挺好的,星光璀璨。”她轻松找到了指引她前行的木星,“可惜你那边看不到,没眼福了。”
阿岳又开始数落唐小虎不在,黄瑶干脆说他出差了,她一下释怀,“哦你早说嘛,分隔两地你俩天气就不一样了,我看不到,他肯定也看不到,这下公平了。”
黄瑶笑她幼稚,又羡慕这种幼稚。
笑容缓缓僵住,她后知后觉愣住。
阿岳说,分隔两地天气就不一样了。
就像她和爸爸的遗憾。
她猛然看向远处路灯下修长的身影,他还在,他一直都在。
回想起来,每次生日他都在,他竟然做到了每次都在,她去昆山他也跟去,要出差一周就提前回来。
他们冷战三年,分隔两地的遗憾也没发生,因为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在阳台眺望得到的同一个地方,陪她看同一片星空。
她和爸爸的遗憾让她难过至今。
所以他再也没有让它上演。
心里突然很难过,但又很幸福,她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感觉,只知道她想要和解,现在立刻马上。
阿岳全然不觉她的变化,在她要挂电话时终于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等等,差点忘了告诉你,瑶瑶,你的账户赚翻啦!”
黄瑶将大半的零花钱、生日红包和父亲的积蓄都投入了海外的“理财”账户,由阿岳管理和保密,好消息当然要第一时间通知她。
飞到唐小虎身边的思绪一下被拉回来,黄瑶冷静下来,想了想问,“阿岳姐,你知道怎么洗钱吗?”
“What?”阿岳一惊。
她委婉地解释,“就是把我的钱,洗成别人的钱。”
阿岳疑惑,“我没太懂你的意思。”
沉默片刻后,黄瑶摇摇头,“算了,我还是再攒点本金吧,阿岳姐,我还有点事先挂了,拜拜!”
钱的事不着急,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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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时间换衣服,她怕唐小虎一会儿走了,简单在睡裙外套上外套,手不自觉发抖,心跳加快,紧张之下做了几个深呼吸,终于鼓起勇气准备出门。
还没握到门把,手机又响了,熟悉的备注出现在屏幕。
接通后,高启盛开门见山,“瑶瑶,我想见你。”
“现在吗?”黄瑶有点懵。
“对,就现在。”高启盛丝毫没有拐弯抹角,直接抛出重心,“瑶瑶,我和你妈,你总要选一个。”
黄瑶默然,今天的事对他打击这么大吗?还是他被高启强怀疑碰毐,想让自己安慰他?
她小心地问,“小叔叔,出什么事了吗?”
对面传来叹息,高启盛调整好情绪,语气柔软下来,“你妈安排你到唐小虎身边实习了对吗?”
“......嗯。”
今天撞到一起的事情太多,陈书婷告状,高启强怀疑,连她实习的事都没瞒住。
黄瑶不敢说她已经实习几天了,只是前几天唐小虎一直在出差。
“瑶瑶,你妈想拆散我们。”高启盛循循善诱,“她想控制你,让你也成为安插在强盛的眼线、棋子,不要让她得逞,只有我对你才是最好的,来见我吧,我想你了。”
黄瑶为难道,“可是很晚了......”
而且唐小虎还守在路边。
高启盛的嗓音低沉魅惑,就像教她用金笔袭击同学时那样诱导,就像教她干每一件坏事时那样得意,“我知道很晚了,所以他们都睡了,我的瑶瑶聪明又勇敢,一定能找到办法来见小叔叔,对吗?”
黄瑶攥着手机不说话,高启盛如果真的想见她,大可以开车来接,却偏要她自己想办法,其实就是想看自己为了他忤逆陈书婷。
高家这段敌对的叔嫂关系真是一言难尽。
高启盛察觉她的犹豫,转换话题道,“瑶瑶,就算不是你妈,我和唐小虎,很难选吗?”
陈书婷是高启强的妻子,唐小虎是高启强的干将,他真是一个都不放过。
黄瑶当然愿意配合他,故作生气道,“小叔叔你又这样!虎叔是爸爸的朋友!难道要我完全不理他,把他当仇人吗?”
明明真正的仇人另有其人。
“瑶瑶别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只用告诉我,你选谁?”高启盛柔声细语哄着,语气竟变得可悲,“你说过的,我们生来总想抓住什么,现在我想抓住你,瑶瑶,你呢?你会选择我,抓住我吗?”
黄瑶叹息,“小叔叔,你出难题是在考验我吗?”
他们两个怎么能这么像?总是以一种无理取闹的方式证明自己,就像她用绝食来逼爸爸在她和阿岳之间做选择,就像他一心捆绑强盛让高启强在他和陈书婷之间做选择。
他们都想成为被选择的人。
她太懂他了,他们都想被坚定地选择,所以他出了一道难题,要她自己想办法去到他的身边,打击陈书婷的同时还能证明他的重要。
高启盛问,“瑶瑶,你会让我失望吗?”
短暂沉默后,黄瑶说,“小叔叔,你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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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台的灯重新亮起,别墅周围的景观灯微光虚弱,明亮的灯光注入黑夜,立刻吸引到路灯下的人。
黄瑶不再躲藏,光明正大从阳台眺望,目光遥远交汇,唐小虎看见她了。
明明刚才准备出门前还紧张,此时却内心很平静,就像这宁静的夜晚。
唐小虎记不起手中这是第几支烟,望着阳台仔细辨认,生怕自己看错了,手指传来灼烧的疼痛,甩开烟蒂再看去,阳台上的人消失了。
灯还亮着,说明不是他的幻觉。
心里擂鼓般跳动,他静静等待,期盼那道身影再次出现。
别墅大门缓缓打开,他太专注于阳台,终于回神时,期盼的那道身影正向他奔来。
沿途路灯发出一团一簇的暖色光芒,一双小脚跻着拖鞋奔向他,晚风拂动真丝睡裙的裙角,清丽的秀发飘扬在脑后。
他激动、欢喜、难以置信,直到她喊了一声,“虎叔!”
他也奔向她,在一团一簇的暖色光芒中,在徐徐温柔的夏日晚风中。
戛然而止的步伐,他们彼此相遇,微微喘息。
唐小虎想拥抱,怕她不允许。
黄瑶张开双臂,释然的笑容涤荡他的内心。
“虎叔,我们和解吧!”
他终于终于,终于肆无忌惮、竭尽全力地抱住了她。
如静止般永恒的拥抱,被一个喷嚏打断。
黄瑶吸吸鼻子,身体被裹入皮衣外套,再紧紧抱住。
风中有烟味,还有沐浴露和须后水的香味,她想起白金瀚包房里他满身是血,错愕地望向她的模样。
愣神中又是一个喷嚏。
唐小虎皱眉,“晚上风大多穿点。”
她点头叹道,“京海的风刮得人真疼啊。”
唐小虎却觉得今晚的风正好,恨不得将她裹进身体里,犹豫后问,“瑶瑶,为什么?”
为什么来见他,为什么原谅他,为什么拥抱他?
黄瑶真诚而俏皮道,“因为晚上风大,我怕你感冒,想让你早点回家。”
耳边的胸腔发出笑声的共鸣,她也一同笑了起来。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一刻,他们终于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