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莫离安再次睁开双眼时，入目只有一片潮红。
她用力揉搓眼睛，撑着酸痛的后背坐起身，发现四周仍是暗红沉郁的虚无景象。
身下似乎有些黏腻潮湿的触感。她低头，这才发觉自己正处在一片一望无际的血水上。
莫离安开始拼凑混乱的记忆。
对了，烛傲天的那只噬魇鲲鹏不知怎的突然发狂，她是被那鲲鹏给吃了，连同在场所有人一起。
那么现在……他们是在这鲲鹏的体内。或者说，是由它而创造的一个独立于外界的幻境。
莫离安依稀记得，仙兽鲲鹏拥有类似的能力，即能将范围之内的人或物一齐带入自身展开的一片领域中。
但那只是单纯为了储物或是作为坐骑时用的技能罢了……
虽然这只鲲鹏也是同一物种的妖兽，但眼下这一片血红连天的样子，实在叫她无法与温柔清新的仙兽鲲鹏相提并论。
她站起来眺望四周，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九方谨和狐媚媚都不在。墨公子，以及那罪魁祸首烛傲天也不知所踪。
能够容纳会场数百人，且现在还看不见一个人影，看来这幻境的空间相当大，大家都被一一分散了。
“你好？你在么？”
莫离安试图再次感知这只鲲鹏的心音，但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隐隐约约的几声呜咽滑过她耳畔，转瞬即逝。
与此同时，一些若有若无的红色雾气从血水上升腾起，飘散在她周围。
刹那间，心脏突突狂跳，一阵无由来的烦闷躁动如潮水般席卷上心头。
一种非常……不舒服且不受控制的感觉。
莫离安慌忙咬破唇瓣，让疼痛刺激着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事已至此，现在只能靠她自己了。
随后她开始摸索着一点点向前。不管用什么办法，她也得先找到九方谨他们与其汇合。
毕竟，他还处于昏迷之中……
莫离安正思索着他的安危，不远处却骤然出现一道人影。
“谁？！”
她倏地止住脚步，紧张地望着来人。
然而待人影转过身时，她才惊觉那似乎并不是人。
对方没有脸，浑身上下都裹着一团浓稠的黑雾，只能勉强算有个人形。待她还想走近几步看清时，这黑影便瞬间消失不见了。
胸口那莫名的心悸感又隐隐袭上。莫离安捂住心口深吸一口气，眼中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看来，这只噬魇鲲鹏造出的幻境就如它的名字那般，会让身处幻境之中的人心神受到影响，从而看到一些不同寻常的诡物。
她一边咬着唇瓣上的豁口以维持清醒，一边继续向前。一路上她陆续见到几次相似的黑影，或是人形又或是无形的雾气，如同甩不掉的鬼魅在她身后如影随形。
很快，眼前的景象有了些变化。漫天的血色渐渐淡化为昏暗的褐色阴霾，片片浓雾堆叠在一起遮蔽了她的视野。
沙沙的风夹杂着尘土拂过她的面颊，刺痛她的双眼。莫离安只能隐约瞧见跟前出现一片稀疏的枯树林，根根光秃秃的枝干在雾气中如同扭曲的手臂分外渗人。
风中若有若无的呜咽声又清晰了些。
莫离安只顾着四下观察周遭的环境，一时没注意脚下。于是她忽然被什么硬硬的东西绊了脚，差点脸着地。
那是一具年轻男子的尸体，身上遍布见骨的刀痕，双眼圆睁，血丝密布。
莫离安瞳孔微缩，猛地后退几步。
进入幻境之后好不容易遇见了第一个人，竟然就是具尸体。
她抬眼望去，只见尸体下方凝固着一汩血迹，零零星星地蔓延了一路，隐没于前方的雾霾里，看不到头。
再看看尸体身上的伤口，很明显此处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莫离安迟疑了一瞬，还是硬着头皮走进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中。
有人出现的地方，她总得去碰碰运气。
走近后才发现，那些枯树如同烧焦般漆黑，枝干上隐隐可见斑驳的血迹。越往里走，那血迹就愈发鲜红粘稠，地上也随处可见碎裂的躯体断肢。
正当莫离安想要查看一番这些碎尸的痕迹之时，一道寒光却骤然从她眼底刺来！
“叮！”
她侧身匆忙避过，这才发现是一枚掌心大小的银制飞镖，擦着她深深没入一旁的树干之中。
与此同时，一阵刺耳尖锐的嘈杂声由远而近。
“……去死！”
“那是我的东西，给我！”
激烈的争斗混着刀剑相撞的钪锵声对经历了许久死寂的莫离安来说十分突然，以及……
危险。
她连忙躲在一棵枯树后的石头旁，小心翼翼循声望去。
浓雾之中，数十个人影扭打在一起。他们或是手执各自的武器，或是指尖闪烁着五行法术光芒，交相缠斗，攻势极为凶猛。
“杀了你，你的宝贝就是我的了！”
一名男子持剑用力刺出，不由分说向一名女子心口捅去。
“呵呵……送死的不差你一个。”
女子双手结印，红色火行法术凝聚成凌厉的光束迎上男子的剑气。
“砰！”
两股力量相撞竟是不分上下，但二人身上血花绽开，都挂了彩。
他们像是完全没注意到身上受了伤，紧接着就发起了下一轮攻击。
——每一招都对准了对方死穴。
最终，男子一个躲闪不及被女子的法术击中，胸口顿时被烧了个血洞，身子软绵绵地倒下去。
“呵呵呵哈哈哈哈………你就这点本事！！”女子仰头狂笑出声。她走近男子的尸体，捡起他手中的长剑便是对着他连刺数下，像是泄劲似地戳得男子皮开肉绽，血沫横飞。
“我要剥你的皮——”
然而她话音未落，一柄弯刀便噗呲一声穿透了她的心脏。
“诶……”
她还未反应过来，刀刃猛地拔出，又猛地重新刺入她体内。
于是她就和才杀死的男子一样，被手执弯刀的另一名壮汉捅成了筛子。
“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壮汉一边将男女身上的首饰粗暴拽下，口中一边不断颠颠地呓语着。
下一刻，他的脑袋被一道符咒攻击炸开了瓢，白花花的脑浆混着脓血爆得到处都是。
几十个人就这样近乎癫狂地相互攻击着，彼此都没有特定的目标，只是看见人就下死手，杀死一个算一个，一时间各类招式如雷贯耳直令天地失色；鲜血横流，尸体残渣垒成了小山。
连浑浊的雾气都染上了暗红色，空气中满是刺鼻的血腥味。
这惊悚混乱的一幕几乎让莫离安呕出来。
她清楚地看见，这些失了智似的人个个都双眼猩红布满血丝，脸上的表情扭曲疯狂。
为什么他们会自相残杀？甚至是这种毫无动机地见人就杀……
一个个像极了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尽管此时此刻，如此血腥阴暗的场景也让她内心激起千层浪。
一种难以抑制的欲望与狂躁在角落疯狂滋长。
——加入他们吧。
她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莫离安死死咬住唇瓣，直到舌尖被甜腥浸润，心神才稍稍恢复了些清明。
“啊——”
一道脆生生的尖叫忽地吸引了她注意力。她看见厮打的人群之中，一个年轻的少女跌坐在地上，面前是一个持刀的男人正朝她一步步逼近。
“好漂亮的身子，杀了，然后再……”
男人奸笑着，刀尖直指少女的心窝。
“别过来！”
少女手脚并用想要逃走，却被男人一脚踩断了手腕，疼得哀叫不止。
那绝望无助的神情狠狠撞在莫离安心上。她没再犹豫，只凭着一腔冲动便闯入人群之中。
她躲过一道道致命的攻击来到少女身边，在对方刀尖只差咫尺之遥时，一拳打飞对方手中的长刀。
连她自己都不知这股力量从何而来。
“跑！”
趁着男人还未回神，莫离安扶起少女便开始了狂奔。
雾色浓重，她看不清前方的路，只像无头苍蝇般四处逃窜。
但带着少女始终跑不快，因此她们很快就被男子追上了。
“往哪里跑呀？~”
男子挡在她们面前，轻轻舔舐刀尖上新鲜的血迹，“一会杀了你们，我要好好享受，再剁成块，嘻嘻~”
莫离安看着他持刀飞冲过来，想要再次出拳却发现手臂软绵绵的，怎么也无法像方才那般使出力了。
千钧一发之时，忽然！一道汹涌的剑光闪过，顷刻间就将男子手中的长刀碎成无数片！
“永眠吧。”
清冷的女声随着一个白色身影略过。下一秒，男子颈间出现一道血口，鲜血喷涌而出。
咕咚一声，如木头般倒地。
莫离安抬眸望向这个救了她们的女子，有些恍惚。
女子头戴红纱，一袭拖地白裙上沾满血迹，但此刻在她眼里却有如神女下凡。
“多谢阁下救命之——”
她还没道谢完，就感觉自己被用力推到了一边。待再次看清时——
女子正用手中短剑刺入少女胸口。
“不，不！”
莫离安心脏骤停。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想要阻止对方，却见本应死去的少女摇晃着又站了起来。
以及——那双她最不愿看见的布满血丝的眼，扭曲狞笑的面孔。
“啊呀……被发现了呢。”
一道道血色符咒从少女周边涌现。
“那你们都去死吧。”
“她救不了了。”
头戴红纱的女子朝莫离安摇摇头，随后如闪电般瞬移至少女身边。
几道剑影凛冽如寒芒，将血色符咒切了个粉碎。
也将少女的头颅完整地切下。
莫离安怔怔地看着那颗脑袋被风吹着咕噜噜滚远，直到消失于雾气中也带着那副疯狂的表情。
“方才我一直在暗处观察，这少女从一开始就在伪装，在你救她之前，她便已经用这种方式将五个人杀死了。”
女子收起短剑走到莫离安跟前，平静说道。
莫离安凝视着她，稍稍向后退了一步，不语。
“哦……我不是。”女子轻笑一声，“否则我不会同你一样，去义无反顾地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她摘下头纱，又指了指自己双眼，“你看我的眼睛，是正常的，不必担心。”
莫离安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番，许久之后才开口，“……你是浮影阁的人。”
女子微微错愕，“是。”
莫离安又后退一步。
“我们先离开这里。”女子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远远的混乱之色，对她招招手，“这里太危险了，有什么我一会都可以向你说清楚。”
莫离安在原地伫立很久，最终还是跟着女子去了一处雾气稀薄许多的空地上。
“这里应当安全了。”女子对她笑笑，“好了，你问吧。”
莫离安深吸一口气，“为什么会这样？”
“嗯？”
“为什么人们会自相残杀？”莫离安声音隐隐颤抖。
“因为我们在噬魇鲲鹏体内的幻境里。”女子解释着，“但凡处于这幻境之中，我们的心神就会受到影响，内心最深处的恶念欲望都会被激发出来……逐渐失去理智，被恶欲支配，最后沦为只会杀人的疯子，直到被他人杀死。”
莫离安指尖发颤，“那么，所有人最终都会这样死去么？”
女子摇头，“你，我，这不是没有互相残杀么？”
“烛傲天为何要这样做？仅仅因为他是阎王，便能视这几百人的性命为草芥？”莫离安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许是因为，他想要私吞那些宝物吧。杀死竞争者这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干了。”女子叹了口气，“只要在场的所有人都死了，就不会有人同他竞争了。
“但他这次做得实在丧心病狂。左不过是个排名末位的阎王，这根本算是死罪……”
莫离安却是反问，“鬼市不归地府高层管辖，他真的会被定罪么？”
“他如此胆大妄为，此事必不可能被压下去，除非……”女子顿了顿，“他有靠山，给了他这么做的资本。”
“阎王的靠山……”
莫离安努力想要思索，却只觉头痛欲裂。
好累，胸口好难受，脑袋要裂开了！
“多谢阁下将这些告知于我，我先走了。”
她无力地摆摆手，脚步却是一软，身子直直地栽下去。
好在女子轻轻扶住她。
“不要、碰我！！”肌肤间的触碰让莫离安条件反射地尖叫出声。她死死瞪着女子想要甩开对方，却只对上了一双温柔如水的眸子。
那一刻，心中疯涌的恶念烟消云散。
“说了这么久，我们还不知道彼此的名字呢。”
女子声若软玉，细细抚平她内心的伤痕。
“我叫鸣鸠，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