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

    北海之内有山,名曰幽都之山。黑水出焉,其上有玄鸟、玄蛇、玄豹、玄虎、玄狐蓬尾。

    毓和敛去踪迹,一落地幽都,便往忘川河里扎。

    忘川河远看赤红,近看血黄,虫蛇满布,腥风扑面。忘川河有三层,第一层是投胎不得的孤魂野鬼,饲养着食魂恶鱼,日夜啃食。

    毓和一入水中,那鱼群不再啃食恶魂,向她游来。“这几日有没有出什么怪事?”她揉着拱到她怀中的恶鱼的大脑袋。

    为首的恶鱼围着她游了一圈,吐出一个小泡泡。

    意思是一切如常。

    “我这段时间不在家辛苦各位了。”毓和蹙起眉头,没有怪事?她对自己治下总归是自信的,不觉得忘川也如龙宫那般有间谍。

    恶鱼乖巧地蹭了蹭她的脸颊肉。

    “给我看看我离开这段时间忘川的记录。”忘川虽是重地,但她对手下极其信任,令牌不随身携带,而是放在自己寝宫,如若谁有急用可立刻调取。

    恶鱼吐出一个更大的泡泡,前一个泡泡晶莹剔透,而这一个泡泡浑浊不堪。

    毓和伸手点破泡泡,记录快速地在她脑子里回放了一遍。这段时间并没人进入忘川河。她眉头皱得更紧了,拍了拍大鱼脑袋,道:“我先去下面看看。”

    恶鱼蹭着她的手掌心,锋利的牙齿温柔地划过皮肉,留下一道红痕。它在跟她撒娇。

    “乖,我现在有急事,等我手头之事弄完了,我再陪你玩。”

    毓和下到忘川第二层,凶煞恶鬼聚集之处。隔着老远,她就闻到他们身上浓重的罪孽。第一层的还只是些不想饮下孟婆汤而涉险过河失败的孤魂野鬼,这一层则是因罪孽深重而无□□回的凶煞。

    他们胆子也比上一层的鬼魂胆大,有几只伸长自己漆黑的手扒拉她。

    毓和踹了一脚:“起开。”偏偏有凶煞不听,嘿嘿一笑便伸长手。结果,毓和一个转身,它的手啪的一下打在她别在腰间的乱琼碎玉上,顿时燃起了熊熊烈火。

    “啊啊啊啊啊啊——”凶煞捂着自己的手臂哀嚎,吓退了另一批凶煞,都害怕地看着毓和。

    “……”

    毓和叹了口气,捏出法咒,按在这凶煞脑袋上,提取出他这段时间的记忆,又为他熄灭了火焰。

    依旧是干干净净。

    毓和一掌拍开了他,没办法,只得下到最底层溯本求源。

    上两层的水都血红带黄,而底层之水却是干干净净的,宛如一层白纱在风中翻滚。无它,只因为有点脏东西也被无望水吸干净了。她从怀里掏出白玉瓶子,拔下软木塞子,刚刚还活蹦乱跳的无望水现在蔫了气,像是死了一样躺在瓶里。

    毓和见它不愿意出来,有力一甩,无望水被她甩入水中,泛起淡淡涟漪。它入了水,还不忘回头瞥毓和一眼,慌忙地钻入河底的土壤中。

    “小至尊,你甩我脸上了。”

    毓和望去,只见一条玄蛇忽地睁开巨眼,一双赤红色的竖瞳随着它的眨眼在水中像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笼,嘶嘶地吐着血舌。它项掣金锁,锁牵玉柱,牵身一动,金锁与鳞片摩擦出声,铿锵作响。

    毓和转身与它对视:“隔着天远,我也能甩你脸上?”

    “你去了龙宫,你身上有龙的味道。”玄狐梳理着自己的大尾巴。它最是爱面子,哪怕是在忘川河底被铁链锁住,也要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九条大尾巴毛发乌黑透亮,唯尾尖那一点白色。不知为何,其中一条尾巴上隐隐约约可见一条一指宽的红痕。

    忘川底层,镇压的便是这些毒蛇猛兽,不过毓和更觉得他们是奇珍异兽。

    “小至尊去了龙宫?”玄虎压到玄豹身上,拨拉着它的毛发,轻轻嘶吼。

    她继位之后,他们最爱调笑着叫她“小至尊”,就好像毓和一直还是那个会靠在玄狐怀里给他们讲四海八荒的神仙八卦的小姑娘。

    毓和很喜爱这个称呼,好似她还年幼,好似一切都没有改变。

    她跟他们之间没有什么不能说的,直言道:“我刚刚从龙宫回来,在龙宫发现了无望水。”

    “有人要杀龙王?”玄豹一腿蹬开玄虎,“别压着我,滚一边去,那么大的地方不知道自己找位置蹲着嘛!”

    它一句话惊起千层浪,刚刚还是透明干净的水中,顷刻之间浮出一只只眼睛。颜色瞳孔各异,形状个个大如灯笼。水波流转,数以百计的锁链在水中搅动,咕嘟咕嘟作响,沉在水底的无望水也被迫浮起,奈何各兽皆有幽都秘术傍身,只得在水里张牙舞爪。

    霎时间,四处露出一面面兽脸,叽叽喳喳地讨论了起来。

    “谁要杀龙王?”

    “怎么不带我一个?”

    “龙宫是不是还是以前那个老龙王?”

    “咱小至尊都是大至尊了,人家估摸也是小龙王。”

    “小至尊,那小龙王好看嘛?”

    “我与那老龙王交过手,龙头人身,脾气古怪,奇丑无比。”

    “咦,恐怕是你被人家打得满地找牙,现在在这污名那龙王。”

    “小至尊,那日陪你来的小凤凰呢?她怎么没来?”

    你一言我一语,水底顿时吵闹了起来,热闹的氛围叫人见了还以为是万兽之宴。

    “这个不是重点。”毓和出声,它们顷刻安静了下来,她也不急着说话,俯下身子,揉了一把玄狐的尾巴,毛发如嫩草般从指间拂过,掌心微微发痒,细声细气,“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嘛?”

    百年前,天庭某神仙也不知道从哪一本书上看到玄狐之心可以救治自己的凡人爱人的心疾,硬闯忘川河。正巧不巧,毓和在闭关,十殿阎罗、山岳大神等上到天庭祝天帝寿宴,幽都守卫没人可以拦住他。

    那神仙打伤了守卫,奈何实力不济,下到河底已经是苟延残喘。玄狐心软,见他只有一息尚存,与他交手的时候下手极轻,却没想到对方是要拿它的命。不过,好在它虽被铁链所困,但身手灵敏,对方只是一剑贯穿了它的一条尾巴。

    毓和听到来报强行破关而出赶到的时候,那白衣神仙全身都是被恶鱼啃出来的口子和凶煞挠出来的黑气,一河的异兽都愤怒地喘着粗气,恨不得生食其骨,吮其髓。无望水倒是兴奋开心地往他皮肉里扑。

    毓和倒不是去救玄狐,而是去救这个蠢货神仙。要不是她赶到及时,河底这些东西能把他撕得粉碎。

    最后商榷的结果是,幽都不接受任何道歉与灵石赔偿,他拿怎么伤的守卫就拿什么来陪。他赔了双臂,幽都这边才肯作罢。

    翌日,毓和亲自把手臂高高在悬挂在鬼界和天界交界处,还专门施下法术维持,不让它风干变腊,不让贪吃鬼魂靠近窃取。

    天帝说她铁血手腕,把人一个剑修彻头彻尾毁了。

    她只是哂笑着回答:“无论是谁做事都该知道因果报应,他有念头要闯幽都的时候便已经种下恶因,不过自食恶果而已,何来我毁他之说?”

    况且,就算她不要手臂,那人被恶鱼啃咬,又被无望水入体,就算能治好,也是废了。

    “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偶尔会隐隐作痛。”她一摸,玄狐便涨红了脸,羞答答地把狐狸脸深埋入另一条尾巴中,抱紧了那条尾巴。

    “都是千年的狐狸了,你还害羞什么?”玄蛇吐出血红的信子,睨了它一眼。

    “你一个冷冰冰的蛇又懂什么!”玄狐扔开那条尾巴,雄赳赳地对着玄蛇龇牙咧嘴,两只黝黑的尖耳直直竖起,全然没有刚才羞涩的模样。

    众兽哈哈一笑,气氛顿时又活络了。

    “你先用着原先的药,我改明再给你配点药。”毓和深吸一口气,声音也大了几分,“叨扰各位了,这些天可否有可疑人等进入河底?”

    “去了一趟龙宫,你怎么说话文绉绉的?”

    “就是就是,我都有些不习惯了。”

    “这些天倒是没有见人来过,也只有你会来陪我们这些老古董说说话。”

    “龙宫人说话文绉,我一时间没有改过来。”毓和皱眉。

    既然没人来取无量水,那龙宫的无量水又是什么情况?

    她正低头思量着。

    玄蛇骤然开口问道:“你去龙宫干什么?”

    毓和一五一十地回答:“我去赴宴,正巧就遇上龙王遇刺,天帝命我协助他查清楚此事,这些天便待在龙宫。”

    “难怪你身上有股龙的臭气。”

    玄蛇与龙族自鸿蒙开篇起就不是很对付。

    毓和看着玄蛇猛不丁地想起,昔日玄蛇为了强大的灵力摒弃繁衍的能力,天上地下也只她面前这一只玄蛇。

    她依稀记得旭一父亲是凡人,那龙族现在与玄蛇某种意义也没什么区别了,甚至可以说不如玄蛇,一条延续了上古龙神血脉的龙都找不出来,只得让旭一这条混血龙登上龙王之位。

    她倒也不是什么腐朽的血统论维护者。她自己的骨血里也连她娘后土的一丝血脉都不曾拥有,还不是继承了幽都。

    她只是有些感慨,时也命也,明明二者选择风马牛不相及,最后还是走向了同样的结局。

    这大抵就是如她娘所说的那样,古神时期的一切最终都会像古神一样,在漫长的岁月中走向湮灭。

    漫长的岁月?

    毓和激起一身恶寒,心上像有千斤石子压上。一个惊耳骇目的猜想在她心中涌出,像是一湾泉水弥漫在口鼻周围,叫她有些喘不上气。

    她开口,颤声道:“我想看看近千年以来忘川河底的记录息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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