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

    蟹大逃了。

    到手的阳澄湖大闸蟹跑了。

    毓和痛心疾首地想,其实他不愿被清蒸,红烧也是可以的。

    黄旭一下了诏令,戒严龙宫各大出口,加紧了对出入者的盘查。

    抓人还需要一些时日。毓和便宿在龙宫。龙宫本有客居驿站,但是黄旭一说驿站前几日修葺,现如今住不了人,她只得住到了“离花落”的偏殿,离黄旭一也近,有什么事也好商量,有什么伤也好给他治。

    “我很好奇,这虾兵蟹将每一位都是毫无二致,你们是如何辨认得出?”

    神仙都爱辟谷,毓和偏偏不喜欢这种餐风吸露的生活,该吃吃该喝喝,无乐不作,无乐不为。

    黄旭一会识眼色,给她带了几碟小糕点。他解释说:“这是水族自有的能力,能区分每个水族之间的细微差距。”

    “这样子啊,那还是修成人形好,不然都泯然众虾蟹之间了。”毓和霍然掠过窗外,梨花开得正好,海底无风,它却在枝头颤动着,摇曳着,一簇簇地想要从窗外挤进来。

    毓和轻笑一声。

    “笑什么?”黄旭一怪讶地沿着她的视线看去。

    “都说龙宫海底无浪,我看不然,殿外梨花洁白,层层相簇,花浪如何不是浪?”毓和道,她又问,“不过我很好奇,这梨花如何能在龙宫开得如此之盛,你一定花了不少功夫吧。”

    黄旭一刚刚还愁眉锁眼,即刻眼笑眉舒:“梨花霏霏如浪,至尊倒是会说。”

    “都说了别那么客气。”毓和呢喃怪罪。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清楚,倒是兀自开始讲起这梨花。黄旭一招手施法,一朵梨花从窗外飞入殿中,落到了手心中。

    “梨花在海水浸过的泥土中尚且不能生长,在海底更是。”黄旭一娓娓道来,“第一年,我移来沃土,隔开海水,可种下的梨花没到第二天春天就都枯死了。”

    “海底中梨花本就违背天地法则,强求不了。”毓和一语破的。天地间万事万物自鸿蒙起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即便是神仙也干涉不了。

    “毓和至尊不愧是后土之女,一针见血。”黄旭一摇了摇脑袋,不知是在夸奖还是在讽刺。他指尖轻柔眷恋地抚摸着梨花花瓣,话锋一转:“可我偏要强求。”

    “......”毓和语塞,朝着嘴里胡乱塞了一块糕点。

    “我问天帝借来息壤研究了百年,造出了海底自己的‘息壤’,我又问观音借来玉净瓶之水滋养刚刚移植的梨花,尝试布下不同法阵千千万万遍,日日夜夜注入大量灵力,百年时间荏苒,天道还算眷顾,终于那梨花没有枯死。”

    他把话说得轻巧,可谁看了都不会觉得简单。

    其一,观音仁慈,玉净瓶之水还算好借。可天帝肯定要问他拿些东西才肯借来神兵。

    其二,毓和自己也去幽都造物处待过一段时间,神兵难求难造,“海底自己的息壤”该是多少的心血汇集,她不敢相信。

    其三,千千万万遍布阵,不断地尝试,这恒心也是少有。

    其四,他本就灵脉亏损,日夜灵力灌溉梨花林,这么一弄,她突然能明白为什么他旧伤一直不好,这大抵也是原因之一。

    其五......

    毓和叹为观止。这等的毅力与决心干什么不好,拿来种花?可惜可惜。

    “你或许也在疑惑为何殿内可以使用法术,而林中不可。”黄旭一继续说,“这是一种特殊的法术,这座宫殿会如同太阳源源不断向梨花林输送灵力,也可以存储灵力,以备不时之需。”

    他连自己赴宴、上天述职,这些不在宫殿里的情况都想到了。

    “我更想知道为何你要花费如此大力非要种这梨花?”毓和大惑不解。

    其实她大概懂原因,可一眨眼,又好似不懂了,终究还是假装不懂。

    此时无声胜有声。

    毓和见他不语,心情复杂地捏起一块云片糕,她在人间历练的时候总有人爱给她送这种东西,又厚又硬,还呛喉咙。但是那人辈分比她大,也只能硬着头皮收下了。

    果然,咬下一口,她便皱起了眉头,如同在咀嚼一块厚布,也不甜,就是一股米味。

    黄旭一见她变了神色,迟疑片刻,看向她手中的云片糕,问:“怎么了?你不喜欢吃这个?”口吻中带着惑然。

    见他这么说了,毓和便在手心燃起火焰,那半块云片糕在其中化成了灰烬。她咽下口中的食物:“不喜欢,个人口味不同,也许你会喜欢,你要尝尝嘛?”她把云片糕推到他面前,又随口一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黄旭一摆了摆手:“我不喜欢吃。”

    自己都不喜欢吃,那他还拿给她吃。毓和怪异地瞥了他一眼。

    “我以为你会喜欢吃。”黄旭一小声咕哝,又想起她刚刚询问自己的伤势,回答,“还是那样子。”

    “诶,虽然我不知道你和那女子之间怎么了,但是按你这陈年旧伤的时间,她要是凡人也都经历几个轮回,早就把你忘光了,要不是凡人,一直没来找你,那你这又是何必呢?”毓和好歹活了几万岁,拿出了长辈的姿态企图开导劝解他。

    “凡间有句话说得好:‘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龙王生得如此貌美,何必执着于一人,更何况伤在你身,又痛不到她心,她又不知,何必做这些自我感动之事?”

    “何必……”黄旭一喃喃自语,哑然失笑,赤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半响才开口,“可说这句话的人,也说过‘虽九死其犹未悔’。”

    “......”原来一千年就长进在这了,不似以前那般听见了只会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毓和也不知道被这句话还是被糕点噎住了喉咙,急忙倒了一杯茶水,茶水下腹,喉咙也顺畅了许多,她这才道:“你这人怎么就那么固执呢?”

    种梨花是这样子,对待自己的伤也是这副模样。

    造孽,真是造孽。她当初怎么就想着骗他了。

    她移开了视线,心里为数不多的愧疚让她不好直视黄旭一。

    “人生在世总要有些固执的事情,不然神仙万年千年寿命,该多没有意思,你说是不是?毓和至尊。”尾巴那四个字,一字一顿,叫他说得缠绵悱恻,在唇齿间绕了几圈才脱口。

    毓和被他叫得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点头称是。

    她的话匣子算是打开了,又是试探着一问:“既然如此,你没有打算去找她嘛?”

    说到这个,黄旭一唉声叹气,只是给自己斟一杯茶,喝茶下腹,捏着茶杯,一言不发。

    “怎么了?”毓和紧接追问。天大地大,她不信他没有想过找夏纨纨。

    “找过,可毓和至尊千年都在闭关,龙宫又公务繁重,我未有空闲能抽出时间去幽都看一看生死簿。”黄旭一莞尔而笑。

    他还算讲理。

    这些年都不知道怎么了。是听到她闭关无人管辖幽都还是觉得幽都守卫是纸老虎,老是有神仙硬闯阎罗殿,要改写生死簿,救他们的凡人爱人。

    毓和若有所思地颔首:“原来她是个凡人。”

    夏纨纨乃她下凡时用的身份,生死簿上根本查不到,不过她堂堂幽都之主,在这上面使点小伎俩糊弄一下他倒还是做得到的。

    毓和思摸着开口:“处理完这事,你可以随我去幽都看看。”到时候,她捏一个差不多的夏纨纨让他看见,让他知晓夏纨纨生生世世幸福美满、子孙满堂,应该可以打消他那些挂念了。

    黄旭一却摇了摇头,开口:“她是一个修仙人士,拿了我的护心鳞,大抵会用在修仙上面。”

    “岂不更好了,指不定到时候她飞升上界还是你去给她布天雷。”毓和口不择言,有嘴无心,斜乜看向黄旭一,打量着他的神色。

    “照着毓和至尊这话,未来我还要与她同列仙班。”黄旭一凝眸手中茶杯,摇晃着杯中剩余茶水,“我看生死簿只是想看看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真的是造大孽了。她当初为什么要为了给友人出头,打下那个赌约?

    毓和在心里哀嚎,面上默不作声地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水。她一口饮尽,道:“若是她早已心有所属,你当如何?”

    “要见无因见,拚了终难拚。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若是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恐怕叫人误以为他这副正气凛然是在歃血祭旗,下一秒便要奔赴战场。说罢,杯子还“哐当”一声扥到桌子上。

    “小年轻做事别那么极端,都神仙了,还说什么来生不来生的。”毓和顿时没了刚才大教育家的气势,喟然而叹,小事不行,那就升华到大事,“你是龙王不是虾兵蟹将,龙宫还需要你,你去了来生,偌大的一个龙宫怎么办?”

    “我本就不想当这龙王。”他眼里是三分失落,无奈一笑,嘴角下撇,倒又显得可怜巴巴,无尽委屈。

    难怪他之前说不会因为龙宫的事情生气,只是因为自己擅作主张而生气。

    毓和惯是喜欢这套楚楚可怜的做派,黄旭一又长在她的点子上,心中那本来只一星半点的愧疚顷刻化作了心疼,像一壶酒越品越是挂在心口,久久不能去味。

    可总觉得哪里不对。

    毓和还揣想着。

    这时,有虾兵来报,和黄旭一耳语了一段。

    黄旭一活脱脱像一唱戏的,给她表演了一出川戏变脸,此刻又变成了谦谦如玉的君子模样。

    鸦发如瀑,随着他起身滚落玉肩。若不是瞧见那白玉簪子是如何将他一半发丝盘起,毓和看着他那披在后肩上厚实的乌发,还以为他并未挽发。

    “怎么了?”毓和问。

    “一点小事罢了。”他猛不丁开口,“还请毓和至尊莫要将刚刚的妄言放在心上。”

    “那你也不用和我那么客气,别老叫我毓和至尊,这样子显得我很老气,叫我毓和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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