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幽冥鬼火已经将魔人的手臂烧出森森白骨，他依旧咬紧牙关，满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嘶嘶抽息着提出条件：“如果我……招了，你们答应要放我离开龙宫。”
都这样了，还要提条件。毓和正要开口拒绝，一想，被刺杀的又不是她，她做不了主。她看向黄旭一，歪了歪脑袋，往旁边跨出一步，把正对着魔人的位置留给他。
黄旭一走到他面前，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会放你离开龙宫。”
毓和抬手收了火焰，嘟囔一声：“你早点招了不就不用吃苦了。”
“同我做内应的是一只螃蟹，我并不认识他，是魔君让我同他联系。”魔人说，他看向自己烧得只剩骨头架子的手臂，运起功法想要治疗，没想到那处又窜出一缕鬼火，把他疼得嗷嗷乱叫。
“……”
“……”
“蠢货。”毓和实在忍不住骂了他一句，抬手收回那点火焰。
黄旭一本在心里排查内奸是谁，突然听到这两个字，如同被针猛的一扎，全身肌肉绷紧，肩膀一抖，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魔君为什么要你杀我？”黄旭一握紧了拳头追问。他大概是知道了内奸是谁，面色一下子差了许多。
“魔君没和我说缘故，他只叫我来刺杀你，也没和我说……”他悻悻地看了一眼毓和，刚刚大义凛然的模样荡然无存，只看一眼便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怖至极之物似的，立刻移开了视线，“也没有和我说幽都会掺和进来。”
她刚刚施法术的时候特意探了探这个魔族的功力深浅，他远不及黄旭一，来刺杀完完全全就是在以卵击石、羊入虎口，儿戏至极。
刺杀派这种货色来，只能说明魔君根本没有想过让他刺杀成功。
这是为何呢？派人来刺杀，却没有想取被杀者性命。
毓和微微蹙起眉尖，霎时间一展眉，这是通知，不是刺杀。昔日诸位古神还在时，魔族便已经蠢蠢欲动，但碍于诸位古神的强大，也只是像个流氓似的时不时乱一会，小摸小偷，并不构成威胁。
闹腾到最大也只是当初古神裔上位之时乱了一阵子，很快就被镇压。
可现如今无论古神还是古神裔除了她以外都已经湮灭，归于虚无，新上任的神仙远不及古神强大，魔族更加虎视眈眈。
天庭和魔族这些年摩擦不断，火药味十足。
这是在告诉黄旭一，魔族如果对天庭开战，你选择哪一方站队？
可这通知的方式也太把他架火上烤了吧。
毓和好奇地看向黄旭一，等待着他的回答。
黄旭一没有再问，长舒一口气，解下了法术，挥了挥手：“你走吧。”
魔人自己都没想到他真的会信守承诺放自己归去，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往外跑。
他没能走出水牢，也没有机会再走出水牢。
感知道一股巨大的灵力便从后背向他奔来，魔人回头，只见一只银白色的长蛇快速地朝他扑了过去，他瞪大眼睛瞧清楚了，原来那是一根银色长鞭。
强大的威压下，他手脚僵硬，做不出任何反应，脑子里面只有一句话——
“这就是神器乱琼碎玉啊。”
“嘶啦”一声，魔人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便被劈成齑粉，魂魄俱灭，归于尘埃之中。
在黄旭一惊愕的目光中，毓和召回了自己的武器：“你答应了他，我可没有答应。”
“……”那一招一式太过迅速，黄旭一根本来不及看清楚，更别说来得及阻拦她，毓和已经将对方就地结果。
“再说了他要我们把动私刑说出去怎么办，你不怕坏名声，我可要面子。”毓和辩解，眨了眨眼睛。她明明知道该解释的不是这个却不愿意提起。
都是掌权者，她还能不知道他什么心思。
毓和在心里叹了口气，谁都不想站队，可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黄旭一还是太相信天帝了。这魔族要是真的出去了，前脚刚踏出水牢，后脚这消息指不定就到了天帝那了。以天帝喜爱东猜西疑的德行，定会猜忌他暗中与魔族勾结。
这时，要是魔族那边把这个魔人灭口了，他有苦都说不清。
毓和又想到她只不过是不让天帝“驾临”幽都，他便想着怎么收走她的权力，根本不顾昔日情分，便有些气不过。
“所以你就杀了他？”黄旭一忿然作色，眉毛拧成到了一块。
“对。”毓和与他四目相对，眼里是从容不迫，似乎这件事情与她无关。
也是，她是幽都的人，这件事情本就与她没太大关联。
一句字便扎到了黄旭一的肺管子上，他不由得怒火中烧，心火冲头，他拽住毓和的衣袖，冷声质问道：“若是有一日魔族对天庭开战，毓和至尊又当如何？”
“幽都不参与此事。”毓和决然脱口。
“那你便心安理得地让……”黄旭一的嘴型已经变圆，又立刻扯得平直，“让龙宫参与其中！”
他气得脸色煞白，怒急冲心，喉头涌出一口腥甜，又是猝不及防，金色的血液在嘴角下划出一道血线。
毓和见到龙血，旧事再度浮现，她连忙后退一步，长袖从他指缝中抽走，黄旭一摸了个空。
手臂尴尬地悬在半空中。
黄旭一看着自己的指尖，露出一个难堪的笑容，刚要收回，她便扼住了他的手腕。
“气急攻心，旧伤复发，灵脉受损。”毓和皱起了眉头，不该啊，她上次明明已经把旧伤留下的浊气取掉了，应该不会伤到灵脉才对。
那只有一个原因了——
是这身体的主人不愿意好。
“你为何不想这伤好？”这是个奇怪的问题。毓和问得直截了当，一双眼睛充满了疑惑，她给他渡了些灵力，暂时温养灵脉。
黄旭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这是她留下的。”又怕她不知道自己在说谁，补充说，“取我护心鳞的那人。”
“嗯，我知道她打伤了你，所以呢？”毓和更加诧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黄旭一眼中含着一湾温柔的水，口吻也不像刚刚大动肝火的人，语气轻柔，像一根鹅毛轻轻扫过，他道：“这是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若不是她知道自己问的是伤口，她都要以为他是在描绘一件稀世珍宝。
“……”受虐狂啊这是。
毓和心想：“我现在是毓和，又不是夏纨纨，他这话是对夏纨纨说的，又不是对我，尴尬什么？”可浑身还是不舒坦，心口一阵刺挠怪痒，脚趾发麻的尴尬。
毓和深呼吸，快速地平静下来，开口道：“我看你这不是伤躯干上了，是伤脑子里。”带着一丝讥讽，她松开了他的手，“你这是爱恨嗔痴入脑了。”
黄旭一追问：“如何医治？”
毓和被他打得措手不及，看着他那副无辜疑惑的模样，一双大眼睛眨了眨，好似刚刚怒气冲天的人不是他。她说：“此病药石无医，不过我可以给你取些孟婆汤来助你忘掉那女子。”
也不知道触到了他哪一根神经，他顿时像炸了毛的小猫，瞪圆了眼睛：“我不要。”
千年了，他上任龙王少则也有百年了，在她面前，依旧是一副动不动炸毛的模样，半点成熟稳重都学不会。
不过这个她……
毓和竟然有些吃味，还是吃自己的醋。只是，她不知道是夏纨纨在吃毓和的醋，还是毓和在吃夏纨纨的醋。或者二者都有。
想着，她幽幽地看着他，眼中是化不开的疏远与疑惑。
黄旭一见着她眼中的淡漠，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轻咳一声，攥紧了袖口：“抱歉。”
“无妨。”毓和摆了摆手，岔开话题询问，“龙宫和魔都的事，你打算如何？”
黄旭一眼睛一亮，忙解释：“我刚刚并不是因为龙宫的事情和你生气。”
“什么？”
“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和她的事情。”他低头喃喃自语。
“你在我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毓和说话素来直白，看着他僵住的神情，她嗤笑一声，“小龙王你好大的本事，敢拿本尊做你的替身，不知道你这道行能挨本尊几鞭子？”
黄旭一意乱心慌，解释：“我没有拿你当替身，我只是觉得你擅自为我做决定的模样和她很像。”
“……”怎么你还越描越黑了！
而且她以前什么时候强行为他做决定了。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黄旭一拽住了她的手，语气绵软得如同在撒娇。
毓和服软不服硬，偏偏爱吃这一套。她笑了笑，反扣住他的手：“我吓你的，没事，你拿本尊当替身也没事，本尊宽宏大量，宰相肚子能撑船。”
横竖都是一个人。吃自己的醋未免有些傻缺。刚刚才吃自己醋的毓和如是想。
她再度岔开话题：“你那个内奸知道是谁了嘛？”
一提这件事情，黄旭一瞬间变了脸色，刚刚还楚楚可怜，现在则是正颜厉色，还算有几分龙王的模样。
“阳澄湖调上来的蟹大。”
居然是只阳澄湖大闸蟹！
毓和在人间听说过这个，体大膘肥，肉质膏腻，滋味鲜美。清蒸最是美味，要上一碟陈醋伴些姜丝，蘸着蟹肉、蟹黄入口，再要一壶温热的上等花雕酒，此乃人间吃喝第一美事。
她想得唇齿生津，咽了咽口水。
“你咽口水干什么？”方才那么一闹，不知道为何，黄旭一与她更加亲近了些，说话都直白了许多，煞是奇怪。
“我想到一些好吃的。”她总不能当着他的面说想清蒸了蟹大吧，即便他是内应。